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鹤如

8、八年级

　　那一天。
　　朱妮妮转学来了一中。

　　没有其他特别的原因，主要是上了初二以后，朱妮妮又要多一门科目，而且在七中这边，中午和晚上她基本都只能在外面吃，祁欢觉得不卫生。

　　再加上，七中的教学条件确实比不上一中。

　　不如转到一中来，住在爷爷奶奶这边，等高中再看她能考到哪里去。

　　朱妮妮觉得自己不是个学习的料，可能是从小就活泼多动，她没有能坐下来的定力，再加上她一回家就想看电视这些，成绩始终提不上去。

　　所以朱妮妮有点不行了。

　　她好像又想放弃了。

　　虽然承诺过李又及要去一个学校，但是她学不进去，别人五分钟能弄懂的数学题，她要琢磨半个小时，经常被自己急哭。

　　她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祁欢见她这样，便来询问她的意见。

　　“妮妮，你想不想重新学钢琴？”

　　“妈，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如果你不能靠文化成绩，也可以走艺术这个方面，中考可以加分，到了高中，可以转到艺术生这边来。”祁欢是真的在好好的为女儿做打算。

　　虽然她跟朱志明结婚的时候，其实有些纠结要不要这个小孩。

　　当时正值好时期，两人都是银行的工作人员，又都年轻，觉得自己更愿意在事业上再多打拼些，这样，不仅能成就更好的自己，也能够给孩子更好的生活。

　　然而，朱妮妮就这样降生了。

　　他们尊重她的意见，让她野蛮生长、活泼开朗，从来不会过多的束缚她的生活，永远支持她的决定，也为她的未来做好打算，是很合格的爸妈。

　　朱妮妮认真地听完介意，躺在床上，翻了个面，抱住床边的祁欢：“妈，我觉得读书好难。”

　　“没关系，妮妮，读书不能只看成绩。”

　　“那我要考虑一下，要不要重新学钢琴。”毕竟，上次钢琴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她好像已经有些生疏。

　　还能重新捡起来吗？

　　朱妮妮在考虑的时候，也没忘请外援。

　　这个时候，他们俩已经都有了电脑，装在爷爷奶奶这边，偶尔周末他们会互相串门，然后一起玩游戏。

　　这个时候，正流行玩炫舞和飞车。

　　朱妮妮和李又及分工明确，一人炫舞，一人飞车，凑在一起的时候会玩4399小游戏里面的森林冰火人。

　　她在聊天软件上给李又及发消息：【你说，我要不要重新学钢琴？】

　　这个时候，是星期六的下午，李又及窝在自己的书桌前，阳光从透明的窗户洒下，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男孩的眉宇间已经摆脱从前的稚气，有些痞。

　　李又及并不算是正统的好看，相反，他眼睛是单眼皮，丹凤形，后半截上挑，不说话的时候距离感很足，加上嘴唇很薄，脸又很小，刚到一中的时候，不少女生因为他这种有些坏男生的形象打听过他。

　　只不过他经常独来独往，就连在班上玩得不错的一些男生，也只是偶尔在一起打打篮球。

　　没人知道他平时在做什么。

　　还没到结算画面，他已经关掉游戏界面。

　　【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我妈刚刚问我，要不要学钢琴，我成绩不好，她想让我中考加点分，上个好高中。】

　　【想和哥上一个高中，的确需要努力。】他打完这句话，单手摘掉挂在脖子上的耳机。

　　和班上的两个朋友一起玩游戏，结果玩到一半车不开了，两人正在那边骂他呢。

　　懒得听。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和你上一个高中？】朱妮妮不想让他得意，【我问的是我要不要学钢琴。】

　　【你问我的时候，不就有答案了吗？】

　　他们一起长大，陪伴着对方度过一些不能和大人们说的过程，的确，对方很了解自己。

　　【哦。】朱妮妮回复很冷淡。

　　估摸着对方可能有些生气，李又及认命地从座椅里爬起来，去床边上找小灵通。

　　拨通第一个联系人，嘟了两声，对方接通。

　　不知道是谁先说的话，朱妮妮继续说道：“可是我担心，万一我两个都学不好怎么办？你知道的，我钢琴也没什么天赋，我就怕到时候成绩也越来越差，钢琴也没弹出名堂。”

　　“可是比起学习，你更喜欢钢琴。”

　　“谁说的？”

　　“你后悔过吗？妮妮。”李又及手指在小灵通上敲了敲，转过身，看向电脑屏幕，思绪却没有停留在上面，说道，“放弃钢琴以后，你后悔过吗？”

　　沉默了很久。

　　朱妮妮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躺在床上，夏天还没彻底过去，很热，她的床前放着西瓜，明明几年前还是无忧无虑的，现在却要为这些问题烦恼。

　　李又及并不着急，他给她思考的时间。

　　然后继续说道：“如果你喜欢，就去做，别让自己再后悔了。”

