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过那条江》好酸一颗菠萝

39、Chapter 37

　　熟悉陈佳渡的人近来都发现她有点不对劲，虽然依旧是按部就班地上课、下课、吃饭等等，但就是能感觉出她的不对劲。

　　不过与其说是她一个人不对劲，倒不如说是整个203寝室都不大对劲。

　　何予萱出事当天贺江就想给她请假，带她去看心理医生，顺便请几天假在家里好好休息，架不住她强烈抵触，他足够小心翼翼地呵护她的想法，尊重她的意愿，自然不会去强求，于是此事只好暂时搁置下来。

　　唐璐照常来找她上课吃饭逛街，从不在她面前透露任何一丝有关何予萱的消息，佯装一切都没有过没发生过的平静。

　　陈佳渡心里跟明镜似的，但她总提不起任何兴致，虽然她打心底里并不想这样，却怎么也调节不好。

　　她努力打起精神去迎合唐璐的喜好，却适得其反，甚至不可避免地牵连到唐璐也兴致缺缺。

　　她十分抱歉，尽管唐璐不以为意。

　　至于孟樾，这段时间他连见陈佳渡一面都费劲，更不用说提出分手。这件事他认为自己必须要当面说，为两人收尾。

　　然而天不遂人愿，陈佳渡不是真的没时间就是在故意推脱，她不去见他，他也没办法见到她。

　　好不容易等到她有时间见面，他却因为导师给的临时工作耽搁，又错过了这一次的见面，后面几天忙于其他工作，他也暂时无暇再去顾及此事。

　　何予萱出事后的第四天上午有一节心理健康课，其实在此前班主任已经多次建议她们三人可以去看看心理医生，毕竟那样的事情发生，饶是表面表现得再无所谓，心里头多少会有点波澜起伏。

　　心理课上三人破天荒围坐在一张小圆桌前，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现象。

　　不少同学在背地里窃窃私语，或多或少有些唏嘘慨叹，没想到何予萱离校后，她们竟然玩到了一起。

　　三人都有所察觉，不过这阵子身边风言风语一直不减。

　　尽管校方三令五申不准提及，但学生们对于这么重磅的事情还是无法克制住好奇心理，别说背地里，明面上的闲言碎语也一点都少不了，她们逐渐也能够做到较好屏蔽外界干扰，我行我素，过滤不好的信号。

　　上完课后老师主动将她们留了下来，预备逐一进行针对性的心理辅导，帮助她们舒缓压力，防止留下心理阴影。

　　可辅导完前面两个后，心理老师就发现有个女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溜出去了。

　　心理老师便只好将她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悉数汇报给了班主任，就她个人而言两个女生虽然受到了不小的影响，但都还在可调节范围之内，似乎那名提前跑走的叫陈佳渡的女生情况要更加严峻。

　　按她们两个人说的话来说就是陈佳渡这段时间经常给人以魂不附体的感觉。

　　虽然以前她们的关系并不好，但也时常可以见到陈佳渡跟人逗趣跟男朋友撒娇，她本身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但起码愿意与人交流，然而这阵子她们之间的关系稍加缓和之后她却像彻头彻尾变了个人，大有一副将自己与外界隔绝的架势。

　　从前那盏指引她进行人际交往关系的明灯似乎变成了屏蔽外界的玻璃罩，将她通身牢牢盖住，她很少自主地跟他人说话，即便是面对男朋友，就算是必要性的交流也说不了几句话，大多数情况下都在发呆，漫无目的地发呆。

　　你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能是无意识的，但她们感觉更大的可能性是因为何爸爸去世造成的郁郁不振，毕竟她在医院亲眼目睹了该场面，而她们能做的也不过是尽可能关注她的心理状态。

