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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昼(碧瑶短篇同人文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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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定就是碧瑶在九幽的时候设法回溯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身上,但是她只有一个太阳的时间。)
地狱,可怕吗?这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回答。
九幽之境,丛丛鬼火幽绿诡异,尖啸的厉鬼嘶鸣声仿佛要穿透耳膜。幽灵们不得安息的哭嚎声如同一片永不消散的惨淡阴云,紧紧萦绕在九幽上空。
一个人被摧毁需要多久?在这样一个无间深渊,片刻即可。
唯有一个人是例外。
她是这世间的例外,没有人有她这样的胆色,选择了惨烈至极的死法,同样的,也没有人有她一般的意志与心气,在九幽之境硬生生捱过了十年痛苦。
她叫碧瑶,就像她指间那朵莹莹白花一般钟灵毓秀,狐岐山瑰丽的山与水造就了她温婉眉目间的悠远意韵,父母亲长的百般呵护成就了她坚不可摧的心志勇气。
那个绿衣渺渺,美丽得像海上清雾般的少女,在漆黑血腥的九幽之境同样笑得惊心动魄,她从血光中走来,万鬼臣服,一时间噤若寒蝉。
因为魂魄的残缺,她比其他厉鬼更加孱弱,情绪与意志更加难以掌控,煞气如同附骨之蛆,一寸一寸蔓延,试图蚕食她的元神。
但胜的人是她,碧瑶将缠绕灵魂的煞气剥离,锻造了一柄短刀,刀身亮得像冷月霜华,泛着令人惊叹的泠泠青光。
秀气小巧得像是用来切烤羊肉的小刀,然而没有一只鬼敢轻视这把刀,这十年里,不知有多少只鬼湮灭在它的刀刃下,它发出的光——是凶光。
水绿色裙摆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在众鬼眼前一晃而过,上首传来一阵轻响,然而没有一只鬼敢开口。
眉眼间还尚显青涩的少女悠闲地坐在九幽的至高之位上,轻轻一声响,她拔出了那把精致的短刀,神色看不出喜怒。
仅仅只是这样一个小动作,座下众鬼却已经抖如筛糠。可见这刀平日里积威甚重,更可见它的主人又是何等的强硬威严。
终于,有一只鬼鼓起勇气,抖着嗓子开口:“大王,您……”
上首的少女眼帘一抬,那只鬼登时吓得腿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大王?真难听。”
碧瑶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了下来,明明神色风轻云淡,唇角甚至还有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容。
但座下万鬼却抖得更厉害了,上首又是一声轻响,那把短刀终于入鞘。
而众鬼却不会因此松一口气,仍然提心吊胆。
碧瑶轻轻一抬手,水绿飘渺的衣袖如同一片蹁跹的云,自在地流动了须臾,清丽绝伦的少女坐在王座上,从容不迫且带着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上位气息,不动声色间便弹压得九幽万鬼俯首称臣。
众鬼匍匐在地,额头几乎抵地,毫无还手之力。
“去,给我想一个好听的名号。”
这话真像一个妙龄少女的娇纵之语,但在此时此刻,又有谁会这般联想?
此话一出,众鬼如蒙大赦地退走开去,徒留面容美丽青涩的少女在那高处。
碧瑶有时候会想,她果真如父亲曾经所预料的那般优秀、强大。只是这实现在了九幽这样的森然阎罗地,而非人间狐岐山。
世事无常,当真可笑。
碧瑶也的确笑出了声,在这寂静的九幽之中,这般清脆笑音,更增诡谲。
纤纤素手朝着上空一掌推出,浩荡的法力如同打在虚空,没有任何作用。碧瑶也只是静静地停在了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自顾自地开了口:“果然还是不行吗?”
