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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器灵 ...

  •   没找到唐先明,宋瑰只得先返回自己的公寓。
      她的公寓离E国博物馆只隔一个街区,在阳台能看见那熟悉的四方建筑。
      她把伞放在门口,转身,关门,踱步来到靠窗的长桌前。
      桌上摆着一副已经泛黄的山水画。
      这副画篇幅不长,稍微懂画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作画者技法很拙略。
      但矛盾的是,画卷的装裱却很考究,显然用了心。
      宋瑰修复文物,从不以市值考量。文物本身,即是价值。
      为了修复这副古画,她花了快三个月,精工细作。
      时间对她而言,没有意义。
      工作主要就是修补纸页残缺,最大程度补全画作因年代久远,维护不当等导致的褪色、内容残缺,力求恢复原貌。
      如今内容已修复完毕,补色却缺了颜料。
      那是一种厚重的绿,苍中带灰,但不沉闷。
      古书上称之谓“山北”。
      山北为阴,阴面生长的树木由于光照少,叶子通常更绿。树多成林,山风起时扬起尘土,远远看去,绿中便藏了灰。
      这种颜色她在E国遍寻无果,自己用手头上所有原料调了无数种搭配,总是差点意思。
      文物修复,少一分则失之千里,在现有基础上进最大可能还原,是文物工作者的基本素养。
      后来她了解到,这种颜色盛行于唐,明清时还在使用,原是从某种矿石中提取,但如今这种矿石只存于国内部分地区,做特色观赏石。
      于是她拜托老唐,看能否替她从国内捎带一些回来。
      “老唐不在,你又得等一段时间了。”
      她摩挲着桌上的纸张,满怀歉意地看着它,仿佛是同一位老友说话。
      宋瑰的公寓,与其说是公寓,倒不如说是一间工作室。
      一厅一卫,三间卧室,她住一间,另一间放满了各种书籍竹简,还有一间是暗室,用最厚重的天鹅绒做窗帘,保证无法透光。
      客厅三面墙里内嵌展柜,每间隔开,陈列着各种瓷器,玉石,钟表等。
      一张长桌靠窗摆放,上置毛笔,镊子,裁纸刀,浆糊刷等常用文物修复器具,也不乏显微镜,分析仪,抛光机一些现代工具。
      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独居女性生活该用的东西。
      唯一一个冰柜还被她拿来低温保存象牙制品了。
      至于床,细看被子上都积了一层灰。
      她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睡眠。
      是的,宋瑰不是人。
      宋瑰是器灵。
      器者,凡器统称。“象器之口,犬所以守之”,说的就是“器”的字形构成。
      在传说中,泥塑神像由于日日受香火供奉,吸纳信仰之力,久而久之,神像生出了灵,开始用神力帮助信徒们实现愿望。
      同理,当所持者给予一件器物最真挚的喜爱与欣赏,或者投入大量情感时,器灵就初具雏形,在长久的时间里慢慢孕育,最终生出灵智,拥有慧根。
      因此,人们常用“神形兼备”来形容一个器物制作精美,工匠技艺高超。
      有了灵魂,器物便不再是冰冷的摆设。
      器灵们拥有五感,对周围事物有着自己的思想与情绪,与人类无异。
      但绝大部分的器灵不存在实体,只能依附于本体上。它们彼此可以交流,但无法与外界人类沟通。
      依附在本体的器灵无法对外界造成影响,换言之,它们本该只是世事变迁的旁观者。
      宋瑰是目前唯一一个能脱离本体独立存在的器灵。
      她很早就被带来E国了,和别的文物一起住在一个大玻璃罩里。
      她不知道实体宋瑰是怎么诞生的,只记得某天她一觉醒来,躺在一个大玻璃柜外,里面摆放着她的本体——
      一只宋代的白瓷杯。
      柜子里其他的器灵全都瞪大了眼打量着她,七嘴八舌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随后,就围上一群说着E国语言的人,嚷嚷着说她是theif,非得把她关到警署里去。
      在玻璃柜里内日日听外面奇怪的人对它们指指点点,时间久了,宋瑰也将他们的语言学了个十之八九。
      她不记得那日麻烦是怎么解决的,只记得那群人问她名字的时候,她下意识脱口而出:
      “宋瑰,我叫宋瑰。”
      她只依稀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男人曾炙热地看着她,神情复杂,几近癫狂:
      “你是我的,我最珍贵的瑰宝,我不会让任何人把你带走。”
      从那之后,在E国文玩界,一位来自 C国的少女文物修复师——宋瑰横空出世。
      由于她可以和器灵交流,损毁的文物在她手中就是病人,器灵们会告诉她自己哪里不舒服,她只需对症下药,修复工作格外得心应手。
      不过外人不知道,他们只当宋瑰是个天才。
      但圈内盛传,这位宋大师有个特点:对于C国文物,任何朝代她信手拈来,药到病除; 但对于E国或其他国家的文物,她只收近代的物件且不保证质量。
      起初E国人很不高兴,四处散播流言,说宋瑰歧视E国文化,有违人文主义,要求行业抵制她和她的作品。
      不过由于宋瑰能力过硬,收费公道,等流言散去,她始终是业内首选。
      目前她手头修复的这副古画,是宋瑰花了二十块钱,从义卖会上淘回来的。
      那天,那个农场主把自家没用的东西放在院子里义卖,宋瑰正巧路过,听到了小纸的呼救。
