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裙》滢滢如语

7、合作

　　前方的亭子里，早已有人等候多时。他用帽子遮住脸，西装上的袖扣却闪闪发亮。邱旭祺走上前，一掌拍在他肩上，“臭小子，力气还真大。”
　　“哥！”
　　陈玮抬起头，眼睛也不自觉亮了起来。可是很快，他就瞥见邱旭祺脸上的淤青，顿时面露歉疚，“我没想到，你居然一点也不还手……”
　　邱旭祺倒是满不在乎，潇洒地甩了甩手，“我的拳头，从来不会对准自己人。”
　　陈玮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跌打油，往邱旭祺脸上抹，疼得他龇牙咧嘴，却笑着调侃道，“还挺细致，把小妹交给你，我放心了。”
　　陈玮心中暗爽，嘿嘿一笑，又犯了口无遮拦的毛病，“哥，你这汉奸演得越来越像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邱旭祺气得伸手就要锤他，“夸你两句，就不知道怎么说话了？我最讨厌被人叫汉奸！”
　　不过，陈玮很快就发现，这一击就像在挠痒痒，力道并不重。邱旭祺只是想以还手的方式，减轻他的愧疚感罢了。
　　邱旭祺打架时那股不要命的劲头，陈玮可是见识过无数次。今天要不是他有意让着，估计被打得满地找牙的就是自己了。
　　玩闹够了，邱旭祺赶紧进入正题，“最近日本人盯得很严，我们这次接头都差点失败。幸好你小子机灵，来这么一出，让他们觉得咱俩关系不和，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陈玮凝神听着，思绪却不自觉飘向了远方。
　　恒生纱厂和陈氏百货曾是合作关系，两位爱国企业家不谋而合，选择了相同的救国道路。
　　只是七年前，汉奸邱振虎勾结日本人，害死自己的亲哥哥邱振业，从此夺取了恒生纱厂的控制权，才造成如今势不两立的局面。
　　邱旭祺，陈玮和大哥陈渊一起长大，自然也是一条心。只可惜，陈渊在新婚前夜死于纷争，还被冠上杀人凶手的骂名。
　　正当陈家沉浸于丧子之痛时，邱旭祺却主动投靠邱振虎，也让陈老彻底寒了心。可是只有陈玮知道，他戏谑的外表下，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隐忍与蛰伏。
　　为了还两家一个公道，邱旭祺改头换面，把自己逼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汉奸。他走的路艰险万分，身上是沉甸甸的责任与使命。
　　他们之间更是无需言语，一个眼神便能读懂彼此，争吵是假，合作是真。