这话说得漠然,像是不关己身的随意之语。
九幽阴灵,诸天神佛。
以我血躯,奉为牺牲。
三生七世,永堕阎罗。
只为情故,虽死不悔。
早在滴血洞中初悟痴情咒时,她便隐隐有过预感,这咒术与她缘法深重,仿佛冥冥中有一双无形之手在推着她走向一种命定的结局。
认命与不认命,顺从与反抗,在此刻的碧瑶眼里已没有那么的重要,她的心在这孤寂的岁月中并没有熄灭,反而愈来愈滚烫。凭着这一点不灭心火,她的灵魂不灭。
“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允许自己的抉择发生,也甘于承担,百死不悔。”
“在所谓的天命约束下,我的魂魄停滞在九幽。这里的时间流逝得太慢,慢到每一天都像是一千年。”
“但是,我还有未竟的心愿。”
“请给我一个太阳的时间。”
幽姬端着茶盏,见对面的女孩双目出神,就知道她根本没听进去自己的劝告。清晨的天光笼住了整个狐岐山,幽姬神秘的紫衣更增瑰丽,然而她本人的心情并不能与这怡人的清晨相配。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碧瑶啊——”
灵秀逼人的少女仿若大梦初醒,眼眸深处剧颤,看向幽姬的目光奇异,像是有什么浓烈极致的情感在其中炸开了花。
“幽姨?”
碧瑶的声音空灵悠远,若有一种不似人间之感,落不到实处。而她的神情也带着些奇怪的恍然。
幽姬一见她这副可怜可爱的模样,顿觉心中有一块地方塌陷,于是心中思索权衡一番,终于柔声道:“唉——宗主也是太担心你,以致过于小心了。不过炼血堂又算得了什么?有幽姨在,必保你平安。若你实在想去历练一番,便由我去向宗主说情。只是你可别像这两天这样不高兴了。”
碧瑶缓慢地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又珍视万分地看了幽姬一会儿,最终道:“幽姨,我自己去找我爹说罢。”
幽姬闻言一愣,随即道:“这样也好。”她停了一下,又欣慰地补上一句“宗主定然高兴”。
狐岐山是碧瑶从小长大的地方,过去她从未像今天一般怀着患得患失又清醒痛楚的心情走在这里,沿着记忆中的路径去往父亲的书房,去见那个护佑了她短暂一生的人。
那是她的父亲,是她死前最大的不舍,是她过往岁月中一抹永远高大伟岸的存在。
“碧瑶,今日看起来心情好些了?你呀,小小年纪别想那么多,圣教的事情有我们这些叔叔操心,小碧瑶还是适合游山玩水,舒服自在。”
青龙白衣如故,神采飞扬,说着一些逗小女孩高兴的话,双手负在背后,俊朗异常。
这是青龙叔叔,待她如亲女的青龙叔叔,他与幽姬,一向待碧瑶极为亲厚。
水绿衣衫在秀丽青绿的狐岐山中自然清新,一如碧瑶的笑颜,她像幼时那样弯起了唇角,俏皮活泼。
但她却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饶是青龙也一时不知说什么,在原地愣了一下。
“我会的。青龙叔叔,你和幽姨,在我心里与爹爹是一样的。”
碧瑶没有多余的话,径直向前去了书房的方向,身后的青龙片刻后回神,一声轻语散落在了狐岐山轻柔悠远的风中。
“真是傻丫头。”
雅致熟悉的书房门就在眼前,碧瑶却迟迟不敢推开,心中一阵一阵地轻颤,大概近乡情怯,就是如此了。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一直站在外面不累么?”万人往是何等人也,怎会察觉不到女儿的存在?
只需要这样一句话,就足以令碧瑶眼眸微湿,多年来对父亲的思念、歉疚与惭愧齐齐涌上心头。有多久没见一见父亲了呢?又有多久没有好好叫过他一声“爹”了?