      小纸是这副画的器灵,一位操着唐朝官话的瘦弱女子。
      她当时状态极差,几乎快要消亡。
      世间万物,皆有命数,器灵也不例外。
      器灵的生命力与两种因素有关,一是本体状态,二是自身愿力。
      本体状态好,器灵便会一直存在,只不过有时会陷入沉睡。
      本体状态差,器灵便会随着时间湮灭,此后这个器物,便只是空壳一具。
      而器物愿力相当于人类的执念,有些器物的愿力是希望受到欣赏,有些器物的愿力就是安稳度日,还有些器物的愿力就是能再见爱它的人一面,内容各异,程度也各异。
      当时间流逝,愿力逐渐消退,器灵的生命也会受到影响。
      器灵放弃所持的愿力,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届时,它也会消散。
      换言之,就是自杀。
      E国潮湿,字画纸张极易受潮泡发,干燥过后纸张会收缩褶皱,此时哪怕稍微拉扯一下,都会破环纸张结构,对文物都是致命的损毁。
      那天,小纸的本体被那位农场主吊在画架上,整幅画被风吹的如断翅的蝴蝶。
      而小纸,已近乎透明。
      宋瑰紧急把她带回家做抢救性修复,现在小纸的状态除了聊天时会偶尔断线外,大体还是恢复的不错。
      今天天气不好,自然光线不强,灯光下色彩会产生偏差,看来今天是没办法继续工作了。
      上次老唐从国内带来的垫纸快用完了,他最近忙,得省着点用了。
      宋瑰想着,只得拿出笔往颜色淡了的位置再补几笔。
      她端详着眼前的画,想起小纸和她说的故事:
      小纸说她的主人就是当时一个普通书生,一生布衣,穷困潦倒。
      当初花了家里最后一点银钱买了笔墨,作了这幅山水画,目的是送给一位当地显赫,求人家赏口饭吃。
      这幅画包含着书生最后的希望,于是在这种执念下,小纸诞生了。
      画成那日,书生把画好生装裱了一番,带着小纸来到了显赫家。
      没成想显赫把她收下后,就将穷书生扫地出门,而她被把玩一阵后,也被转手丢进库房吃灰,自此不见天日。
      后来,她一直在C国各地辗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随船带来了E国。
      这么多年,小纸很想那个穷书生,她想对他说句抱歉,当初没能帮上他。
      宋瑰只能安慰她说,这不是她的错。
      突然,宋瑰的思绪不自觉地飘到今天那个男人身上。
      说实话,宋瑰莫名觉得这个男人很亲切。
      她自诩见过很多人,上一个让她觉得亲切的还是老唐。
      可能因为老唐本性就善良、温厚,对文物也很感兴趣,身上有宋瑰喜欢的味道,所以宋瑰觉得他亲近。
      而且老唐很可靠,能帮她保守秘密。
      那个男人,他也喜欢文物吗?
      好像还没问他叫什么呢。
      以人形游荡这么多年,宋瑰还是不知道怎么和人类相处。
      说到底,她就是个茶杯,再不济是个老茶杯,理解不了人类那么多弯弯绕。
      曾经她以为,喜欢文物的人就是好人,后来她发现,人类的喜欢,太复杂了。
      当初她在E国文玩界声名鹊起后,第一时间就向E国博物馆提出申请,表示她可以以平时收费的50%为标准,对馆内的C国文物进行修复。
      那时她单纯以为,E国博物馆只是不知道怎么照顾来自C国的文物,她以为E国博物馆会对自己的出现感到欣喜。
      毕竟E国给它们这些文物提供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打五折,算友情价,也算她为自己的本体交的房租。
      没想到,E国博物馆直接表明,他们觉得宋瑰的出价不合理,驳回了宋瑰的申请。
      甚至他们提出,除非博物馆方邀请宋瑰为馆内文物进行维护,否则宋瑰无权插手他们的工作。
      双方拉扯了近一年,最后达成的协议是:博物馆方给宋瑰每月指标,在指标数量范围内,宋瑰可以对任意C国文物进行修复,但博物馆只提供最基础的雇佣费,同时宋瑰需要定期为博物馆内的E国文物提供免费帮助。
      宋瑰的修复工作原本的确是免费进行,她不想用人类定义的标准为自己的同类打上烙印。
      但慢慢她发现,很多文物在私人卖家手里,危在旦夕,买下它们需要钱,越多越好。
      同时她的免费工作触及到一些人的底线,导致有段时间,她的工作很不顺利。
      自此,宋瑰开始按件收价,拿到的钱用于买修复材料和收购海外文物。
      E国博物馆开出的条件非常苛刻,但宋瑰最终还是做出了让步。
      至少她能够让它们好过些了。
      但自此,她对人类便多了一层戒备。
      想着想着,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见过他。
      昨天她在博物馆里对两个紫金茶壶进行日常维护时,抬眼看到了他。
      当时那个男人正在盯着自己本体所在的展柜。
      那个展柜藏品很多,后来同柜的器灵告诉宋瑰,说他是在看自己,还让宋瑰感觉有点莫名奇妙。
      联想到今天…
      于是宋瑰得出结论:这个男人,是一个喜欢文物,有点莫名其妙,而且下雨不打伞的男人。
      文物淋了雨可是件很麻烦的事。
      这时,一直在沉睡的小纸伸了个懒腰,向宋瑰问了声好。
      宋瑰随意应了句,转而一本正经的对小纸说:“下雨的话出门一定要记得打伞。记住了吗?”
      留下小纸一脸懵,但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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