　　两名室友在得知何爸爸突发心梗竟然是因为何予萱跳楼后无不震惊，不过仔细一想也不难理解，这种事情一旦曝光，纷至沓来的流言蜚语都足够把她压垮。

　　或许何予萱也曾彻夜辗转难眠，害怕事情败露，但她考虑到后果依旧去做了，那么谴责和质问也就变得理所应当、无可厚非。

　　不过虽说何予萱这事忒不体面，但毕竟是同寝三载的情分，她们两人又受过不少来自何予萱的惠利，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一下才是。

　　之所以迟迟没有下定决心去看望她，也是担忧她因为何爸爸的离世导致情绪难以稳定，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也许都会都对她产生严重的影响，便计划着等过几天她多多少少稳定了一点再去探望。

　　眨眼间到了四月初，微风送暖，万物宜春，距离何予萱的事情发生刚好过去了一个礼拜整，原先关注此事的那群人转而去惦记起了别的新鲜事，她终于从风口浪尖下来。

　　因为调课缘故，今天上完上午最后一节课后一天的课程就结束了，两名室友预备先去医院探望何予萱，等出来再去逛个街吃中饭。

　　前一天晚上她们买了何予萱最喜欢的白玫瑰和茉莉，放在寝室醒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来已经开得非常漂亮。

　　两人回宿舍取花，用低饱和度的暖黄包装纸扎在一起，错落有致。收拾好出门后才发现陈佳渡竟然没有回公寓，而是提出要跟她们一起去医院。

　　去医院做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两人虽感到诧异却也没说什么，毕竟陈佳渡又并非始作俑者，况且她要去看谁那都是她的自由，她们无权置喙。

　　出租车上陈佳渡坐在副驾阖眼假寐，后排的两人斟酌了一下待会儿见面的措辞，想要达到尽可能委婉又不能太过僵硬的效果。

　　三人通过问询住院部护士很顺利地得知了何予萱的病房号，临了临了却在病房门口踟蹰，方才惊觉什么叫做想是一码事，真正实践起来又是另一码事。

　　一想到待会儿进去面对不知是何种状态的何予萱，她们竟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方才的演习付之一炬，心怀忐忑。

　　顾虑太多，想到她们的出现可能会让何予萱重拾友谊的温情，令她振作；但也许更容易让她回忆起校园里不堪的往事，加重焦虑，那就弄巧成拙了。

　　思及至此，她们更加踌躇不决。

　　正在这时陈佳渡看到了何妈妈的身影，她正拎着暖水瓶从水房的方向过来。

　　陈佳渡清晰记得上回见她还是一头乌黑靓丽的短发，这才短短几天，女儿跳楼、丈夫离世，令她双鬓斑白，身形佝偻。

　　何妈妈也很快就注意到了她们，不待三人走过去便先一步靠过来，迫不及待地开口说：“你们是我们萱萱的室友对不对啊。”

　　有人点了点头。

　　何妈妈注意到她怀里抱着的花束，说：“在门口干站着干嘛呢，多累啊，进去坐吧，萱萱可想你们了。”

　　她这话给了她们不少信心，于是另外两人半推半就着进去病房，而跟在最后面的陈佳渡忽然心生胆怯，顿住了脚步，借口去上厕所从楼道匆匆离开。

　　何予萱一早便听到了门口的交谈音，这个点的住院部十分安静，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几乎都会被捕捉到。

　　她这间病房总共三个床位，还有两人都不在，此时就她一人，看到熟悉的室友还有最喜欢的鲜花没忍住红了眼眶。

　　事发前上个月她还带着几名同学去医院探望同班篮球队的伤员，然而在她出事后整整一个礼拜除了亲戚以外无人问津，甚至有的亲戚都不待走出病房就开始窃窃私语，心里的落差不可谓不大。

　　何予萱嗫嚅着：“没想到你们还愿意来看我……”

　　她们却在回头张望，似乎背后还有谁，何予萱问：“你们在看什么？”

　　抱花的女生回过头说：“没什么。”