“爹。”碧瑶轻轻地、近乎虔诚地推开了这扇门,任由心中那阵汹涌激荡的情感洗刷自己,那记忆中的至亲,在她十年反反复复回忆下的父亲,此刻就在她的眼前,尽管勉力克制,但仍止不住喉间的颤意与整个身体的发抖。
父亲——那是一个她永生愧疚的人。
“瑶儿,你性子烈。须知过刚易折,为父只盼你一生平安。”
昔年万人往曾告诉过她的话,此刻不知为何,被她再次回想起来,许是因为那次父女间的谈话并不如何和睦,又或是因为那一语成谶。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她与父亲的关系并不算十分亲近,幼时那一场祸事如同一道尖刺,横亘在父女二人的心间,叫人难以拔除。
即便在后来得以解除,可惜……已经太晚了,晚到他们仅仅只安度了那样一点点的父女天伦之乐,用以煎熬折磨自身的时光远远多于了父女敞开心扉的时光。
“瑶儿,河阳城之行,你一定要去吗?”万人往淡淡开口,目光落在门口的女儿身上,直觉女儿不太对劲儿,却又具体不知怎么了。
“爹,河阳城的事情明天再说吧。那些事情都留在明天吧。”
碧瑶拢起了那些四散的记忆,勉力微笑,随后进入了书房,她的每一步都走得认真谨慎,怀着对父亲的思念,对过往虚度岁月的歉疚,她小心地迎接这一个太阳的时间。
“哦——今天怎么了?”
“今天啊——我帮爹处理卷宗。”
碧瑶说话间已经坐在了万人往身旁的椅子上,故作自然地把父亲面前的卷宗搬了一半在自己面前,看似认真严谨,实则心乱如麻,眼眸酸楚几欲令她落泪。
不能哭,爹会担心。碧瑶,别哭。
她在九幽炼狱十年之久,每每遭受至深至痛折磨,也不曾有半点惧意,更不会在那些厉鬼前显露半分脆弱。怎么如今见了父亲,那些苦与痛,竟全化作了汹涌潮水,几乎淹没了她。
万人往没点出女儿的心神慌乱,也没提醒她卷宗拿反了,反而提起一旁冒着氤氲水汽的茶壶给她斟了一盏温茶,又把案几旁清香扑鼻的杏花糕移到了女儿手边。
他微微侧目,眼中倒映着女儿秀美的容颜,目光流转而过,落到了碧瑶身侧悬挂的画像上,眼中一抹哀思与情伤愈来愈重。
小痴,咱们的女儿长得和你很像。
于是当他将目光再次回落到女儿身上时,担忧便更甚。万人往一世枭雄,除了当年狐岐山那场祸事外,何曾有过胆战心惊之时,可此时在亲生女儿面前,竟没来由地生怯。
父女间自那时便生出了一道坚实难破的隔阂,向来雷厉风行的鬼王宗宗主,偏偏在爱女面前吃了排头,无从下手。
他也是怕的,怕见到女儿责怪的目光、厌恶的神情,甚至于是怨恨,可为人父的本能又令他对女儿爱护非常,殷殷关切。
对待碧瑶,几乎是令他搜肠刮肚,将这余生所有柔情都汇在这一腔慈父心肠中了。
“瑶儿,你近来……可是遇上了什么棘手之事?能和爹说说吗?”
万人往捧着茶盏,话语中是自己都没察觉的些许局促,因着那些过往隔阂,父女两个少有谈心,他开口时不免发愁,喜忧参半。
碧瑶闻言一愣,心中忽地一空,她将手中展开,实则一眼未看的卷宗往案上一搁,纤长鸦黑的睫羽轻颤,开口时听不出异样。
“没有的,爹。有您在,女儿又能遇上什么不顺心?”
万人往轻叹:“你虽这样子说,但为人父的又哪里会看不出来女儿的不同寻常?你心里头难过,却总藏起来。瑶儿,爹很担心你。”
碧瑶搁在卷宗上的白皙双手不自觉交握,淡粉色的唇瓣轻轻翕张几下,她抬眼看向了父亲,这又轻又短的一个动作,仿佛用了莫大的力量。
“爹,我错得离谱。”
室中充盈着清浅高雅的檀香,几缕纯白飘渺的烟云自香炉中袅袅而出,与碧瑶悦耳低缓的轻语缭绕缠绵,狐岐山煦润的春光余晖洒落一整个鬼王宗,一室安然清寂。
“我一直以为,您恨我。我……我那时候觉得您想杀我,比起我,您更愿意娘活下来。”
碧瑶不自觉垂下了眼眸,声音渐低:“可我很久以后才明白,这些年来,您待我这么好,怎么会……怎么会真得恨我呢?”
