《疯子》非台

2、疯子

　　疯子

　　已经三天了，距离对门那人搬来。每天晚上都可以听到小提琴嘶哑的声音，凄厉而又陡峭的声音，总让林成觉得毛骨悚然。记得那人刚搬进来时，穿着白色的棉质T恤，下面是宽松的牛仔裤，然后是一双人字拖。头发半长不短，遮住了半张脸。林成当时没跟他打招呼，现代人就是这样，谁会管对门住着的是谁，现在想来，似乎之后就一直没见过他。
　　又过了五天，小提琴的声音仍没有断过，不过换了一首曲子，虽然林成不知道那是什么曲子。林成是个标准的中国式高中生，考试是他唯一的长处，若说还有的话，那就只能把篮球勉勉强强地算上了。这回的曲子稍微柔和了些，但对于没有艺术细胞的林成来说，只有一个感觉：吵！
　　已近半个月了，林成觉得自己在忍下去就是圣人了，每天都挂着黑眼圈去学校，前几天还被哥们嘲笑说用脑过度，上课也迷迷糊糊的，天知道他现在是个高三的应届生啊！父母都在A市，只好自己出面和对方交涉一下了。敲响面前漆黑的门板，等了很久却一直没有回应，小提琴吱吱呀呀的一直在吟唱，林成愤怒的一拳砸在门上。可恶，竟然不理我，拽什么拽！觉着砸的还不够狠，又想补上一脚，还没踹到，门却突然开了。林成重心不稳，倒向开门的人，“咚”——是林成的额头撞到地板的声音，而那人早在林成倒地时候就躲开了，翻过身，林成恼怒地看向这个令他出尽洋相的人，依旧是那天的装扮，不同的是手中多了把小提琴，木材特有的光亮，华丽而又高贵，却与它那个主人显得格格不入。
　　“你干嘛躲开！”
　　……
　　“你刚才干嘛不开门？”
　　……
　　“喂！你是哑巴吗？”
　　……
　　“我说……”
　　对方一直没有说话，由于仰视的缘故，林成能看到那双被黑发掩盖眼，没有一丝杂质，犀利地盯着自己，不知为什么觉得心虚，林成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微不可闻的时候，那人却突然说话了。
　　“你打扰到我练琴了。”声音很沙哑，好像是砂纸在声带上摩擦过一般。
　　“你说我打扰到你？我还没控诉你扰民呢！你知不知道睡眠对一个应考生有多么重要啊？你那琴音就跟噪音没什么两样！”林成只觉得火气在噌噌地往上冒，他甚至想揍上这家伙一顿，哪知道对方却突然扑了上来。
　　“呜……你做什么……快放手……我……”脖子被冰凉的手掐住，林成能够感觉到肺部的空气在渐渐地流失，难受，记得小时候溺水时也是这种感觉。
　　“怎么会是噪音！你说啊，怎么会是噪音！”沙哑而又凄厉的声音，就像每天夜里响起的琴音。意识在逐渐流失 “救命……”疯子，这个人是疯子。

　　清晨的阳光照进屋子，林成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脖子，睁开眼看到上方雪白的天花板，突然吓了一跳。没有死，我竟然没有死！
　　昨夜的记忆慢慢倒回到脑子里。
　　那人在最后突然放开了手，拿起身边的小提琴，说：“你仔细听，这不是噪音，多么美妙的声音，渗入你的灵魂，你能够想象那种灵魂随着音乐颤抖的感觉吗？你一定能够明白的对不对！我一定会让你感受到的，灵魂的舞蹈……呵！呵呵呵！”接着又是那鬼魅一样的琴音。林成想起身逃离这疯子，只是经过刚才那事，早已全身发软，提不出一丝力气。无力地望向高高站着的对方，暗红的琴身架在苍白的脖颈上，琴弓高频率的来回摩擦着紧绷的弦，那人的眼帘垂着，一脸陶醉的表情，似乎穿上纯白的燕尾服，便是那金色大厅里高贵优雅的王子。屋里的灯光昏暗，橙黄色的，如同傍晚的夕阳，正是逢魔时刻。林成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睡去的，在一个疯子身边还能睡着，自己的神经还真是大条了。
　　直起上身，却又受了一回惊吓，那疯子竟然就坐在他面前吃着泡面，用筷子比了比他腿旁另一碗面，口齿不清的吐出一个吃字。汤上浮着厚厚的一层油，面条已经发胀，林成的食欲很成功地被掐灭了。
　　不想再管疯子，林成飞快地起身跑回自己家，把脸放进盛满冷水的脸盆里，终于让自己完全清醒了。随意炒了盆蛋炒饭，走到餐桌旁，却发现那疯子拿着筷子坐在桌子旁。只是发愣的功夫手中的吃食就被抢走了。
　　“你——你怎么进来的！”
　　疯子没有理他，只是埋头苦吃。
　　“这是我的，你吃你的泡面去！”
　　依旧只有疯子夸张的吃饭声。
　　林成气急却又不敢怎么样，疯子的力气大得惊人，他生怕再像昨天这样来一遭。
　　疯子在林成家呆了一天，没有说过一句话，就像一个鬼魂，在林成身边飘来飘去。林成看着手中的物理资料，心却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疯子的头发都遮住了脸，应该剪剪了。疯子似乎只有在涉及小提琴时才会说话。疯子有亲人吗？他平时怎么活的啊……无意识地抓着脑后翘起的头发，然后时间就这样悄悄流逝了。匆匆地替疯子烧了晚饭，林成背起书包去上夜自修，好好的周末就被一个疯子毁了，书没看，作业也一个字也没动。

