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债难还》书卿云

4、无尽回廊

　　听到这种理由的阮疏星一阵牙疼。

　　“你为什么不吃饱饭再来？”她咬牙切齿道。

　　谭祈桢朝阮疏星摊开自己被冥火烧伤的食指，伤口不仅没有愈合，反而还有几点火星在流出的血液上跳跃，他撇嘴道：“谁会吃饱了撑的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阮疏星：“......”
　　难道你是饿坏了脑子才来的？

　　阮疏星深吸一口气，略带阴阳怪气地问：“那请问您要去哪里用餐后才可以解决问题呢？”

　　谭祈桢甩了下衣袍下摆，潇洒道：“好说，跟我来。”

　　谭祈桢打头阵，带着阮疏星往漆黑的走廊深处走去。现实中，资料室的走廊一眼就能望到拐角，可梦境中的两人走了许久都像是在原地踏步，与拐角处指示灯的距离丝毫没有缩减。

　　阮疏星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她一路走一路留神，发现窗外的景色和另一侧资料室内的摆设根本就是复制粘贴了一整条路。

　　虽然不知道梦是否归爱因斯坦管，但运动是相对的，这句话应该适用于现在。既然距离拐角的距离一直没有缩近，难道在自己移动的同时，这段空间也同样在以相同的速度向前移动？！

　　想到这一点，阮疏星有些发怵，她想回头看看距离身后的安全门走过了多远，却先一步听到了谭祈桢的警告：“往前看，别回头。濒死之人的神魂处于阴阳两界的交点处，这种梦魇里不允许走回头路。”

　　阮疏星看着他的背影，问道：“你不觉得我们根本就是在原地踏步吗？”

　　“怎么能叫原地踏步呢，这条走廊长得像是走不完，不就正好说明了拐角后一定藏着东西么。”谭祈桢倒是步履轻松，丝毫不像他所说的饿得走不动路。

　　“那我们要走到什么时候？”

　　谭祈桢伸出左手一指，说：“快了，你看这些墙壁上的瓷砖，缝隙比之前要大一点，室内的书名也不那么清晰了，说明魇主维持这段空间的神思也在动荡。”

　　阮疏星凑近一瞧，果然如他所说，只是自己刚才乱了思绪，没注意到这点细微的变化。

　　“你刚才说这梦境很危险，又提到魇主，为什么魇主要不断延长走廊阻止我们靠近前面？”

　　谭祈桢解释道：“因为她并不想伤害我们，只是不想让我们靠近那些梦魇里的污秽，所以作为魇主的她可以捏造空间，阻拦我们。但这里是她最隐秘的心流汇集处，只要她不醒，我们这种擅闯民梦的不速之客就无法出去。”

　　“就像你刚才一碰到可以作为出口的窗户，手指就会被烧一样？”

　　“没错。”

　　阮疏星更加不解：“既然知道会受伤为什么还要碰？”

　　“当然是因为再不吃点东西，魇主就要死了呀。”谭祈桢说得理所当然。

　　这话却让阮疏星如坠冰窟。

　　“喂，我问你，这个梦魇回廊其实就是魇主的一部分，对吗？”

　　谭祈桢头也不回地道：“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么？”

　　听到这个回答，阮疏星几乎可以确认，这整件事就是个死循环。

　　首先，魇主目前面临生命威胁，很可能快要失去自主意识，更别提清醒过来解除这无尽回廊般的梦魇。
　　其次，这里所有的构造本身就是魇主的一部分，谭祈桢触碰类似出口的位置是故意给魇主喂食，目的是为了维持对方仅存的意识。

　　可就像这条回廊一样走不到尽头，魇主吸食谭祈桢的血来维持意识，同时又不希望二人探寻梦境的秘密。就算勉强维持现状，谭祈桢的血又能撑多久呢？

　　魇主不醒，梦魇就不破，二人迟早会被困死在这里。可如果不给魇主喂食，无论梦魇最终是否消散，都意味着魇主的死亡。

　　阮疏星心里盘算着，嘴上问道：“你还能撑多久，不行就换我来？”