　　“哥，邱振虎最近有什么新动作吗？”
　　一提起这个汉奸，邱旭祺就难掩厌恶，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他和武川谈了一上午，后天晚上将与日本人进行交易，这是具体细节。”
　　他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得密密麻麻，陈玮把它捏得起了褶皱，“岂敢如此猖狂！”
　　陈玮义愤填膺，却又无奈地叹息道，“可惜，我们的调查一无所获，根本没抓住他的把柄……”
　　“别急，我知道你为大哥报仇心切，但眼下还需要等待。”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邱旭祺一开口，总能让陈玮冷静下来，“等待并不是坐以待毙，而是潜心观察。他们的第一次交易，或许是个突破口。”
　　“哥，你有什么好主意？”
　　陈玮期待地凑过来，邱旭祺咬着嘴唇略一思索，便开始分析，“两人虽然在合作，可是以武川多疑的个性，必定会想办法牵制邱振虎。我已经潜入情报局，或许可以通过武川，来获取他杀人的罪证。”
　　“这一招实在是高，真厉害，不愧是我哥！”
　　陈玮一激动，挽着邱旭祺的胳膊左摇右晃，又引来一阵呵斥，“都多大人了？长得比我都高，还和小时候一样黏着我。”
　　不过，陈玮还是听出了他话里的笑意，事实证明果然如此。邱旭祺很快就绷不住了，宠溺地拍拍陈玮的脑袋，“唉，真拿你这臭小子没办法。”
　　但是，他很快又想起另一件事，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我现在不方便露面，你一定要保护好小妹。她昨天晚上差点被日本人抓住，多亏了……”
　　邱旭祺还没说完，便被陈玮的惊呼声打断，“什么？旭冉怎么没和我说！”
　　“她肯定不想让你担心，小妹虽然看起来柔弱，其实坚强得很。”
　　邱旭祺可太了解这个妹妹了，她宁可放弃邱家的身份去做裁缝，也不愿意屈从于邱振虎，吃了很多苦，却一个字都不吐。
　　只可惜，邱旭祺现在不能时刻护着她，甚至每次见面，还要故意说些伤人的话。想到这里，愧疚之情也逐渐涌上心头。
　　“爸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照顾好小妹，可我现在真的无能为力。”
　　“别担心，旭冉这里还有我。而且你应该知道，我对她……”
　　陈玮说着，忽然一阵忸怩，耳根也红了起来。
　　想不到这小子情窦初开的模样还挺可爱，邱旭祺颓丧的情绪顿时一扫而空，“傻子都能看出来你喜欢她，放心，我对你这个妹夫没有意见。”
　　听到妹夫这个称呼，陈玮更是窘得脸上发烫，心里却在暗爽，“哥，你承认我了，那咱们算不算亲上加亲？”
　　“乱用成语！亲上加亲是个好词吗？”
　　邱旭祺弹了他一个脑瓜崩，想了想却又赞同道，“不过，我一直把你当亲弟弟，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难得有个喘息的机会，他可不想拂了此刻的兴致，也不愿再去思虑危机四伏的未来。最亲近的弟弟和妹妹两情相悦，真是再好不过了。
　　“我要替旭冉多做点事，让她有时间念书才好。她整天点着煤油灯学到半夜，我真是自愧不如。”
　　陈玮说着，便露出佩服的神色。每次看到小丫头在灯光下认真的侧脸，他心里就升腾出一阵欢喜。邱旭祺听了，也流露出欣慰的神情，“小妹这么上进，说不定很快也会成为我们的同志呢。”
　　他难得心情这么好，陈玮见状，赶紧趁机劝说，“真的要让旭冉一直误会你吗？她接受了进步思想的熏陶，或许比我们想得更强大，是可以并肩作战的伙伴。”
　　可邱旭祺还是摇了摇头，坚持拒绝道，“眼下时机不成熟，我刚进入情报局，知道我身份的人越少越好。而且……”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坚定，慢慢握紧了拳头，“她还小，报仇的事我来就好了，不能让小妹手上沾血。”
　　是啊，那样美好的女孩子，怎么能被仇恨所沾染。陈玮暗自叹息，他永远都想不到这一层，作为哥哥的邱旭祺，总是有更深沉的考量。
　　邱旭祺抬头望向天空，竟开始自言自语，“不过，我们很快便会有另一位可靠的同伴了。”
　　“哥，你刚才还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现在怎么又要找人结盟啊？”
　　陈玮不明所以，邱旭祺却十分笃定，“我的确是这么讲的，但夜莺同志是个例外。”
　　“夜莺同志？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代号……”
　　“她和我一样身份绝密，不便向外人透露。”
　　邱旭祺说这话时语气严肃，一提到夜莺同志，却莫名其妙地微笑起来，“经过我的考察，这女孩有勇有谋，心怀正义，绝对值得信任。”
　　“昨晚第一次接头，我亲眼看到夜莺同志救下了小妹，还因此负伤。哪怕对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她仍然坚持行侠仗义。”
　　寥寥数语之间，陈玮也对这位神秘的同志肃然起敬。只是，他略一品味邱旭祺的话，又发现了些许不对劲，“明明才认识不久，但为什么听上去，你好像对她十分了解？”
　　“要说认识很久，倒也没错。”
　　如此自相矛盾的说法，不禁让陈玮一头雾水。可邱旭祺不知在追忆着什么，沉默了几秒，缓缓道，“今后，我们还要依仗夜莺同志的帮助。等时机成熟，你一定会见到她。”
　　霞光给亭中景色披上了一层朦胧，邱旭祺不舍地站起身，向陈玮挥挥手，“我该走了，行动照旧。”
　　他跑出几步，忽然又回过头，使了个默契的眼色，“记住，在外人面前，我们还是水火不容的冤家。该揍我的时候，可不许手软。”

　　夜幕降临，情报局的大楼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氛围。
　　樱井奈抱着一摞文件穿过走廊，她正在脑中构想今晚的行动，一不小心，竟与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小姐，真是对不起。”
　　那人是个上了年纪的清洁工，赶忙放下手里的扫帚，蹲在地上捡起了文件。
　　他一靠近，樱井奈忽然一怔，淡淡道，“没关系，我自己来，您去忙就好。”
　　清洁工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向她深鞠一躬，这才慢慢走远。
　　回到办公室，樱井奈将文件拿出来检查，果然发现其中藏着一张纸条。她的口袋里也多了一把小钥匙，大概是那人在碰撞时趁机而为。
　　这清洁工虽然声音苍老，露在外面的手指却骨节分明，显然是伪装过的特工。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有一股熟悉的烟草味道。如果樱井奈没猜错的话，是孤影混入了情报局。
　　可是，他怎么知道自己就是夜莺？
　　樱井奈来不及思考露出了什么破绽，孤影这么做，必定有他的道理，对待战友必须无条件信任。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根据指令偷拍地形图。想必孤影此次冒险接近，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她拿起纸条放在火上一烤，很快便有几行字显现出来。
　　九点，书架第二层第五格。
　　樱井奈心里有了数，迅速烧掉纸条，坐在桌前假装看着文件。屋内静得可以听到秒针走过的声音，她的心也渐渐紧了起来。
　　这注定，是一个险象环生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