　　见到何予萱的状态还算不错，两人也多少放心下来。

　　另一边陈佳渡离开医院后打车去了云台岭。

　　她也不清楚坐上车为什么没有报西江别月而是报了昭宁禅寺，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没来由的心悸作祟，她十分容易不安，迫切需要一些什么都压下这种不安感。

　　出租车停在山脚，陈佳渡没坐摆渡车，憋着一口气爬山。

　　路上人不少，中途她坐在凉亭休息，空腹发出不满的咕噜声，身边坐着的人朝她看来，她有些许尴尬，抿了抿嘴，用手摁着肚子却压不下去。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对她说：“小姑娘饭都没吃就来爬山怎么行哟。”

　　一边坐着的穿得跟团子似的小男孩突然跑过来递给她两块阿华田魔力方。

　　“请姐姐的肚子吃，这样它就不会咕咕叫啦。”

　　小男孩眼睛亮晶晶的，声音洪亮，吐字清晰，说话间还带着一股子独属于小孩子做好事向大人邀功的嘚瑟劲，童真烂漫。

　　童言无忌，小朋友这么直勾勾说出来她反倒不觉得那么尴尬，只是她实在不大爱吃甜食，原本要婉言谢绝，但看到小男孩的妈妈就在旁边对孩子投以欣慰的眼神，颇有些“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喜悦，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于是选择接过并道谢。

　　小男孩又伸出两只手掌，说要给她变个魔术，让她猜猜看待会哪只手里会有东西。

　　陈佳渡应下声来，仔细观察他的手，在紧握的两个肉鼓鼓的小拳头里选择了左边那个。

　　“猜错啦！”小男孩摊开空空如也的左手，朝她古灵精怪地笑着，眉飞色舞。

　　接着他摊开正确的那只手掌，“不过没关系，糖果还是姐姐的。”

　　“吃过甜的再吃酸的，就不会感觉发腻了，这是妈妈告诉我的。”

　　陈佳渡接过那颗小小的青苹果糖，又说了谢谢。

　　小男孩说：“要快点把巧克力派吃掉。”

　　陈佳渡好奇：“为什么？”

　　小男孩摇头晃脑，煞有介事道：“你看啊今天这么大的太阳，巧克力派从背包里拿出来要热化了掉了啦！”

　　陈佳渡笑出了声，说：“怎么会呢。”

　　小男孩跺了跺脚，很着急地说：“当然会啦！我上次春游放在口袋里的巧克力到家就化掉了，里面的牛奶夹心都流出来了欸，软趴趴的，妈妈让我放进冰箱里再拿出来也不好吃了。所以你不要等到它们化掉哦，化掉就不好吃了，真的。”

　　一番话令在座的大人们都有些忍俊不禁，纷纷开始打趣，有人说他小小年纪嘴巴就这么甜，长大点还不知道多能哄女孩子开心呢；还有的打趣他以后给自己当孙女婿。

　　小男孩则是撅着小嘴，大声说自己有妈妈就够了，他以后要哄妈妈一辈子，可把年轻的女人听得喜笑颜开。

　　陈佳渡被氛围带动也跟着笑了两声，心里的阴霾似乎也退去了不少。

　　她拆开魔力方的包装袋，当着小男孩的面一口一口吃掉了。

　　她吃得斯文，特别慢。

　　甜度姑且还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不过基于她本来就不大喜欢吃这类零食，因此最多吃了一个就吃不下了。

　　好在小男孩一家已经离开，陈佳渡把另一枚塞进口袋，去自动贩售饮料机前买了一瓶西柚味的水溶C，冲淡嘴巴里的甜味后顺便把青苹果糖拆了放进嘴巴，酸酸的，就这么含着一鼓作气爬到了昭宁禅寺。