　　“你？算了吧，你的血不行。”谭祈桢摆摆手道，“再说了，我们是为了逃命，又不是上赶着当鱼饵，一个人就够了。”

　　“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注意脚下，我们快突破她的防线了。”

　　话音刚落，阮疏星就感到脚下的地板开始晃动，墙面变得凹凸不平，没有刚才路上看到的瓷砖了。再往前走，连窗户和门都没有了，只剩空间逐渐扭曲的怪异走廊。

　　一阵拧缩后，走廊似乎从图书馆变成了医院，浓重到无法忽略的消毒水味直冲鼻腔，低沉压抑的灯光下，站着一个看不清脸的小女孩，她抱着玩偶坐在长廊的椅子上，面前只有无尽的墙壁，用手抹脸时能听到她低声的啜泣。

　　小女孩一抬头，看见有人走过来，她转头就跑。可梦境里的走廊远不像之前那般平坦，她摔倒了，爬起后跑了两三步后就消散成烟雾，地上只剩下她掉落的玩具熊。

　　阮疏星没追上小女孩，问道：“你不打算追她么，或许她就是魇主呢？”

　　却见谭祈桢捡起笑得和蔼可亲的玩具熊，像撕下一片面包般，扯下了玩具熊的耳朵。
　　然后，他把那瓣耳朵吃了。

　　对上阮疏星惊掉下巴的表情，谭祈桢边嚼边说：“她是魇主没错，可你忘了么，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先让我吃饱饭。”

　　“你说的吃饭就是吃玩偶？！”阮疏星觉得这比见到鬼还要邪门。

　　“要来一口么？酸苦味的。”谭祈桢像吃点心般一口咬掉小熊的半个脑袋，被咬掉的缺口处还有棉花在往外掉，扑簌簌的像是没兜住的馅料。他把另一只耳朵递到阮疏星面前，嘴里含糊不清道。

　　阮疏星疯狂摇头，比着手势，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不客气，您请吃。

　　看着他吃得面不改色，阮疏星忍不住好奇道：“你真的能靠吃这个吃饱么？”

　　“不能，勉强塞牙缝吧。”

　　阮疏星再一次被震惊到了。

　　谭祈桢边走边吃，吃完小熊，走廊又变成了另一副光景。

　　这里的光影随着魇主的意识而变动，时而从头顶的缝隙中洒落几率阳光，让二人能看清周遭的事物。这里是一条小巷。

　　但无论是刚才的医院还是现在的巷道，都没有门窗般类似出口的地方了

　　一群大约三四年级的小孩围成一圈，他们都穿着崭新的校服，被围在中间的小孩却只穿一身破旧的衣服，她的拉链坏了，袖口也满是污渍，似乎很久没有洗过，也没人帮她把坏掉的拉链修好。

　　这些孩子叽叽喳喳地叫嚷，虽然他们都没有五官，却不难从他们的肢体动作和放肆的笑声中明白，这群孩子是在嘲笑这个没有校服的姑娘。

　　小女孩趁其中一人不备，将那个笑得最大声的孩子推到在地，此举引发众怒，那群熊孩子摩拳擦掌试图报复。

　　阮疏星不忿，走上前驱散这群熊孩子，谭祈桢跟在后面，并没有出言阻止。

　　这群顽童看到有大人怒气冲冲地过来，嘻嘻哈哈地伴着鬼脸，纷纷做鸟兽散。

　　那个被堵在墙角的姑娘，望向阮疏星，随即又害怕地低下头，她嗫喏道：“谢谢姐姐。”

　　然后捡起同样没有拉链的书包跑远了。

　　奇怪的是，这次的女孩脸上渐渐有了些五官的轮廓，不再像上次般脸上只有一团迷雾。

　　阮疏星似乎明白了，只要魇主不想被她追到，那对方即使是个小孩子，她也追不上。

　　于是她干脆放弃追人，向旁边看着墙角青苔思索的谭祈桢问道：“刚才你不是没吃饱么，这次要吃什么？”

　　谭祈桢语气略带苦恼：“我的食物都被你赶走了。”

　　阮疏星意识到了什么，她说：“那只玩具熊和刚才的小孩子们到底是什么？”

　　谭祈桢反问道：“你觉得是什么？”

　　“你说过，这里是阴阳交汇处，他们是鬼吗？”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阮疏星皱眉，面对谭祈桢这种爱卖关子的行为，她莫名开始烦躁。

　　“因为在梦里，无论是魇主还是入侵者，都不能在他们无自我意识的状态下直接说破名字，否则......”

