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于回魂夜》岛岛鸟

7、侵蚀：主角是谁5

　　第十二个轮回，她们（大鬼）依然在宿舍中醒来，【丑丑由我保护】的声音在广播里循环：“请不要离开房间。”她们（大鬼）身上挂着生死簿的死标记，地图显示【丑丑由我保护】就在生死簿技能生效的极限距离处。她们（大鬼）没有反抗，于是这个轮回在十五分钟内就结束了。

　　接下来的轮回也都结束得很快。

　　第八十七个轮回，她们（大鬼）在学校的湖中亭醒来，发现【丑丑由我保护】就坐在她们（大鬼）对面。轮回没有损伤【丑丑由我保护】的身体，却无可避免地在她的灵魂上留下痕迹，欧式洋裙的裙摆地面上摊开，裙面上光华流转，她坐在中间，像是即刻就要由盛转衰的木芙蓉。【丑丑由我保护】沉默地用极疲惫的眼神看着她们（大鬼），等待着她们（大鬼）杀死她，结束这局游戏。

　　她们（大鬼）举起镰刀背骨，又停下，让【飞天猫猫头】感到诧异的是，开口的是冷漠的脸：“谜底是什么？”

　　【丑丑由我保护】呆滞地看着她们（大鬼），好一会儿后才缓慢地摇摇头。

　　“你肯定找到了，不然你不会停下来。谜底是什么？”

　　【丑丑由我保护】再次摇头：“我只是放弃了。十号。”

　　骨刀挥出一道银光，她们（大鬼）向后急退，未能砍到致命位置。大量的鲜血顺着左肩处的伤口往下淌，把那条浅粉色的洋裙染成明艳的朱红，【丑丑由我保护】仰头坦露出雪白颈侧，开玩笑地埋怨道：“喂，可别小看我啊，这点伤害量我马上就能恢复。”

　　“不好意思，下次不会再失手了。” 【十号拥护者】向【丑丑由我保护】致歉。冷漠的脸冷说：“你想死，是吗？在你说出谜底前，你不会死的。如果你没有找到谜底，那你就一直找，在轮回里我们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哭泣的脸因为听到死这个字眼而惊恐地高声嚎啕起来：“不，不要死！死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酸乃】不解地说：“你们马上就能出去了，这个问题它有什么重要，不知道又能怎样！大家都是受害者，出去还要一起维权，相煎何太急。实在好奇，你出去之后提着刀去万天山安问游戏策划不就好了。”

　　这个问题当然重要，【飞天猫猫头】几乎就要喊出来，它的谜底解答了无名者是谁，也许还能解答天命可能是什么，而天命很可能连接着这片非现实之地的本质。

　　【丑丑由我保护】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笔直地朝她们（大鬼）走近，幽幽地问：“你们原本不是有五张脸吗？原来的第五张脸在哪里？”

　　自从变成大鬼身上的脸后，【飞天猫猫头】就没法看到她们（大鬼）身上脸的实际分布情况，经【丑丑由我保护】这么一问，她才意识到，似乎在【酸乃】出现之前，第五张脸——那张婴孩的脸——就已经不见，否则当时【酸乃】不该还能和她们对话。

　　Zero-G的《侵蚀》副本中的大鬼没有第五张脸，当然也没有玩家能有那样的脸。假如这是伥鬼游戏，每局游戏进来四名玩家，必然会有一张脸无法被换出去，这会在大鬼内部引发巨大的矛盾，除非……

　　第五张脸就是大鬼本来的脸，它不需要寻找替身。

　　冷漠的脸对【丑丑由我保护】说：“这不关你的事。”

　　“接下就轮到我们当鬼了，不是吗？”【十号拥护者】的声音压得很低，“这怎么会和我们无关，除非……”

　　虚伪的脸站出来打圆场：“我看，我们大家都冷静点，好吗。”说着快速用镰刀背骨将【丑丑由我保护】斩成几段碎尸。二十秒后，大鬼身上出现了第九张脸。一张温和而疲惫的脸。虚伪的脸彬彬有礼地询问她们身上的第九张脸：“现在有改变主意，打算和我们分享了吗？”

　　第九张脸轻轻地打个哈欠，“对你们来说这么多轮回也不过是几个小时而已，但对我来说它们可太漫长了。”随后第九张脸闭上眼睛，就好像她真的在睡觉，就好像在这里她真的需要睡眠。

　　——***——
　　两个顶着白色名称的NPC【辣椒阿Sir】和【咖喱阿Sir】出现在《侵蚀》副本里。他们对她们（大鬼）发出违规警告，按照规定17号不得持有超过四张脸。

　　婴孩脸睡眼朦胧地挂在胸骨体下，虚伪的脸代为回答道：“我完全明白。”

　　【飞天猫猫头】安静地观察着眼前的两个男人。他们手里各自拿着个亚克力文件板，【辣椒阿Sir】主要负责问话，【咖喱阿Sir】主要负责记录。

　　【酸乃】干嚎起来：“管理员大人，你们要为我们做主啊。”似乎有想要扑过去，跪在两个男人的脚下，抱着他们的脚哭冤的想法。虚伪的脸即时打断【酸乃】，用嘲讽的语气说：“他们可不是你所想的正义使者。”

　　“收声，”【辣椒阿Sir】敲敲手中的工作板，力度不大，但声音却奇响，“让17号自己说话。”

　　婴孩脸睁开眼睛，所有的脸都异口同声地说：“给你。不。她她她他留。她给哭。我笑。她，她留。”