　　“我……”实话说，朱妮妮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

　　也许是她没有自信，无论是对于学习还是钢琴，但，她的确后悔过。

　　当年放弃钢琴，就像是一场赌气，不知道在跟谁赌气，既然输了她就放弃，就逃避，她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就像从小都是如此。

　　她生气、逃避、放弃，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会给她想要的结果。

　　可是，她没想过自己会后悔。

　　“妮妮。”李又及坐回电脑边，把游戏关了，看向窗外。

　　阳光正好，蝉鸣不止，风过树动，天上的云正在漂流。

　　“我一直想说的是，其实，我认为你天生就应该弹钢琴。”

　　他无数次听过她坐在钢琴前的音乐，从一开始的笨拙，渐渐熟悉，再到展现出连她自己可能都没有觉察到的幸福。

　　她的手指很长，这也是为什么祁欢当时考虑让她去学习钢琴的原因。事实上，她其实四岁就可以去学习，当时祁欢却不想太早给她一些外界的干扰，想让她至少在小学以前，无忧无虑些。

　　是吗？

　　朱妮妮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坚定了些。

　　“我知道了，李李。”

　　她挂断电话，将生活拨回原来的道路上。

　　一条她从五年前就在走的路。

　　也许是现在年龄合适，更能理解钢琴的曲子，朱妮妮进步很迅速，没用一个月，就找到了自己的节奏。

　　到了校庆这天，班主任直接钦点她来代表班级，上台演奏。

　　朱妮妮小时候不显现，但上了初中以后，出落地有些漂亮。不是文静的漂亮，是一种阳光的、活泼的可爱，再加上弹钢琴的时候，马尾会随着移动在脑后摇摆。

　　等到校庆结束那天，不少人都在打听她的名字。

　　哪个班的？什么名字？

　　李又及和朱妮妮并不在一个班，两人在不同的楼层，所以一开始，李又及都不知道朱妮妮的火爆程度已经超过他了。

　　好吧。

　　只是不知道年级哪个小混混大哥，放话说要追朱妮妮。

　　朱妮妮坐在教室里，听到这个话，缓缓冒出个问号。

　　她也没想到，弹个钢琴自己就变成学校的小红人了。

　　年级那位大哥究竟姓什名啥，朱妮妮没有关心，也不知道，当然，她也没有去打听。

　　她按时上学，按时回家，和李又及偶尔一起行动，大部分时间都没有，因为他去了学校篮球队，每天下午都得比她晚一个小时。

　　反正，从学校回家也就不到十分钟，两人都各回各家，偶尔串串门。

　　因此，没几个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朱妮妮觉得有些奇怪，是在这周的周一。

　　她早上来学校以后，先去了教室把书包放下，又重新下楼去操场上升国旗。因为她是转学生，所以跟班上的其他同学都不是很熟，但一般来说，她也能够和不同的同学们说上两句。

　　她还是挺外向的，又有点古灵精怪，按理说，她是感觉到在慢慢融入这个班集体。

　　只是今天到操场的时候，有些晚了，她往女生队伍的最后一排站去，路过几个平时关系还不错的女生时，她礼貌地主动打了招呼，她们却没有搭理她。

　　只是看看她，没有笑意，也没有其他的动作。

　　她觉得也许是自己敏感了，但回教室的时候，她们也没来找她一起走，中午也不再喊她一起去食堂吃饭，课间也不会问她要不要上厕所。

　　嗯，也许是她敏感了？

　　这一天，朱妮妮都是一个人在行动。

　　这个年纪的女生，即便再迟钝，也能感觉出来其他人的疏远和冷落，不用说话也不用回答，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就知道好像自己被抛下了。

　　为什么呢？

　　朱妮妮想不明白，明明上周都还是好好的。

　　她放学的时候，跟着学校的大部队一起出校门，其他人都挽着自己的朋友有说有笑，朱妮妮形单影只，下意识地双手绷住书包的双肩带。

　　一个人，站在人群中，是难以消化的感受。

　　她加快步伐，低垂着头。

　　晚上回去的时候，因为这些事情，她彻底影响到了心情，吃饭的时候心不在焉，做作业的时候看错答案，爷爷奶奶问她，她又觉得说出来只会害他们担心，最终还是没开口。

　　李又及倒是过来串了个门，他爷爷弄了个红烧猪蹄，他负责送过来。

　　朱妮妮那个时候正蹲坐在茶几前面看电视，见他进来，她扫了一眼。

　　心情还是没有变好。

　　李又及也看出来她的情绪有些不对，他把红烧猪蹄端进厨房，重新走到客厅来，顺势坐在她旁边，靠得很近。

　　“咋了？”

　　“什么？”朱妮妮装没听懂。

　　“你看起来心情不好，被老师骂了？”他猜。

　　“没有。”朱妮妮摇摇头，“我没有心情不好。”