　　琴声又响了一周，林成却再也不敢踏进对面那间屋子。

　　第二个周末，林成迷迷糊糊的起床，咒骂着一大早来敲门的扰人清梦的家伙。打开门，赫然是疯子的身影。疯子挺高，估计有一米八多，头发似乎更长了，手中拿着一双筷子，举到林成面前，意思很明显。我的周末又完蛋了！林成转身走进厨房，把脑后的头发抓得更乱。
　　疯子吃的很快，可以用狼吞虎咽来形容。米粒粘在他脸上，林成下意识的帮他拿掉，对方抬起脸。林成有些窘迫，急急忙忙把手收回来，疯子却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的脸渐渐凑近，林成不知道这人又发什么疯，手指上突然传来温热的触感，林成惊诧地望向自己的手，这疯子竟然在添他手上的米粒。林成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只能呆呆的望着疯子。疯子则若无其事的又与那盘早餐去奋斗了。这个疯子！
　　又是一个心事不宁的上午。疯子一直在睡觉，安静的睡颜，与他那时的疯狂完全不同。林成那拳头在他脸上比划了几下，自是不敢真砸下去。

　　又是周末，疯子在林成家闲逛似乎已经成了习惯，就像林成也渐渐习惯于听着那凄厉的琴音入睡。只是今日有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来访，自称是疯子的母亲。女人穿的很时尚，如果不出意外，她手上的那只皮包起码要2万人民币。
　　林成连忙将女人请进了屋，女人说疯子有精神上的疾病，可是他不愿接受治疗，从家里跑了出来。女人还说疯子从小就开始拉小提琴，甚至有过音乐神童的称号，却也因为小提琴疯了，将自己锁在小提琴的世界里，听不到也看不到这个真实的世界。女人讲了很多事，从疯子小时候讲到疯子成人后，最后责怪自己因为忙于事业忽视了疯子。对了，她还说了疯子的名字，一个很文雅的名字——季洛铭。女人想把疯子带回家，拜托林成帮忙。
　　林成轻舒一口气，总算可以把这个大包袱丢到了，只是心中的惆怅怎么也压不住。自己似乎已经把那人当做朋友了，一个每隔七天就出现的朋友。只是真的是朋友吗？狠狠地压下那天吃饭时的暧昧，算了，自己还想找个漂漂亮亮的女朋友呢！
　　疯子闹得很厉害，从见到那个女人开始，嘶哑的叫喊声冲击着林成的耳膜，疯子将身边东西都向那个女人扔去，被子，枕头，甚至是玻璃杯。女人一直留着泪，一直说着对不起。林成吓得不知所措，只能从背后牢牢地抱住疯子，他不停地安慰疯子，想让他冷静下来。只是疯子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林成被甩在了床上，疯子推搡着女人，“出去！滚出去！”女人被推倒在门外。“碰”——门被狠狠关上。
　　林成看着疯子缓缓地走过来，疯子的双手抱住他的腰，那双手勒的他生疼。疯子的脸埋在他的肩上，林成只觉得有什么湿湿的液体渗过他的衬衫，手犹豫着抚上疯子的背。林成笨拙地说着：”不哭。“
　　晚自修看来得请假了。

　　林成发现自己开始期待每个周末，他发现疯子总是做一些令人尴尬的举动，疯子不喜欢别人打扰他练琴，疯子喜欢吃蛋炒饭。等到林成发现没有了那小提琴便睡不着时，他便知道自己完蛋了，有什么比依赖上一个疯子更倒霉的事吗？

　　一年的时间真的很快，转眼便是高考，林成考的并不理想，他只能回A市上大学。母亲打电话来数落了他一顿。后来又是一通电话，说是过几天来接他回家。疯子一直在旁边看着，似乎知道自己的心情，疯子这几日都挑抒情的曲子拉。只是林成还是免不了把火气发到疯子头上。
　　“要不是你一直烦着我，我怎么会考这么差！”
　　“你这个疯子！”
　　然后是两个人打架，打的鼻青脸肿。
　　还有一天，林成就要搬回A市了。想了很久，他把这件事告诉了疯子。先是一怔沉默，林成不敢看疯子的眼睛，那目光太过犀利。再然后，唇上传来撕扯的痛觉，“疯子！你在做什么？”林成不敢置信，两个都是男人，怎么能……疯子的舌头没有丝毫技巧地在林成口中搅动，回过神时，两人已经躺在床上，林成被疯子压在下面，挣扎中反而更加意乱情迷，之后便是谁都能想得到的事，进入的那刻很痛苦，林成只记得自己一直叫着疯子。第二天醒来，疯子还在睡。林成恢复了理智，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被单上的痕迹，身上的斑驳无一不在提醒着他昨晚发生了什么。
　　一个18岁的男孩，他所能做的只有逃。

　　四年的大学生活，没有想象中的快乐，林成的脑子只有一个人的身影，听着小提琴入睡的习惯怎么也改不过来。他不敢踏进B市，同性恋，是个他不应该接触的词。只是……他又能怎么办，那种毒已经深入骨髓，怎么也戒不掉。
　　疯子……疯子……为什么我再也找不到你，是4年太长，还是你已经恨我了，对不起，对不起。为什么我只能和那个女人一样，除了对不起再也没有可说的话。

　　“医生，这就是我的故事，你说我还能找到疯子吗？疯子会原谅我的对不对？”少年的脸色很苍白，眼中一直透着悲切。
　　“好了，小成乖，先去那边坐会儿，妈妈跟医生说会话。”
　　“好……那我们等会儿去找疯子……。”

　　“医生你看这病能治吗？”
　　“这是他亲身经历的？”
　　“怎么可能，我儿子一直和我与我丈夫生活在一起，他今年才17岁！我也不知道儿子为什么会这样？他以前明明是个很开朗的孩子。亲戚们都说他这是妄想症，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样啊……那先留院观察一下吧。”

　　谁才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