　　“语言能力比上次退步了很多啊。”【辣椒阿Sir】朝【咖喱阿Sir】打个响指，示意他重点记录这一点。他对17号说：“接下里我会一张脸一张脸地确认，如果想要就说留，如果不想要就说给。我说的话，能理解吗？”

　　她们（17号）点头。“留。”

　　“那我们就从新面孔开始。”【辣椒阿Sir】的手指第戳到【酸乃】的鼻子上，“这张脸，要还是不要，留还是给？”

　　“给。给你。”

　　“好。”【辣椒阿Sir】揪着【酸乃】的鼻子把她的脸从17号的脸上扯下来，丢到旁边的地上，拿笔在工作笔记上画个勾。接下来他又依次戳向【十号拥护者】【飞天猫猫头】【丑丑由我保护】的鼻子，他的手指粗鲁而无礼，落下时重得像铁锤，17号全部都说给。

　　她们仿佛皆是极薄的彩绘布面具，由皮肤隐藏处连接着一根极细的透明机关线所控制。【辣椒阿Sir】如同川剧变脸表演者，拉扯了这根掌握所有玄妙奥秘的线，轻而易举地就将她们从17号的身上脱下来。

　　“齐活。”【辣椒阿Sir】把工作板夹到腋下。

　　17号继续说：“给！给！给你！”

　　准备结束工作的【辣椒阿Sir】转回头来，手指在工作板上疑惑地点两下。后面的【咖喱阿Sir】说：“她不能再给了吧？她只剩下四张脸了。”他说话带着浓厚的南方口音。【辣椒阿Sir】思索片刻：“规定里只说了它不能持有超过四张脸，没有说它必须要持有四张脸。”【咖喱阿Sir】兴奋地说：“难道她开始觉得四张脸太多了，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把我们叫来？这会不会代表她的独立人格在发展？”旋即，在自己的工作笔记上奋笔疾书起来。

　　【辣椒阿Sir】把脸凑到婴孩脸跟前，仔细观察起来。他的手指戳到婴孩脸小而软的鼻子上。婴孩脸上挂着不为任何事物动摇的幻梦般的甜美微笑。“独立人格发展，语言能力却衰退，这有点说不通。”

　　“给，”17号双手猛地抱住【辣椒阿Sir】的头，“给你，笑。”

　　当【辣椒阿Sir】踉跄地退离大鬼怀抱时，笑的脸置换了他的脸。几声鼠叫般的冷笑后，是几乎要把嘴角撕烂的狂笑。

　　“江哥！”慌乱中，【咖喱阿Sir】脱口而出。17号指向【咖喱阿Sir】,眉眼平和，仿佛春神赐雨给土地，“给。”【咖喱阿Sir】的脸随即被哭脸所替换，他捂住自己的脸惊慌失措地喊道：“我的脸！江哥，她把我的脸拿走了！”

　　【辣椒阿Sir】应声回头，他意识到【咖喱阿Sir】刚刚叫出的不是他的代号，而是他的真名，笑脸沉下眉毛。“糟了！”他反手一个耳光抽向自己的队友。戴着哭脸的【咖喱阿Sir】被扇翻倒地。【辣椒阿Sir】骂道：“痴线，要是你有张学友的脸，怎么可能还被甩！”

　　【咖喱阿Sir】无助地蜷缩在地上，放声哭泣起来。【辣椒阿Sir】捏住鼻梁，愉悦地叹口气，拿鞋侧轻踢下【咖喱阿Sir】的肩膀。“哎哟咖喱，哥说错话了，对不住对不住。”

　　【辣椒阿Sir】朝17号比出个手指枪。嘴唇向里陷进牙齿中，嘭地一声，从手指枪的枪□□出颗空气子弹。17号应声倒地。【辣椒阿Sir】冷冷地、兴高采烈地赞赏道：“干得漂亮，17号。下次别干了。”

　　“笑。J”驾驭这个新音节对于婴孩的脸来说有些困难，“江……哥，笑。”

　　【辣椒阿Sir】的脸回到原处，整张脸痉挛般地抖颤。他弓起脊背，用手指勾住两边嘴角用尽全力往下压，牙齿在牙床上笑，涎水顺着下巴往下滴落。他不断告诉自己这不是我的脸，如此持续三十来秒，他意识到与其在问题的泥潭里挣扎求活，他完全可以直接解决问题的根源。于是他癫狂地笑着，朝17号比出沾满口水的湿淋淋的手指枪。

　　“江哥，笑。”17号再次说。

　　指向17号的食指和中指微微弯曲，枪在笑意中融化，“你，哈哈哈哈哈哈哈，真他妈好笑。哎呦，哈哈哈哈哈。”【辣椒阿Sir】费力地抽气，夸张地在地上跺脚，“这么多脸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你们都不嫌呼吸空气不够吗，我看着都觉得挤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满脸通红，笑得弯了腰。“哈哈哈哈哈哈，有个节目特别适合你，你知道是什么吗，二人转，哈哈哈哈，你可以表演四人转，哈哈哈哈哈哈哈。”

　　【辣椒阿Sir】响亮的笑声飞进【飞天猫猫头】的皮下，将她从一张薄布重新吹鼓回一个血肉饱满的人。

　　【飞天猫猫头】听到【酸乃】说：“我觉得他有点不尊重鬼了。”她听到她自己说：“我觉得他有点不尊重鬼了。”她听到【十号拥护者】说：“我觉得他有点不尊重鬼了。”她听到【丑丑由我保护】说：“我觉得他有点不尊重鬼了。”

　　“谁说不是呢？”【飞天猫猫头】认同地点头，说。【十号拥护者】同样说。【丑丑由我保护】同样说。【酸乃】同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