万人往看着女儿低敛的眉眼,沉寂的神情,既亲近又陌生,心中不由一痛,伸手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脊背,开口时略有苦涩:“傻孩子……爹只剩你了。”
等碧瑶重新拿起卷宗时,才发现自己之前一直拿倒了,不由赧然,随后一目十行地看下去,提着朱砂笔在旁边批注。
万人往有时会在女儿批阅的卷宗上扫上几眼,这一扫便看见了女儿对鬼王宗在南疆分舵的处置,仅有几个朱砂大字——“化整为零,大隐于市”,万人往不由暗暗点头,心中升起一阵自豪之情。
碧瑶又批了一沓卷宗,手中朱笔一顿,抬头道:“爹,河阳城后圣教诸派是否将要聚集于流波山?”
万人往点了点头:“怎么了?瑶儿。为父欲遣你青龙叔叔先行。”
“女儿想与青龙叔叔同去。”碧瑶淡淡道,眼见着父亲眼中不许神色渐重,又不慌不忙地接着道,“青龙叔叔虽然在门中地位尊崇,但这次其他教派定然也派遣了道行高深又威望极高的前辈前去,您既然后行,只怕青龙叔叔一人难做,若有女儿同去,也算是表我鬼王宗态度,岂非妙哉?爹以为如何?”
万人往看了女儿很久,最后叹:“再好不过了。”
“瑶儿,你自幼聪慧敏捷,为父欣慰之余也生出惶恐,需知慧极必伤。为人父母的只盼女儿一生平安顺遂。”
碧瑶闻言静默一瞬,眸中一恸,再开口时已无异常:“爹,可我也知道您对我寄予厚望。”
“我是您的女儿啊,生来就非池中物。”
万人往默然,女儿的聪敏、睿智以及根骨的奇佳灵秀,都令他欢喜非常,但同时也不自觉生出忧虑。他太了解碧瑶,天姿出众又执拗非常,恐入了红尘,终有伤了心的一日,因而他宁愿女儿游山玩水或隐世闲居也是不错的,可每每见到女儿出类拔萃的天分与举一反三的处事风格,又不免觉得应当多给她一些成长的天地。
他就这样纠结着、焦虑着,同时又欣慰着将女儿养成了这般钟灵毓秀之姿。
青龙侧目和身旁的幽姬对视,未果,又看了看对面的宗主,得到了一个如沐春风的微笑。
这可真是奇观。首先,他、幽姬和宗主同桌进食已是少见中的少见,更何况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宗主今天竟然这么高兴,高兴到有点……兴高采烈。
这看起来像旷世奇谭的事情,仔细想来也并非不可能,有一个人能将这一切不可能串联——碧瑶。
他这个念头跃然心上的同时,碧瑶捧着一只白瓷酒盅,在狐岐山清润山光中缓缓走近。
有什么不一样了。
青龙早间与碧瑶闲话两句时便有感觉,此刻见了眼前父女二人,心中顿时明悟,于是笑着向万人往祝贺:“看来宗主多年心结已解,今日真是值得庆贺。”
万人往还没说些什么,碧瑶已经接过了话头:“青龙叔叔,怎么不贺我?”
