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扬周

10、挺勇敢

　　夏夜，燥热的风从那扇铁栏加固的窗户吹进来。
　　警车闪耀的红蓝/灯光照亮门前的那片绿地，蝉鸣绵长不休。

　　有警察伸手把空调的温度调得更低，神色无奈地看向对面喋喋不休的中年女人。

　　温清梧从审讯室里出来，迎面撞上一个人影。
　　她揉了下撞得生疼的额头，说了句“对不起”想要侧身离开。

　　微凉的手指握住自己还没有完全消肿的手腕。
　　她下意识地看向那只手，那节冷白的手臂上青筋凸显。

　　“你惹祸的本事还真不小？”
　　商行樾渗着凉意的声音从发顶传来，温清梧原本垂下的头再次抬起。

　　她的目光撩过他起伏明显的脖颈，沿着凌厉的颌线向上，撞进一双漆黑冷漠的眼眸，由于神情太过陌生，她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商行樾。
　　温清梧才发觉，他居然比她高出那么多。

　　“别在这里，一会还有人出来。”温清梧闷闷地出声，脸上没了往日讨好的笑意。

　　商行樾冷笑了一声。
　　都闹到警察局了，这会倒突然有公德心了。

　　他坐在一旁的座椅上，好整以暇地等待温清梧辩解。
　　她磨磨蹭蹭地走到他面前。

　　“我没有打那个小孩子，只是伸手推了一下，他就坐在地上哭起来。”温清梧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只是单纯地出于保护老人的目的，没想到那个孩子的家长竟然胡搅蛮缠地缠上她。

　　“那小孩身上有擦伤。”商行樾挑了下眉，“你不会想说那不是你弄的？”

　　确实不是，她在心里反驳。
　　但是现在的情况辩解了也没什么用。

　　他坐在警务室的长椅上，单手插着兜，微微仰着头看向温清梧。
　　鸭舌帽压着他的黑色碎发，他眼皮疲倦地低垂着，冷白的下巴看不出情绪。

　　“我什么时候成你哥了。”商行樾淡淡嘲讽着。

　　温清梧窥探到他隐藏在平静表象下的怒气。

　　“我没有阿姨和姐姐的联系方式。”她有些生硬地解释道。
　　这是真的，她的手机里没有存她们的电话号码，虽然她早已经记在心里，但今天这样的状况，她并不想让她们担心。

　　“我记得说过，对你的事情没有兴趣。”商行樾凉凉的目光扫过她。

　　她有些局促地站在他面前，低垂着头一副挨打就要站直的认错姿态。
　　商行樾对她这样一成不变的讨好姿态感到厌烦。

　　“我想你在学校里是那么厉害的人物，一定有方法把我弄出来。”温清梧小声地解释着。

　　毕竟在学校里人人都夸商行樾是位没有脾气的少爷，待人疏离却有礼貌，仗义出手又帅气温暖。
　　诸如此类的词语层出不穷，温清梧想着若是他火气不减，就把这些形容词都搬出来再说一遍。

　　这套说辞显然在商行樾面前没有可信度。

　　但是在警局里他并不想摆家长姿态，于是眼神示意她坐下。
　　读懂了他眼里的暗示，温清梧扶着座椅扶手慢吞吞地坐下来。

　　他开口想要讽刺她动作扭捏浪费时间，视线扫过去，她正不动声色地把书包放在自己的腿上。

　　他注意到她膝盖处的那处洇湿。
　　已经干涸的，不明显的血迹。

　　她倒是有能耐，和小孩子打架也能伤到自己。
　　商行樾看着她窝囊的样子觉得厌烦，索性不再看她。

　　“这边没什么事，你可以带你妹妹离开了。”警察从审讯室拿了张协议单子，上下打量了一眼商行樾。

　　看着也就这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有什么面子让局长也替他出头。
　　小姑娘又不是犯了十恶不赦的罪过，哪里需要这样大动干戈。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感慨自己越来越不懂这些小年轻的心理。

