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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冬三月(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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芜城是个不太富裕的小镇,凛冬过去,空气似乎还残留一丝冷冽,倒使那阳光晒得人骨子都透着股懒劲儿。
我放下行李,打量一番面前的屋子
许久不住人,这间屋子被遗忘在了时间角落,厚厚一层灰笼罩着,连阳光穿过都弱了几分,软趴趴地映在客厅桌上摆在正中间的相框,略一走动,浮尘便溢散得到处都是。
还好屋子不大,没剩什么东西,打扫起来不是很麻烦。
一整洁下来屋子反而显空,我把行李箱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放好,这才多了些人气。
原本灰蒙蒙的相框擦净了后显现出照片上的人像,我盯着出神片刻,转身摆到床头柜上。
那是一张简简单单的合照,拍照时的场景到现在我还历历在目。
小镇南边有一块空地,长满了蒲公英。到了夏天,蒲公英开遍南边,会晃悠悠被风带到镇里,吹过挨家挨户,抚摸路边摇曳的花草,或停在行人肩上,或落到地面,被脚步一带,又慢慢飘起来。
起初我拉着周银冬来,说些悄悄话,这里不知不觉成了两人的“小树洞”。
后来发现这里的人一个又一个
许诺,莫一衷,陈言,林木帆
于是这里成了少年人的秘密基地,我们在这片地上谈心,追逐打闹,一同仰望蔚蓝天空,放飞无数梦想。
我架好手机,冲还在拌嘴的陈言和林木帆喊
“陈言!三木!就差你俩了,快过来!”
两人边走边怼,站好了仍不时用手肘戳对方一下。
莫一衷习惯性往旁边让了让,避免被这两个活宝误伤。
许诺瞅了我一眼,颇有些无奈,挪步到陈言,林木帆身后,分别给两人背后来了一拳头,他们痛嗷一声才终于消停下来。
我按下倒计时,小跑到周银冬身侧。
热风不合时宜吹来,糊了众人一脸蒲公英
莫一衷半眯起眼,很是不爽
陈言呸掉嘴里的蒲公英籽,对着林木帆嘟嘟囔囔骂着,林木帆则毫不客气抬手揪住对方在自己脸颊乱戳的一小撮短发。
许诺将吹乱的头发顺到耳后,露出点无语的笑来。
我依然看着镜头,弯了眉眼
“如果我是蒲公英,一定也会毫不犹豫奔向自由。”
“那来年夏,我还能见到你吗?”
“得看我落在哪里咯。”
周银冬低下头,被这句玩笑话逗得唇角上扬
风止,漫天蒲公英慢半拍停滞在空中,镜头倒计时结束,这一刻仿佛永恒。
少年人天真地错把它当成永远。
母亲再无法忍受这里的生活,呆在芜城的每一刻,过往被父亲囚困毒打的记忆便会不断折磨她的精神,芜城对于她来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牢笼。
离开那天她笑得很灿烂,对我说“三月,妈妈终于带你逃出来了。”
她眼神出奇的亮,藏着深深的祈求,祈求我跟她走。
我答应了
如她所愿,抛下芜城的一切。
从回忆抽神,我背起包出门,打算去学校办入学手续。
不过芜城高中只有一所,我在内心默默祈祷不要碰见熟人,最近不适合碰面,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们。
怕什么来什么
刚走入教学楼,我老远便看见陈言和林木帆互掐着往这边走。
心中顿感不妙,下意识去找有没有别的路
好死不死,去教务处这是必经之路。
我捏紧书包带,硬着头皮继续走
距离越来越近,两人的谈话也传入耳中
“又翘大课间的做操?”
“那跳来跳去实在没意思,你就当没看见我,下次我一定不会再犯!”
“你之前每一次都这样说。”
“保证最后一次!你不知道被你们这些学生会记名多麻烦,老班又得找我唠嗑。”
“那不正好,反正你话多……”
林木帆尾音拖长,透着浓浓的犹豫和疑惑,目光探究地落在我被头发遮掩的半张脸上。
“这位同学你……”
我没等他说完,撒开腿就跑,模糊中听见林木帆落在后面默默补充完了最后一句话“怎么不去做操……”
一路狂奔到教务处我才停下大喘气
教导主任一脸茫然的看着我“你,这后面是有谁追你吗?”
“没有”我缓过气,掏出书包里的各类手续说“我来办入学的”。
闻言教导主任神情复杂地扫视了我浑身上下,嘀咕着“头一次见学生入学这么急迫的……”
我面无表情。
办完手续,教导主任又扯着我唠了几句,大都是高三最后剩下三个月,你关键时刻转来要尽快适应,不能耽误学习。
我懒懒应了
幸好很快铃声响起,我连忙道“主任我知道了,一定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得赶紧去上课了。”
说完逃也似的打开办公室门,撞上乌泱泱一大片学生。
估计铃声响是大课间结束,这些学生刚从操场回来。
我低着头混入人群,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人这么多,总不能再碰到熟人了吧
话说三班在哪一层来着
好不容易从人挤人中脱困,来到了班门口,看向班内还在嬉闹的学生,我脚步顿住,一时拿不准要不要进去。
“新同学?”
这句话音量不大,班内学生却跟被按下暂停键一般,安静两秒后视线齐刷刷望着我
我顶着视线压力,点了点头
搭话的老师应该就是班主任了,他握着茶杯,友好地说“跟我一起进来吧,让大家认识认识。”
“好的老师。”
我跟在班主任身后进了教室,站在讲台上
班主任放下茶杯,用通用的转学话语向大家介绍了我一番
而我再怎么无视,也不得不认清现实
许诺和陈言在三班,自班主任提到我叫程三月开始,他俩的视线便死死黏在我身上,如有实质般要把我盯个洞穿。
我默默为自己捏把汗
就在班主任发愁安排座位时,我立马指着最后一排后门的那个单人座
“老师,我坐那就可以。”
方便逃跑。
我意已决,班主任不好有什么意见,就说“那你先暂时坐那,等月考取得成绩,会根据成绩重新安排座位。”
我巴不得马上下讲台,边点头边往后门走“我知道的老师。”
拉开椅子坐下,我缩着头假装努力记笔记,不管怎样就是回避他们炽热的目光,一下课就利用后门的便利开躲,然后踩着上课点回班。
如此艰难度过一天
但我忘记了最关键的一件事
周银冬住在我隔壁
我爬上楼梯,恰好他刚到家,正用钥匙开门,听见动静他下意识瞥来一眼
与我惊慌的视线对上
周银冬半边身子隐在暗处,头顶上失修的灯泡忽明忽暗,晃得我眼前模糊不清
“程三月?”
周银冬声音很轻,在寂静的夜里听着人莫名想哭。
我几番张口,大脑却一片空白,最后千言万语也只归结一声“嗯”。
他会说什么呢?
我自虐般想象着无数对方质问我的场景
长久沉默后,周银冬开口了
但他既没有质问我为什么不告而别,也没有失望的与我决裂。
他仅仅说了句“你回来了。”
那一瞬间,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我眨掉泪珠,抬头想说些什么,周银冬已经不在原地了。
灯泡终于罢工,啪的一声彻底不亮了,好似刚才的所有都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