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泉台》幽司

1、原来

　　经棋和闫罗猝不及防的相遇，是在清晨兵荒马乱的早高峰。

　　电梯处人满为患，经棋低头看了眼腕表，咬咬牙，冲开了楼梯间的门，拾阶而上。

　　十一层，他跑得气喘吁吁。

　　闪到公司门口的走廊时，脑供血不足眼冒金星的经棋见到于背光处，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那人单手抄兜，另一只手擒着手机，压低了声音，在和什么人通电话。

　　“嗯……无所谓，不过就是来混时长而已……”

　　略微不耐烦的嗓音，飘落入恰巧抬手准备打卡的人的耳蜗里。

　　向来不自律的经棋，不是有意偷听时间别人管理大师，能在一大清早忙里偷闲地煲电话粥，着实是打卡器就在那个背对着他的灰色西装男人的身后。

　　“滴”。

　　最后十秒，经棋准确无误地录入指纹。

　　玻璃门向两侧推开，他迅速踏入了公司。同时，身后的男人收起电话转回身。

　　今日的办公室有些不寻常，静悄悄的。

　　以至于，经棋落座时候，卷起了一阵风，连带着椅子兜着他本人转个圈儿，腿磕到了工位的挡板，发出了轻微的撞击声，落在空荡荡的办公区。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

　　“嘿，哥们儿！不至于吧，刚月初就这么拼！”

　　隔壁工位上探出个大脑袋，这个屋子里除了经棋唯一一个喘气儿的，将他一番莽撞“自残”操作看在眼里的林琮，惊叹道。

　　经棋喘着奔跑后的余气，抓过办公桌上多出来的一袋子早餐，那是他早上来不及买，拖林琮帮忙捎带的。

　　“谢了。”他撕开袋子，也顾不得擦手，抓起个菜包子往嘴里塞。

　　“赶快扒两口，刚收到消息，临时开早会，有新人进组。”

　　经棋想到了门口那个陌生的背影。

　　“谁……我们…….不都满了。”他嚼咽的急，连带说话都吞字。

　　林琮脚底一蹬，座椅转到了经棋身旁，神秘兮兮地说：“小道消息，听说是个男的，年轻又帅气。嗯……跟我差不多吧，虚长你几岁，是总部派来镀金的。”

　　经棋狼吞虎咽，已经开吃第二个菜包子，并上下扫了林琮一眼。

　　被看得莫名其妙，林琮摸了下自己的脸不解。

　　“姿姿在群里刷屏，都叫破喉咙了。她一早可真没闲着，上蹿下跳，”说着，林琮指了指楼上，“整个公司都被她扫荡个遍，到底是见到了本尊。不过你也不用在意太多，据说那人不过就是跟组个把月，或许都等不到项目结束，就拍拍屁股走人呢。”

　　经棋所在的公司嘉耀，坐落于市中心CBD，整高28层，从十一层往上都归属于它。

　　见经棋还是一脸不置可否的样子，林琮点开了微信群，犹如饿狼扑食般地嚎叫从听筒里溢出来。

　　关贝姿 【语音】：“啊～～～真超帅der～”

　　徐昭陵【语音】：快用你那贫瘠干涸的语库形容一下。

　　张廖白【语音】：“我马上到岗抓人，请务必保证信息准确。”

　　刘喆【语音】：“今天买早餐的人好多啊！……你们在说什么？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舒心【语音】：“关贝姿！下次吃饭买单也请保持这个热情！”

　　林琮【文字】：@刘喆傻孩子，自己翻前面99+的聊天记录。你贝姐已经疯球了。

　　（经棋：……肤浅。）

　　关贝姿【语音】：“好有魅力啊！熨帖身段的意大利纯手工西装，增光瓦亮的鳄鱼皮鞋，还有腰间那条紧致的皮带，哦，不！那是圈住我心门的锁链！！！！”

　　（经棋：？关贝姿，一个连口红色号都分不清的女人，懂男装？）

　　关贝姿【语音】：“他！面容俊俏。他！走路带风。他！嗓音磁性。我的心被俘虏了！！！你们今天即将看到的我，不是活着的我，是被钉在圣洁光柱上，向神明祈求让那男人多看一眼的我。 ”

