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来的表姑娘》鲤谙

3、第 3 章

　　杨妈妈其人，原本是面团一样的性格。

　　季夫人性格强势，杨妈妈在其面前唯唯诺诺不敢多话。季夫人就怕自己夫妇二人常年不在府中，女儿被身边有主意的妈妈婆子们拿住了。见其伺候姑娘精细妥帖，又无甚主见，便留杨妈妈在姑娘面前长久伺候。谁料时日一长，这面团便膨胀起来，仗着长久的情谊敢在季盈稚面前指手画脚。府里人看在姑娘的面上也多敬着她行事，她说话做事便越显得意。

　　唯独胡夫人不给她好脸色，教训了她几回，她骨子里那份懦弱又显了出来，在胡夫人面前回话时分外乖巧。

　　胡夫人正端端正正坐在南窗下的炕边，一身桃红色金线绣菊花纹的半臂襦裙，挽着凤头髻，粉光脂艳，容色逼人。此时手上拿着绣棚，正慢悠悠地穿针引线。听了杨妈妈的禀告不怒反笑，“这倒是有意思，外来的客人想见将军府中人，底下人不来告我，却大胆去打扰姑娘。看来，这将军府是快没我立足之地了。”

　　这话一出，立时便有个惯会看主子脸色的仆妇站出来，“姑娘院里的人是越发放肆了，夫人稍候，我这就去将那不知礼数的丫鬟叫来回话。”

　　杨妈妈心中微微畅意，绿赢这蛮丫头，看来是要倒霉了。忙不迭地向那仆妇指明了：“正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名叫绿赢的那个，我好心劝她应当来向夫人先行汇报，她却执意不听。这丫头不将夫人看在眼里……”

　　还没待她添油加醋，胡夫人已厌烦地挥退了那仆妇。“快去吧，还耽搁什么？”

　　杨妈妈不敢再多说，继续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候命。

　　胡夫人冷不丁又问了句；“这屈家人，可是开了济甫商行的那个屈家？”

　　杨妈妈忙点头应是。

　　胡夫人若有所思，“将军府与济甫商行合伙的生意可不少，原先都是阿姐打理这块，她性情仁厚不计较，可我看这屈家人不知礼数，不值当再合作。”

　　胡夫人放下绣棚，似笑非笑地看着杨妈妈：“杨妈妈，姐姐回府时都与姑娘一同起居，你贴身伺候姑娘，想来没少见这屈家人吧？”

　　不知是否错觉，杨妈妈只觉得此时胡夫人身上的压迫感，倒比方才她禀报绿赢之事时还要可怕。

　　“奴，奴婢见过几次。”杨妈妈怯意上来，竟开始自称奴婢了，像她这般主子跟前有头有脸的仆妇丫鬟，一般不作这般自贬的称呼。

　　胡夫人心中暗笑，“那你应该也知晓与屈家商行往来的账簿在哪了？这屈家胆大如此，便是在账簿上动些手脚也不无可能。你去将账簿拿来，待我寻出错处便向将军陈明原由，断了与这屈家的生意才好。”

　　“这，这……”杨妈妈哪里知道季夫人将账簿收在何处，可她看着胡夫人带笑的凤眼，也不敢说出否定的话来。胡夫人不过是找个由头让她去季夫人住处翻出账簿来给她，哪里容得她拒绝。

　　“是，奴婢这就去。”

　　杨妈妈只好应下，心里又是惶恐又是惊诧，胡夫人行事倒是比以前更是外露，好似无所顾忌一般直接插手府里的生意，看来离她真正入主将军府一日已是不远了。

　　胡夫人手下仆妇正领着人气势汹汹地要往姑娘院里去摆威风，绿赢已经带着屈家人来到季盈稚面前了。

　　果然是如绿赢所说，屈家人行事周到，怕季盈稚第一次远行心怀忐忑，便先来见个礼，再一并将这一路行程、经行所在，并荀地气候风俗一一告知，以解小姑娘心中烦忧。

　　季盈稚不由对屈家人心生好感。

　　屈家来人正是屈大官人长子屈煊的夫人，人称煊大奶奶，此番也将随屈家商队一同前往玄京。煊大奶奶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也是商户出身，一张巧嘴能说会道，一坐下来便能从北地风物聊到玄京繁华，难得的是话虽多却不惹人厌烦。季盈稚暗自欣喜，这一行路途艰辛，幸好有这么个伶俐的姐姐相伴。

　　正说笑着，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随即便有小丫鬟进来禀告，道是芳华苑胡夫人那里来人，要拿绿赢姐姐去回话。

　　有客在前胡夫人却如此蛮横，季盈稚年纪小脸皮薄，只觉得失礼难堪。

　　绿赢见直接点了她的名，心中了然定是杨妈妈去胡夫人那头搬弄是否，心中暗暗想道：真是看不清形势的蠢货，竟然撮弄胡夫人来扫了姑娘的颜面，可见是完全不为姑娘着想了。既然各为其主，以后也不必留面了。

　　绿赢微一欠身，笑道：“姑娘与客人稍坐，我这就去看看情况。”

　　季盈稚绷着张小脸，微微点头应允。

　　这番风波起，季盈稚难免心不在焉。煊大奶奶也识趣，起身就要告辞：“家中也是预备出行，事务庞杂，便不多叨扰了。”