　　刘正从审讯室里跑出来，背着那个破旧的草篓。
　　他转动着生硬的脖颈四处寻找，最终视线落在椅子上那个清瘦的身影上。

　　他本想好好道谢，走近了才发现站在她身前的那个男生。
　　戴着鸭舌帽，神色也看不清，刘正想起小姑娘胳膊上那些青紫的痕迹。

　　“走吧，”商行樾走到温清梧面前。

　　冷白灯光下他目光淡漠。
　　温清梧也抬眼看他，耳边的那缕碎发随着微风轻拂在眼前。

　　“下不为例，我没有闲时间处理你这些事。”他单手扶在椅背上，神色严肃地警告温清梧。

　　女生的睫毛局促地闪了下，很快点了头。

　　商行樾单手拿起她腿上的书包，挎在肩膀上，等待她起身。
　　肩上的书包坠着肩膀，商行樾抬手想要调整角度，有人冲到他面前。

　　刘正又瘦又小，竭尽全力张开手臂挡在温清梧面前。
　　他自知体力不及面前的高个子少年，只能急切又局促地摆弄着手语。

　　商行樾被面前的场景搞得有些懵，却还是垂眸认真地看着他的动作。

　　刘正指了指在审讯室里的小男孩，伸出左手的大拇指，右手握拳砸在自己的胸前，又背过身展示自己篮子里那些被摔烂的苹果给商行樾看。
　　他又弯下身子指了指温清梧的膝盖，又指了指审讯室里的人。

　　商行樾看着面前这个身材瘦小的聋哑人，迟钝地点了点头。
　　他虽不懂手语，但也能从刘正的神色里读出一些意思。

　　他在帮温清梧解释。
　　商行樾的视线沉了沉。

　　温清梧把买的糕点塞到刘正的草篓里，挥着手和他道别。
　　老人也笑着和她摆了摆手，拍了拍口袋里的新手机，告诉她不必担心。

　　晚间的风正凉，吹乱了少女柔软的头发。
　　商行樾的视线落在她用力挥舞的左手，才发觉上面的青紫那样刺眼。

　　“谢谢你。”温清梧转过头，看着商行樾，眼里都是轻松的笑意。
　　不同于以往，她的唇角没有僵硬的弧度，只是轻轻地提起了一个小弧角。

　　他注视着她的表情，想要从其中找到一丝伪装的意思。
　　可是并没有。

　　温清梧还是直直地看着他，灼热的目光烧得他眉心有些发热。

　　“谢什么。”他觉得别扭，于是别开了目光。

　　“谢谢你帮爷爷买手机，下次他再受到欺负起码可以联系我。”温清梧晃了晃脑袋，似乎很骄傲自己的作为。

　　商行樾想起秋莱被表扬时，也会这样得意地摇头晃尾巴。

　　“怎么，你还想再和小孩打一架？”商行樾挑着眉，饶有兴味地看着温清梧。

　　她摇了摇头，“我从协议书上记了他妈妈的电话号码，他再欺负人，我就打电话告状。”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折服于自己这套绝佳的方法。

　　“出息。”商行樾的尾音也不自觉带了点笑意。

　　“肯定有用的，我在学校惹了事老师也打电话给我...”她的话停顿了一下，“你没有这样的情况吗？”

　　“我在学校不会惹事。”他冷冷地纠正道。

　　“谁说的？”

　　路言衡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揽着商行樾的肩膀叙旧事，“初二那年有个男生跑到班级门口挑衅你，不是被叫家长了吗？”

　　商行樾原本平静的脸上多了一道裂痕，他抬手拍开了路言衡的手。
　　“那是他被叫家长。”他无奈地纠正道。

　　“哦。”路言衡应了一声，视线落在面前眼神疑惑的温清梧身上。

　　“我叫路言衡，他的发小。”他看着女生低垂的眉眼，联系刚才看到的一切，不由得发出感慨，“你还挺勇敢的。”

