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朝歌》问晴天

13、弃子

　　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几日，天气一下子变得冷了起来，天色还没暗下来，街道上就没多少行人了。轻烟阁，京城最有名的赌坊，里面却还是如同白昼，热闹非凡。这地方虽是个酒肉场所，却是挂了一个颇为文雅的名字。听说这轻烟阁的主人司马奎本是一位文人雅士，因为几次考举失败，最后一气之下投奔了□□。他一届文弱书生，却精通经营谋略，短短几年，竟把京城那些三教九流的门派全都整合到了一起，组成了一个千秋盟。他自己俨然成了一个□□头子。不过这地方司马奎倒不会常来，他本人对这些下九流的东西全无兴趣，开赌坊也是为了赚钱。
　　所以今日赌坊里的伙计们看到大老板司马奎的突然位临，还是觉得十分惊讶的。更匪夷所思的是，司马奎居然还带了三位客人。虽然他们都穿着厚厚的斗篷，看不清脸蛋，但是感觉上却像是大人物。
　　穿过熙熙攘攘的赌坊大厅，来到轻烟阁的内院，瞬间清净了不少。顺着回廊走几步，到了最里面的一件屋子。司马奎这才把身上的披风解下，对着后面的三位说道：“请。”
　　三位客人这便把斗篷解了下来。中间一位少年脸色微微发白，看着文秀得紧，穿着一套玄色水纹的锦袍，虽无金银珠饰在身，却依然隐隐透着一丝贵气。旁边站着两位高大的青年，都是利落的黑色劲服装扮，长剑挂在腰间，看着像是那少年的保镖。
　　“司马盟主，有礼了！”那少年抬手作了一揖，笑意盈盈道。说完也不客气，便径直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司马奎微微一怔，这少年看着出身高贵，怎地行事倒有些江湖气。再见他表情坦诚，毫无轻狂之意，心中也是有些个费解。
　　其实这还真怪不得启暄，她做皇帝做得惯了，平日里做什么都是她得先开动，下面的人才开动，所以来到外面的她反而忘记客从主便的规矩。
　　“司马盟主靠着这块风水宝地倒是赚了不少啊！”启暄抬手指了指外面，口气意味深长道，“今儿这么个鬼天气，还能这般热火朝天的。我看全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家了吧！”
　　这话说得极其无礼，但司马奎可是在道子上混迹多年的，对这番刻意的冲撞只是淡淡一笑，他慢吞吞地拉了一把椅子，在启暄面前坐了下来，双眼微微眯起，不以为意地说道：“生意好也得看怎么做了……这轻烟阁本是座窑子，老鸨快要做不下去，鄙人这才将它盘下。”
　　“哦，窑子还有做不下去的么？”启暄眉头轻轻挑起，问道。
　　司马奎轻笑一声道：“小郎君说笑了。什么生意都会有做不下去的时候。若是不会经营的话……”他说着颇有意味地抬眼望了一下启暄。
　　心头似乎有些隐隐刺痛。经营不善么？周氏集团最后崩盘也是因为自己不会经营么？那之前她周启暄曾创下的辉煌又算是什么呢……
　　司马奎见启暄脸色微虞，面露得意之色，又继续说道：“小郎君能有本事找到鄙人，还能把这封拜帖送到鄙人的住处。看来也不是等闲之辈呢。”他又抬头看了看启暄后面两位像雕像一般站立的青年，目光中带着一股不可捉摸的杀意。
　　想他司马奎在江湖上混了十多年，因着自己文人出生，武功一招半式都不会，所以行事极为小心谨慎，自己的住所极为隐蔽，周围明里暗里都有一大批高手保镖。三日前当他看到自己床榻上的那封信，他当时就感到背脊发凉，自己啥时候被这么一个顶尖高手盯住啦？这三日他派了几批人马去暗中调查，却也一点儿没头绪。于是没办法，他只得按照信中所述，会一会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绝世高人。
　　却是没想到竟然是位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不过身边两位看着功夫却是深不可测。司马奎心中暗暗盘算着自己部署的暗卫明卫够不够打。
　　启暄轻嗤了一声，把自己有些飘忽的心绪拉了过来，开口道：“司马盟主既然明白生意好要看如何经营，想必也是极其明白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吧。”
　　司马奎轻吐一口气，心想原是一个来拉伙的，虽然心底有些不屑，不过还是客气回道：“承蒙小郎君抬举，竟然愿意与鄙人这走江湖的为伍，不过……”他这还没说完，启暄却立刻把话头抢了过去。
　　“如今可不是司马盟主能选择的时候了！”她面带着狡黠的笑意，压低了声音道：“您该不会还没听说万兴会的事吧？”