　　虽然府内一地鸡毛已暴露在客人面前，季盈稚心里气闷，仍强作小大人样子尽力周全：“此番是我招待不周了。”随后命人领着煊大奶奶出府去。

　　煊大奶奶跟着小丫鬟从侧门而出，远远还能瞧见院门口那边绿赢领着季盈稚院里的几个丫鬟仆妇跟一群人对上，气氛紧张。只瞥到一眼，煊大奶奶便克制地收回了视线。只是心中难免叹息，将军府主母才去两个月，府中的暗流便难以抑制地掀到了明面上来。

　　“绿赢姑娘，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带了外客来见姑娘，这府里的规矩你是不看在眼里了？”

　　绿赢冷笑，“这府里的规矩难道是你们芳华苑的人说了算吗，劝你手别伸太长，我们姑娘院里的事情尚且轮不到你们管。”

　　芳华苑里的大小仆妇丫鬟，这两个月来已是被各方捧得心气都高了。除了姑娘院里的人，怕是没人敢对他们这般不客气了，听着这话，无一不是心头火起。

　　“正是要来教教你，这府里的规矩谁说了算！”说着便要一拥而上去拿人。

　　在自家姑娘的地盘，绿赢自然也不落下风，两边人竟就在这院子里撕打起来，一时间怒骂声、呼痛声此起彼伏。

　　这么大动静，季盈稚想不听见都难，不多时便沉着脸从屋内出来。

　　“哪里来的刁奴来我院子里闹事！青梅，你去外院喊些人来，给我把这些刁奴都拿下。再去将李管事请来，好好处置这些人！”

　　季盈稚也不跟这些仆妇掰扯，失了身份，径直吩咐小丫鬟去外院喊人来。

　　“是！”青梅利落地应了声，声音里兴奋难抑。

　　那仆妇脸上犹带怒意，听了季盈稚的话更是不服，嚷嚷道：“姑娘，我是听胡夫人的吩咐，来拿绿赢姑娘去跟前问话的，可谁知这丫头不听吩咐。这才闹将起来。”

　　季盈稚直直盯着那说话的仆妇，这可是个熟面孔。

　　这仆妇刘妈妈，一惯是芳华苑的马前卒，三番两次与芳华苑的摩擦都有此人在其中闹腾。上一次，便是这个刘妈妈到大厨房端走了专供给她的酪樱桃，又引起一番事端。

　　她倒也不是很喜爱这一味甜品，只是这樱桃在北地原是稀罕物，只听说是能调中益气的佳果，季将军便命人自连鲲府辛苦运来，正应季的时候日日供应给体质纤弱的掌上明珠。

　　季将军疼爱女儿的心北地无人不知，季盈稚所居澜珠院的人在将军府也一向无人敢招惹，自有一股傲气在。一听到芳华苑的人拿走了姑娘的东西，自然是怒不可遏地找上门去。谁料胡夫人竟亲自出面，命人掌了澜珠院丫鬟几个巴掌，狠狠落了季盈稚的面子。又让人请来府中教授季盈稚诗书的塾师，让其以耽于饮食享乐、纵容仆婢欺人的罪名打了季盈稚三戒尺。

　　季盈稚被这雷厉风行的几招打得茫然无措，心中满是委屈，可父亲不在府中，竟无处可诉苦。季盈稚埋头在被窝里哭了几回，心里想着等父亲回府，她定要狠狠向父亲告上一状。

　　谁料......父亲回府后便来见她，语气温和地告知她，要送她去母族所在的荀地，去素未谋面的舅家徐府生活。

　　告状的话再说不出口，季盈稚想起府里传了许久的闲话，想问问父亲可还记得曾说过的不会娶胡夫人的承诺，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季盈稚不欲与刘妈妈再作理论，谁对谁错在她与胡夫人之间根本无关紧要，胡夫人想要的不过是彻底压服她的脾气，借此立威，稳固她在府中的地位。毕竟……总有人没忘了胡夫人此时还不是将军府新主母，名不正言不顺。

　　刘妈妈见季盈稚只冷冷瞪着她，执意要把外院的人招来，心道不妙。整个将军府，内院胡夫人堪称一手遮天，饶是姑娘也翻不出胡夫人的手掌心，可外院就不是内宅妇人能插手的地盘了。平素将军不在府中，外院大小管事大多都随将军在外奔波，外院一向悄无声息。将军一旦回府，外院又会涌入一干兵将甲士，管得外院密不透风，更没有胡夫人插手的余地。

　　因此刘妈妈属实没料到，季盈稚这番竟不是像往常那般到芳华苑找说法，而是不讲武德地直接找外院插手了。若是再惊动将军......

　　莫怪乎刘妈妈是芳华苑里一等一得意的人了，一见形势不妙，左右行了个眼色就要撤。澜珠院哪里拦得住这帮人，只能任其离开。

　　“姑娘……”绿赢心疼地看向季盈稚，果然已经气得眼眶微红。

　　季盈稚眨巴眨巴眼，将起的泪又无了影踪。“我才不会放过她们，你去找李管事，吩咐他就是追到芳华苑也要将这几个仆妇拿下，通通打一顿板子赶出府去。若是父亲要责怪我，我……我就与他问个清楚！”

　　季盈稚下定了决心，离开之前她不能再逃避了。若是父亲真要娶胡夫人为续弦，她自然是伤心难当。可若是父亲并无此意，不过是胡夫人从中作梗，而她与父亲即将相隔千里久难重聚，再有这些误会夹杂其间，难免伤及父女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