　　他还没说完，阮疏星就意识到了周遭的不对劲，她居然在梦里感到了冷意：“否则什么？”、

　　话音未落，谭祈桢就抓住了一只掏向阮疏星脑袋的手，他拽住那只小鬼往身后猛地一甩，狠狠砸向后面奔涌而来的鬼群。

　　“否则食物就会变成麻烦。”谭祈桢道。

　　正是刚才欺负小女孩的那群熊孩子，而它们的真身，就是被道破名字后的小鬼。

　　因为众多入侵者被道破了名字，这条梦魇走廊承受不住这么多外来精神力的挤压，像地震般颤动，墙壁坍缩变形，一众小鬼既想抢先吃掉谭阮二人，又谁都不肯让路，被挤压得鬼哭狼嚎，不断抓挠撕扯着变形的墙壁。

　　众鬼合力之下，墙壁竟真的让它们撕咬出了一小片空洞。

　　双拳难敌四手，魇主的精神似乎也在崩溃的边缘，原本还能勉强合拢恢复的墙壁越裂越大，整条回廊不断坍塌。

　　谭祈桢将阮疏星护在身后，一个飞踢踹倒了一排小鬼，但在没有痛觉的梦魇里，连畏惧也消失了。它们前赴后继，只为吞噬掉前方的三条鲜活的生命。

　　谭祈桢腾出一只手，将阮疏星推了出去，在她背后喊道：“你先走，去找魇主！”

　　不用保护阮疏星后，谭祈桢的身法明显比之前凌厉狠辣了许多。他以指为剑，刺穿了一只小鬼的肺腑，随即伸出五指为爪，从小鬼的胸腔里掏出一团黑雾。

　　那只破了胸腔的小鬼，被谭祈桢扔给那群蓄势待发的小鬼，众鬼见它胸中的浊灵被掏，蜂拥而上，在尖叫与疯狂的嘶吼声中，那只鬼被同伴蚕食干净。

　　而谭祈桢手中的浊灵，已经完全融入了他体内。

　　“恐惧和委屈还真是难吃。”谭祈桢嫌弃道。

　　分食完同伴的群鬼更加兴奋，冲着谭祈桢一跃而上。

　　谭祈桢低笑道：　“别急，让我们看看谁才是食物。”

　　“锵！”

　　一声响指出现在这片奇诡的空间内，下一刻，这里寂静得只剩死亡。

　　刚才还咆哮呼喊着的小鬼，被一条条锁链般的黑雾绞成了碎片，而它们胸腔中的浊灵，乖巧地排着队融入谭祈桢的心脏。

　　回廊已经完全坍陷，可谭祈桢所走过的地方像是生出了一片透明的平地，他踩过的位置如水波荡起层层涟漪，而那些涟漪漾入梦中，散进无边夜色。

　　无边无际的夜色里，阮疏星不知自己下坠了多久，久到她快要忘了自己处于失重的状态。又过了许久，阮疏星看到前方有星星点点的光亮，从光点变成一幅幅被定格的瞬间。接着，周围的空间开始变幻重组，她感觉自己像掉进了旋转中的万花筒。

　　适应了这光怪陆离的下坠空间后，阮疏星努力辨认周遭碎片上的画面，当她终于努力看清楚碎片上女孩的脸时，就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拉进了碎片中。

　　一阵眩晕后，阮疏星认出了周围的环境，山路崎岖不平，灌木丛生。

　　转过土沟，有一户人家，灯笼高悬，宾客不绝，红双喜字贴门扉。

　　这是山坳里的一场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