青龙向来视碧瑶为自家小辈,平日里疼爱非常,此刻正笑道:“岂有落下你的道理?不过若无贺礼岂非失礼?早年间我曾得一截神木,有凝神养灵、延年益寿之效,改日雕个小玩意儿给你送去。”
碧瑶一边温酒一边轻笑逗趣:“青龙叔叔果真待我等小辈宽厚非常,碧瑶就此多谢了。”
万人往看女儿一双灵动双眸顾盼流转、熠熠生辉,天狐一脉的狡黠可爱露了个十成十,不免伸出手指点了点她:“你啊你啊……”
幽姬在一旁莞尔,一双婉约水眸中尽是笑意,山风轻掠,她的紫色袖摆微动,无端温柔。
“冷酒伤身,爹,你和青龙叔叔以后可不要嫌麻烦总饮冷酒。幽姨,您的旧伤每到阴天就发痛,别总嫌药苦就拖着不喝。”
碧瑶将温好的酒一杯一杯斟在他们杯中,口中温情絮絮,霎时间几人心中如同一道暖流翻涌,又残余着几分莫名心悸,说不清道不明。
幽姬嗔她道:“好一个口齿伶俐的姑娘,我们几个长辈真叫你说得像小孩儿脾气。”
碧瑶很是理直气壮:“我不说可没人说了,所谓‘忠言逆耳’便是如此了。幽姨,您吃菜。”
幽姬见着女孩夹了一筷子自己喜欢的菜,剩下的话忽然就不想说了,“噗嗤”一声笑了笑。
万人往沉吟片刻,终道:“幽姬,此次河阳城之行,碧瑶就有赖你照看了。”
幽姬与青龙皆是一震,幽姬双眸微睁,讶道:“宗主,您……”,转头又见碧瑶一派云淡风轻,心中了然一笑,应了声“是”。
“青龙,后续流波山碧瑶会在我之前赶至,我这女儿性烈执拗,但智计亦是上乘,还盼你多加照拂。”
这话说得谨慎珍重,正是一个父亲拳拳爱女之心,于是青龙郑重应:“属下明白,请宗主放心。”
将一切交代完毕,万人往才再度将视线落在了女儿身上,那些愧然与珍视自目光中流露,话语慈祥温和:“为父总也是免不了盼女成凤的凡心。你定然也是想自己踏一条路出来。”
碧瑶注视着眼前风姿卓越的父亲,一时间不敢想象自己殒命在诛仙剑下时,父亲心中该有多痛苦,那些白发皱纹,那些深夜惊梦,都是因为自己而生出的痛。
虽忍耐不住地红了眼眶,却不想叫面前的长辈们忧心,碧瑶很努力地微笑,就像旧日一般。
青龙不知面前青涩美丽的少女其实早已度过九幽炼狱十年,还当她是爱娇爱俏的少年心思,于是打趣道:“瞧咱们鬼王宗的少主,几句话的功夫就要掉金豆子了。”
碧瑶将泪意逼回去,逞强反驳道:“我才没有。”
万人往夹了一块炙羊肉在女儿碗中,安抚道:“你青龙叔叔的宝贝可不止那一截神木。”
碧瑶闻言心中微笑,会意父亲所言,美眸轻眨,青龙一听便大叹:“宗主,您可真是兵不血刃。”
不过他倒没有半分不悦,反而笑意盈盈:“不过我那些物什,碧瑶若有喜欢的拿去便是。只要你像今天一样高兴,这些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
碧瑶心中一暖,拱手扮乖:“青龙叔叔好生大方呀。”
幽姬见他们玩笑打趣,心中也生出一番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滋味,可当她看向碧瑶时,那如玉面容一如昨日,浅笑若皓月清辉,敛笑若孤月清光。她一向当碧瑶是自己女儿的,对她的笑容个性都再了解不过,深知这个女孩的苦与痛,爱与善。
那双幽深的眼眸低垂,虽低眉浅笑,但个中滋味隐晦难明。
一道激荡的法力打在院中杏花枝头,摇落杏雨成烟、花雾似仙,幽姬在一旁翻阅着一本古籍,旁边茶炉清香阵阵,水雾氤氲一片。
上好的雨前龙井、梅花化雪烹茶,再配上几碟小巧玲珑,清甜可口的花糕,置身在秀丽清雅得如同天上仙境般的狐岐山,隐居闲适之感便更重了。幽姬这方是岁月静好,但碧瑶那边就没有这般平静了。
“碧瑶,你这一招虽然轻快灵便,却有失准头。你瞧,出招之时要更快更稳,步法更加稳健,方能一招制敌。”青龙一面演示,一边道。