　　她吹了几口气，糖果已经彻底融化在口腔内，余下淡淡的苹果香，还蛮好闻的。

　　陈佳渡进门后问了前院扫洒的小师父，得知章师兄在往生堂给患癌去世的病人写牌位，若有需要的话自行去找就可以。

　　她并不急着去寻人，喃喃：“我上次来好像也是要为癌症病人做什么法事来着的。”

　　小师父颔首，右半边胳膊圈着扫帚柄，双手合十道：“这年头患癌的人愈来愈多，年轻人和中年人也愈来愈多，祈福法事和超度法会基本每周都有两到三次，多则四五次。我时时在这，时时都能见到附近医院病友群的那些熟面孔。”

　　他叹了口气，说：“不过能见到面总归还是好的。”

　　陈佳渡心底一怔，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喉头发紧，附和他道：“是啊，能见面总是好的。”

　　她没再多聊，随后找去了往生堂，见到了正在牌位上写字的章师兄，素笔低眉，依旧是一贯仙风道骨的气质。

　　章师兄抬头见是她略感诧异，便问：“今日既不是清明也不是别的什么节日，你怎么想到来这里了？”

　　陈佳渡倚在台面上，淡淡笑着，“难道寺里有规矩，只容许我逢年过节来上两趟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

　　章师兄端看她眉心颦蹙便已心知肚明，却并不直接道破，而是笑着摇了摇头，说：“自然是没有的，你想何时来去都随你自由。”

　　他搁下毛笔，对她说：“你在此地等我一会，我先去将牌位安置好。”

　　陈佳渡应了，章师兄走到后面，将写好赞颂语的牌位右上角贴上离世之人的一寸红底照，然后再送到家属指定的位置上。

　　那是个面南的极好位置。

　　章师兄同她说这家是富人，祖祖辈辈荫德下来的，离世之人生前主行温良恭俭，喜好听经闻法，常来寺里上香捐供，逢遇修缮也会出力大头。

　　他活着时治病花了不少钱，国内外来回折腾，各种疗法都试了个遍，可以说但凡有一线生机都要去看去治，可惜胃癌晚期终究没能救回来。

　　于是小辈们在他离世后花重金安排他的身后事，牌位用的最好的木头，做了规格内最大的一块，也选了顶顶好的址供着。

　　章师兄叹说他是位福德深厚的人，想必能够早生极乐。

　　陈佳渡听罢却只觉造化弄人，这样好的人竟然要被病痛折磨着，无比煎熬地离开人世。

　　饶是生前积攒再多的福禄却也换不得一世的平安顺遂，这难道不是造化弄人吗？

　　只不过这话她未曾说出口，但章师兄也能猜到一二，只说人各有命罢了。

　　他还要去主持一会的超度法会，忙得没时间歇息，陈佳渡便想同章师兄要几册用于祈福的经文，预备下午誊抄好了供起来。

　　章师兄没说什么，带她净手后，将她单独领到藏经楼二楼的一间房内，笔墨纸砚通通都摆放好了。

　　他临走前对陈佳渡说：“年轻人没事不要总来寺庙，福缘过深过浅都不是好事。”

　　点到为止。

　　按他们的话来说，缘深缘浅都是关系到下辈子事的。福缘太深指不定哪天忽然就提前飞升了，太浅又容易薄命，都不好。

　　陈佳渡意会对方的意思，一笑置之。

　　她没有像上次跟安淑芝来那样将宣纸压在经文模板上草草临摹，敷衍了事，而是将模板放在一边，执笔一个字一个字对照着写得格外认真。

　　院里播放的静心凝神的音乐飘动入耳，陈佳渡在抄写途中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心安、心静。

　　抄完经文后，在最下方落款执笔人还有岁次，天干地支的年份她搞不大懂，查了半天才对应着填写好。

　　陈佳渡将其供起来，在蒲团上一跪就是小半天，期间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其实就只一个愿望，希望家人们平安。

　　日落下山前她收到孟樾的消息，对方约她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店见一面，这次她没有再找理由推拒，直截了当让他发来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