　　她没给爷爷奶奶说，也不打算给李又及说。爷爷奶奶是因为害怕他们担心，李又及呢，好像是觉得给他说，还挺没面子的。

　　除了他，她就没有其他的朋友吗？

　　不对，她小学的时候有很多朋友。

　　郑月灵、程与岐、赵萱……

　　只是，因为不在一起读书，现在变得有些生疏，大家又都有了自己其他的朋友。

　　说来说去，还真是的，就李又及一直在她身边。

　　李又及逗了逗她，又跟她讲了两个冷笑话，等她终于笑了起来，才从地上爬起来：“行了，哥要回去了，再不回去，我猪蹄都要跑了。”

　　他挥别，关上了门。

　　好像，没有刚刚那样难过。

　　朱妮妮就这样度过了一周，终于，那个年级大哥出现了。

　　对方挺高，长得不算好看，右眉边上有一道伤疤，一站定，混混气息四散开来。手臂上的纹身不知道是真的还是画的，看上去很唬人，更别说，对方还领着几个人一起过来。

　　“朱妮妮，你好，交个朋友？”

　　回家的路上被这样突然的拦住，其实，朱妮妮还是有些紧张。

　　“我想追你，你愿意当我女朋友吗？”

　　见她怔住，对方并没有缓一缓，而是继续说着话。

　　“我叫许劲唯。”

　　这个名字，朱妮妮有印象。上次那个年级大哥，就是他啊。

　　“我不愿意。”朱妮妮不敢和他纠缠，绕过他就要走。等进小区大门就好了，她是这样想的。

　　“你不愿意？”许劲唯笑了笑，有些嚣张，“当我女朋友，很多好处，而且你们班上的人，也不会把你当空气。”

　　他怎么知道？

　　朱妮妮面露疑惑。

　　许劲唯并不觉得有什么错：“哪个男的都不准和我女朋友讲话，女生，倒是可以，不过也得我同意。”

　　什么逻辑？

　　朱妮妮深吸一口气，想问他是不是全班同学都不理她，是他的杰作。

　　听他这样一说，她心里也猜出八分。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身后窜出来一道身影，越过她，扔了一个东西出去。

　　是书包。

　　朱妮妮看清楚了。

　　“女朋友？你算哪根葱？”李又及的校服挂在肩上，书包因为刚刚砸人，落在许劲唯的狡辩。

　　“你他妈谁？”许劲唯也不是善茬，莫名其妙被攻击，自然恼火。

　　“你爹。”

　　“跟你他妈的有关系吗？”许劲唯作势就要上来动手，青年期的小男生，最在意的就是面子。

　　“朱妮妮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噢？认识的？”许劲唯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游转，好似没有刚刚那样生气了，“那你帮我劝劝她。”

　　李又及有些烦。

　　这个男的他认识，一个年级的，天天不读书就算了还混日子，不仅老师为了他头疼，不少同学也怕他。

　　本来他不是喜欢挑事的人，但今天看来得收拾收拾他了。

　　李又及讨厌许劲唯看朱妮妮的眼神，他把朱妮妮拉到身后，将她完完整整地藏在身后，像一个宝物。

　　“劝不了，还有，离她远点儿，不然我不介意今天收拾收拾你。”

　　许劲唯听不得挑衅，再说，他们这边人多，收拾个小男生，不在话下。

　　几人说冲就冲，对着他肚子就是一拳。

　　朱妮妮本来还准备理性解决，这下见李又及被打了，什么脸皮，还有故作淑女的情绪全都抛在脑后。

　　“你们敢打他？”朱妮妮不比李又及弱，两人从小在大院里长大，小小年纪就注重锻炼，跟着爷爷们跑步、训练都是从小养成的。

　　朱妮妮对着其中一个男生就是一拳。

　　李又及也没闲着，他平时就不是挨欺负的份儿，再加上今天火气确实有些大，没准备收手。

　　他目的性很强，就冲着许劲唯打。

　　打到他服。

　　一时间，居然战况激烈，看不出来哪边更厉害。

　　最后，他们是被学校的保安冲过来分开的，他们打架的地方离学校门口不远，而李又及和朱妮妮又穿着校服，保安自然就着重保护他们俩。

　　被拉去教导主任办公室的时候，主任发现他们这些人都是自己学校的时候，大火雷霆。

　　在学校门口打起来，像什么样子？

　　主任气得把教条啪啪啪地摔在桌上，然后气得大发雷霆。

　　“许劲唯，你还想不想读书，不想读就滚！不要把你这些不好的风气习惯给我带到学校里面来，影响到其他同学！”

　　他是个惯犯，教导主任的火力全都对着他一个人攻击。

　　朱妮妮和李又及坐在角落里，两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脸上，身上，还有嘴角都挂了彩。

　　但，已经很久没这样了，从前他们一起爬树上捣鸟窝，骑着自行车在小区里超越其他的同龄人。

　　每一次对视，他们都看着对方。
　　忍不住笑。

　　长大以后，好像就会变得懂事，但同时也变得拘谨。

　　难得的畅快自由，两人躲在角落里，一个眼神，笑弯了腰，就像六岁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