万人往却不赞同地另持看法:“瑶儿这一招看似失了准头,可无论是范围还是杀敌之力都并未有所减弱,反而有更强的架势,若是群战,如此未尝不好。”
“宗主,我认为……”
碧瑶在旁边笑着吐了吐舌,留下青龙和万人往研讨武学,自己跑去和幽姬喝茶,发间珍珠圆润,透着温润光泽,绿色裙摆飘飘摇摇,如同一道又一道海浪,随着她的步伐起伏,那一直以来都是狐岐山最亮丽的存在。
幽姬浅笑着给她斟茶,碧瑶轻唤一声“幽姨”,拈着一块杏花糕送入口中,瞬间口齿生香,又是一杯热茶下肚,疲累尽消。
“爹,青龙叔叔。你们别争了,过来歇会儿好了。”
日暮西沉,橘黄色的太阳光将天空晕染成一匹绵延万里的霞锦,壮丽万分。
有弟子踏着斜阳光晖往书房又送上许多卷宗,碧瑶见着父亲一丝不苟地批阅,忍不住劝了一声:“爹,明天再看罢。”
但她知道父亲今天还是会看下去,果不其然,万人往还是接着批阅,朱砂笔行云流水地落下。
“瑶儿,你今日练功疲累,回去早点休息。”万人往对女儿温声道。
碧瑶没有立即应声,万人往也不催促,只是等着,等着女儿注视着外面的天色足足有了一刻钟才如梦初醒地颤了颤眸,轻声应:“爹,我知道了。”
她像雾一样渺然,无论是神色还是走动时的姿态。
万人往蓦地一阵心悸,毫无来由。
小痴的画像正悬挂在案几旁,画上女子温婉可亲,拈花而立,碧瑶伫立在画前,忍了又忍,还是伸出手去,触碰到了母亲的眉眼,手不住轻颤。
“爹,娘爱你至深。”
万人往没有深究女儿突如其来的话语,只是因着这句话陷入了某种久远的思绪,神色怀念又含着痛色。
碧瑶忽没头没尾地想——爱生两刃,一刃生,一刃死。
可是爹爹啊,您的女儿正丧命于此。
我这一生未竟的心愿,便是独独愧疚于您。生养之恩未报,便已永无天日。
碧瑶行至书房前,在眼瞳映照着傍晚天色的那一瞬间,顿在了原地,如一株清雅幽静的兰草,她轻声开口,仿似怕惊扰了谁,眷恋之深,又似携着无尽的遗憾。
“爹,女儿要走了。”
万人往心中莫名大恸,不自觉伸出了手,无望地停在了半空,可女儿已然走出了书房,愈来愈远,直至绿影成雾……
“碧瑶,你要走了么?”
幽姬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边,一双温暖纤长的手握住了她的,入手一片寒凉。
“回屋吧,你的手冷极了。”
碧瑶愣愣地看着幽姬,神色是说不出的悲凉,木然道:“幽姨。”
幽姬只觉心被人揪紧又扎了一根锋利的刺,血淋淋的一片,她不自觉红了眼眶,看着碧瑶的目光无限怜惜与痛楚。
“孩子,你受苦了。”
幽姬或许并不清楚碧瑶在九幽之事,但这个女孩在今日的反常却被她尽收眼底。
不同于万人往和青龙,她与碧瑶这些年来朝夕相伴,情若母女,她是这世间最了解碧瑶的人。
虽然对灵魂回溯这样的异事不甚清楚,但却凭借敏锐的直觉探查到了不同寻常,那双眼洞察一切,宽和温柔地将碧瑶看在了眼里。
碧瑶缓缓勾唇,迎着幽姬饱含爱怜与痛色的眼神,轻声道:“明天,我或许会失去今天。”
最后一抹天光被长夜吞噬,天地一片漆黑,唯有廊下灯火带来些许光亮。
一个太阳的时间,结束了。
碧瑶再次睁眼时,面前还是九幽那幅炼狱场景,幽绿鬼火遍地,阴云惨淡,无尽黑暗蔓延。
而女孩清越声音回响在这空空荡荡的炼狱,既诡异又决然。
“你真不该给我机会。”碧瑶讥讽道,“我凭什么要接受你推给我的所谓‘命定结局’?”
碧瑶如玉面容一片寒霜,凛然不可侵犯,周身法力暴涨,强大到不可言说的威压与灵息铺天盖地,手中短刀寒光乍现。
美丽,且危险。
一如山巅清雪,崖间兰草,与那海上潮汐。
爹,且待你的女儿为爱而生。
碧瑶轻启红唇,比往昔更加胆色过人,决绝无悔。
“我永不认命,我不可战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