　　（经棋：呵，世风日下。）

　　关贝姿【语音】：“如果老天要惩罚我，不该让我在减肥失败的第三十六天遇见神衹般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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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去也全都是关贝姿高亮的单口相声，叫喊声此起彼伏，丰富了早会前的空白时光。

　　林琮也是受不了关贝姿这作天作地的嗓音，及时停手给手机扣在大腿上，没再往下听。

　　“关贝姿也太浮夸了吧！还神祇？神经病差不多。”

　　经棋“嗤”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幽怨，嗫嚅着：“管他神是鬼，分走项目奖金就是跟我作对。”

　　“啊？你说什么？”

　　经棋风云残卷般吃完了早餐，只剩了杯没来得及开封喝掉的豆浆，他将垃圾一巴掌扫到脚边的篓子里。

　　“没什么。”经棋抽出纸巾擦擦手冷哼。

　　林琮看了眼手里频繁震动的群消息，不再刨根问底经棋嘀咕的那句，起身拍了拍他手臂提醒道：“哎，走了，群里说开会。周末刚加班开了一大天会，周一又来，这一天天的，开会比吃饭都积极……”

　　经棋抓起工牌挂到了脖子上，跟在林琮老大爷似的念念叨叨后面往会议室走。

　　一早上没顺完的气儿，在打开会议室的大门，穿过一屋子满满当当形色各异的员工，见到位于主座位上的那个梳着大背头的男人，没来由倏地就通了。

　　嚯。

　　好家伙。

　　还真的是帅。

　　关贝姿的形容词还是匮乏了，经棋骤然紧缩的瞳孔里那个人，梳着干净利落的大背头，灰色的西装衬着他面色愈发白皙，身子稍向旁倾斜，认真地听旁人讲解。

　　说他丰神俊朗，飒爽英姿都不为过。

　　经棋从未见过有人能把灰色西装穿的如此禁欲。

　　但一想到这个人是加塞进来的，而且之后可能还要分走他一部分奖金，他那股子邪气儿又起了。

　　“快落座，准备开会。”

　　副座位上的赵保康对门口两个愣着的“门神”发号施令，又忙不迭跟闫罗介绍，“左边那个是林琮，右边的是经棋。他们俩主要是负责和对方公司接洽。”

　　闫罗边听边瞧门口那个一秒钟面色多变的人。

　　那人就近门口的位置拉开座椅，冷着脸坐到了自己的斜对面，一起进来的人同他小声议论什么，之后他头都没抬一下。

　　闫罗觉得有趣。

　　本来这个项目有他无他都八九不离十，他也知道总部的意思，过来就是顺便拿个经验值。

　　可他不喜欢。

　　对于能者胜任的人来说，这样的安排无疑是一种羞辱。

　　项目是别人硬塞给他的，他无从选择。不过，眼前有个不知因何缘由对自己不满的“刺头”，探究人性似乎倒是个不错的挑战，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好，人员到齐，我们开始开会。”赵保康亮了嗓，清了在场所有人心猿意马的思绪。

　　“首先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公司新来的项目总监，闫罗先生。再旁边这位是他的助理，郭曼霜女士。大家鼓掌欢迎。”

　　一阵嘹亮的鼓掌声四起。

　　“闫总，邢经理已经将之前负责的项目汇总整理给我，您面前这几份文件就是此次和茂晟合作的全部细节方案。”

　　“嗯。昨天我已经和邢经理面谈，他有详细跟我汇报过。”闫罗虽然是今天才正式和项目小组的成员会面，却先手有所准备。

　　赵保康钦佩地点点头，又转头在人群中挑挑拣拣，物色到了正交头接耳的人，提醒道：“小林，你给剩下的进度汇报下。”