　　为了保护聋哑老人敢和那些无理取闹的小孩子硬刚，从某种角度来说，确实足够勇敢。

　　“你来干嘛？”商行樾闻到他身上还未散尽的酒气。

　　路言衡又伸手去揽他的肩，这次商行樾没有躲开。

　　“这不是商大少爷第一次进警局，这么值得记录的历史时刻，我自然得到场。”他贱兮兮地笑起来。

　　“可惜了，上次你进的时候我怎么没这个觉悟。”商行樾笑着怼他。

　　这说的是路言衡不知道第几个女朋友，分手闹得不愉快，女方家长直接把他弄到了警局对峙。

　　“商二，嘴那么毒是要做砒霜吗。”路言衡翻了白眼。

　　这个称呼出口，商行樾调笑的脸僵了一瞬，再次拍开他的手。

　　手机振动，商行樾接了电话。
　　“老赵一会就到，你们就在路口等着，我买点东西。”商行樾交代过后就消失在了街道口。

　　温清梧才发觉自己一晚上都没看手机了。
　　她滑开手机屏幕，看到微信图标上的红点。

　　她打开聊天框，温辰耀六点多的时候给他发了一张图片，下面只一句话。
　　——哥哥很想你。

　　温清梧的呼吸微窒，颤抖着指尖点开那张图片。
　　阳光正好的下午，温辰耀坐在黑色罗威纳犬身边，黑茶伸着舌头。

　　一人一狗都笑意盈盈地看向镜头。

　　路言衡注意到身边女孩微微呆滞的动作，他的视力很好，垂眸时看到照片上那张与面前女孩有些相似的脸。

　　温辰耀。
　　他的脑海里没由来地闪过这个名字。

　　他注意到她僵硬的指尖。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感官都更加清晰起来。

　　他莫名觉得那手机的光芒有些晃眼，于是伸手覆在侧面的电源键上，熄灭了屏幕。

　　意外地，她并没有生气，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就把手机放在口袋里。

　　赵明来接他们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了。
　　周六又是下班高峰期，马路上格外堵。

　　温清梧罕见地没有睡觉，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繁华的夜景。
　　林立的高楼下灯光璀璨，抬头可以看到漆黑的夜空下繁星点点。

　　她蓦然想起下午白念夏给她打了电话，那会她正在警察局，害怕她担心所以没有接。

　　于是她转头去看商行樾。

　　他坐在背光面，昏黄的光影掉落，在他脸上形成光暗分明的一条线。
　　只是鸭舌帽遮挡，她看不到他的视线。

　　“什么事？”
　　他的声音很凉，听不出起伏。

　　自己的视线竟然那样直白吗，温清梧心虚地眨了眨眼。

　　商行樾把她的表情收在眼底。

　　他大概能猜到，因为她今天做了件可以被夸奖的好事，所以现在又急着来表现自己。
　　不过，如果她提出一个小要求，他可以考虑同意。

　　“我今天进了警察局的事情，可以不告诉阿姨吗。”温清梧试探地小心开口。

　　路言衡说这是商行樾第一次进警察局，如果拿这件事和白阿姨告状她也完全可以理解。

　　商行樾伸长了手臂，从置物架上拿了一个袋子，抬手扔向她。
　　温清梧眼疾手快地接住。

　　“处理好你自己膝盖上的伤，别跑到我妈面前卖惨，我就答应你。”商行樾把帽檐抬高了一些，漆黑的眼眸看向她。

　　他居然发现了吗，温清梧下意识地看向自己黑色长裤上的那片干涸。

　　他刚才说有事，难道是去给自己买药吗。
　　她乖巧地点点头。

　　从纸袋里拿出那盒碘酒，她看了眼上面的标识，才发现和上次商扶棠给她的是同样的包装。
　　有钱人的审美，居然在选购药品上都出奇的统一。

　　商行樾看着她掀开膝盖处的衣料，蘸了碘酒的棉签摁在伤口处。
　　露出的那节小腿白得晃眼，和黑紫色的药液对比鲜明。

　　意料之外的，她没有轻哼喊疼。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