　　司马奎心中一沉，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但还是故作轻松道：“自然知道。不过就是一夜之间被踹了老巢，全军覆没了呗。”
　　启暄掏出腰间一把玉扇，轻轻打了开来，盖在嘴巴上，只露出一双秀美晶亮的眸子。司马奎看着竟恍惚以为和自己说话的是位少女。他不由得眨了一下眼睛定了定神。
　　“万兴会，平日里打着‘反楚复燕’的旗号，私底下却是大楚冀王的豢养的杀手。如此说来，你们这些江湖豪杰也是人前人后两幅面孔嘛！”启暄语气中带着些许讽刺，“我知道万幸会是不在司马盟主统领之下。不过唇亡齿寒，同为冀王效力，司马盟主难道不怕有一天也祸起萧墙么？”
　　“哼！那是万兴会不中用！”司马奎双眉竖起，面露凶相，“我司马奎可不像他赵鑫权那么优柔寡断。这么个轻松的活儿都干不下来……”
　　“这么说若是司马盟主接下那活，我还活不到今日了呢！”启暄托着脑袋，手指在桌上漫不经心地敲了两下。
　　“什么！你——”司马奎脸色一凛。倏地一下站立了起身，饶是他纵横江湖多年，见过权贵也不少，却愣是没想到眼前这位看着娇弱不堪的少年竟是当朝天子。他虽早有耳闻裕熙帝是位身体羸弱的黄毛小儿，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种小屁孩居然还有胆只带了俩侍卫就往外跑。
　　“司马盟主也没什么好惊奇的。你和朕都是文人，拳脚功夫估计也是半斤八两。要真打起来，估计朕还占些上风，毕竟朕还算年轻。”启暄抿唇一笑，拿着扇子轻扇了两下。
　　司马奎到底也是老江湖一枚，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襟，脸色肃然道：“陛下虽是天青城的主子，但轻烟阁里还是鄙人说了算的。您只带这么两位就想拿下我司马奎，怕是也把这千秋盟忒不放眼里了吧！”
　　“那倒不敢。”启暄接口道，“当年司马盟主凭着一篇《出师赋》进到殿试，可惜在殿试上却铩羽而归。”启暄说到此处，停了下来，却见司马奎脸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寒意，她只做不知，只把玩着手中的玉扇，继续说道，“若是朕没记错的话，那年正是正元三十六年，也是‘吴松案’刚过不久。先帝在殿试问的问题……”
　　“立长，立嫡还是立贤……”司马奎幽幽说道，目光变得有些飘渺，只那么一瞬间，他又恢复了原本的精明模样，语气硬朗道：“当年老夫就没站在你这边，今日自然也不会帮着你！正元帝那个老糊涂不顾众人反对，将大楚江山交给你这种黄毛小儿！实在是……”
　　“住口！司马奎！你竟敢出言辱骂先帝！”一旁的谢良辰哪里忍得住，一手已经搭在腰间长剑上。
　　“谢总管。”启暄拿着玉扇轻轻在谢良辰手上一拍，他这才把手又放了下来，只双目怒瞪着司马奎。
　　“司马盟主是主张立贤的。却去帮冀王，怕是对这个‘贤’字有些误会了吧？”启暄说着抬眼瞥了一下司马奎。
　　却见司马奎脸色一沉道：“哼！老夫之后多年再考举都连乡试都没进，哪里还管谁来做这天下的主人。如今老夫在京城里，冀王殿下看得起老夫，老夫自然也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万兴会为冀王卖命，最后不过成为一颗弃子。就这么消失殆尽了。他们昨日的下场就是你们明日的下场。司马盟主，你是聪明人，难道想不到为何冀王殿下会豢养你们这些走江湖的呢？他手握重兵，要做什么要杀什么人。何必需要你们出手？”启暄眸中闪着灼灼的火苗。
　　“他是当朝亲王，自然有不方便出面的时候。”司马奎的目光却有些躲闪。
　　“这只是其一。不过最重要的是，他要你们这些人来创造一个乱世。你们时不时搞些乱子出来，他才有理由一次次将重兵召回京城，才有机会将他的巡防营和羽林军越一次次地扩充。”
　　启暄见司马奎沉默不语，继续逼近道：“这些只是为了他能够登基篡位的伎俩。等他真的有一日君临天下了，你觉得他还会需要你们这些掌握他这么多秘密的江湖人士么？怕到时候千秋盟也不过就是步了万兴会的后尘，变成一颗弃子罢了。”
　　她稍作停顿，目中精光一闪，放缓语速：“冀王是如何对待弃子的，司马盟主应该清楚的很吧？”
　　启暄说完抬眼在司马奎脸上扫来一下，只这么一下她已经很清楚，今晚上的目的已经达成。手心漫出一层汗来，她不由轻拽了一下拳头，掌心的伤口还有些痛，她的嘴角却勾起一个不易觉察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