　　“啊，好。”被突然点名的林琮快速掀开自己的手提电脑。

　　经棋听得有些心不在焉，项目进行到尾声，这些汇报根本毫无意义。

　　他不经意抬眸，恰巧撞上了闫罗直白探刺过来的目光。

　　两个人目光相撞的一刹，经棋被那个无形中强有力的气场震慑到了。

　　诚如林琮所说，对方不过虚长自己几岁而已，外貌也算青春洋溢，可散发出那种成熟的精英男士的魅力气质，他这种初出茅庐的大学生还真的是比不了。

　　那又怎样，不还是只能靠关系才能进分公司的草包一个，没点子配得上他外形的精湛的能力。

　　思及至此，他看回去的眼神不由得都轻蔑了许多。

　　一来一回的交锋中，闫罗倒是没料到对方的视线竟然还夹带着嫌恶。

　　他快速在自己过目不忘的脑海中搜寻了一圈，确定自己没得罪过，甚至迄今为止第一次见到他。

　　这个恨不得对自己展露獠牙的毛头小子，恶意很深啊。

　　“啊，那个，我打断下。贤达那边给过来的材料报价已经超出了我们的预估，下一笔款项我们这边还需要做一下改动。”财务部的舒心横插了一句。

　　“这个昨天怎么没有提到过？”赵保康凝眉的声音拔高，有些不悦。

　　毕竟昨天刚开完大会，已有的信息应该都是更新过的。

　　这可是闫罗上任的第一天，本以为走个形式过场，手下的人却抛出了问题。

　　闫罗的身份特殊，虽然他仅略知一二，但毕竟总部那边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要多关照，尤其这个项目，一定要漂亮地拿下，确保万无一失。

　　此刻，即便从横多年稳如老狗的赵保康，也不由得心慌了一些。

　　“当初签合同时候，对方提过一句，说环保包装盒若是由他们提供，还要加价1%。跟总部汇报上去，给出的回复是我们自己能提供材料，所以没采用对方的方案。现在我们这边申请材料有些困难，总部那边需求量更大，工厂要先供给，所以……现在若是再从对方公司购买，要加价3%。”

　　“坐地起价啊。”赵保康有些坐不住。

　　“我们这边的工厂还有多少存货？”闫罗问道。

　　“额，不足一个季度。”许昭陵回道，“而且……”

　　“别支支吾吾的，有什么快说。”赵保康很急。

　　“工厂那边说下半年材料会涨价，还要留备市场供需，没那么多库存给我们。”许昭陵偷瞄了眼同样在看向她的闫罗。

　　明明年纪跟自己差不多，但是气场强到压迫她尾音都虚了几分。

　　“岂有此理！”赵保康一拍桌子。

　　所有人都为之一振，连漫不经心的经棋都跟着心蹦了三跳。

　　注意到自己失态了，赵保康咳了几声，“小许啊，你们是不是没有跟宜江工厂那边好好沟通？让他们紧急赶一批货出来啊。”

　　“我们之前一直有在好好聊的，昨天晚上工厂负责的王经理突然说总部那边在做外贸单子，是大客户，宜江那边是顾不上我们了，之后就再不肯接我们的电话。毕竟，他是直接跟总部那边对话的……”许昭陵越说声音越低。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呼吸声落地可闻。

　　大家都不是第一天入社会，总部那边的弯弯绕绕参透不清楚，可也是能咂摸出点味的，突然搞这一出，不就是为难自己人么。

　　闫罗心里豁然明镜许多。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说什么过来混经验，其实早就使好了绊子，等他落套。

　　也好，他本来也不想随便承什么人的情。

　　“电话不必再打了。”闫罗骨骼分明的指节敲击着桌面，一下一下，磕的每个人都心慌。

　　“许昭陵，你搜集下市面上同样可以做环保盒的别家工厂，问他们要报价。”

　　“哦，好。”许昭陵当即应下，又愣住，闫罗竟然记住了自己的名字。

　　“其他人还是继续做手里的事情，”闫罗扫了一圈，最后视线定格在一脸看戏的经棋身上，“经棋，你明天跟我出去一趟。”

　　？

　　经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没什么其他的问题，就散会吧。”闫罗说给所有人听，目光却锁定一个人。

　　赵保康小心翼翼地提议，“那今晚，我们给闫总接风洗尘？”

　　在座除了跟进项目组全体成员，还有其他部门的领导秘书二十余人，不管总部那边到底是在搞什么花样，碍于闫罗的身份，面子还要给足的。

　　“不必了，等项目结束，我请大家。”闫罗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