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来的表姑娘》鲤谙

1、第 1 章

　　章徳十年，杏花微雨，荀地寒意未消。

　　羊澄立在廊下，见这天色越发昏暗，思忖片刻还是唤来一个才留头的小丫鬟。

　　“姐姐，可有什么吩咐？”小丫鬟怯生生地望着羊澄。

　　羊澄勉强挤出个和善的微笑来，吩咐她：“你往大太太那走一趟，问问那边下午可有什么要紧事？就说这天气看着要下雨，请大太太保重身体，没有要事莫要冒雨过来。你找个小姐妹一起去，路上不要贪玩，快去快回知道吗？”

　　小丫鬟点点头，又复述了几遍，将这套说辞记下，转身脚步欢快地走了。

　　福喜坐在廊下做着针线，看着羊澄脸上还带着僵硬的笑意，不免取笑她：“你看看你，老爱板着个脸，才进来的这些小丫头们没有一个不怕你的。”

　　其实在这鹤龄堂里待久了，就知道羊澄是个好性子，这院里没有比她更好说话的人了。

　　羊澄无奈地摇摇头，又与福喜随口聊了几句手头的活计，便转身回了内室。老夫人午间睡得不太安稳，离不得人。

　　甫一进门，就听见老夫人不住地喊着“澄儿，澄儿”的，一声急过一声，羊澄连忙凑近床前，扶着老夫人坐起身来。“老夫人，我在这呢，您要什么？”

　　老夫人乌氏半坐在床上，迷瞪着眼，随手指了指桌子。羊澄会意，从桌上倒来杯温温的茶水，伺候着乌氏喝下。

　　乌氏喝完才一叹，气道：“也不知道温阳候夫人是个什么口味，宴席上道道菜吃着都是咸的，渴的我啊，连做了几番噩梦。”

　　羊澄便道：“早叫您不必亲自过去，温阳候府也不是多亲近的人家，您上门可是给他家大脸面了。”

　　乌氏嘟囔着：“还不是为了相一相他们家的六姑娘......”谁知道人没瞧着，白受了一番折腾。

　　羊澄见乌氏犹带睡意，又劝她：“您今日睡得晚，才过了一刻钟，要不躺下再歇会吧？今儿小雨时下时停的，我已经使人去知会请大太太别过来了。”

　　乌氏摇摇头，“不睡了。你当陈氏是会听劝的人吗？只怕你前脚刚使人上门，后脚她就要跟着过来了。当你催她呢！最是一个好面子的人，哪忍得了别人说她不事舅姑，这些面子功夫她可一向周到......”

　　乌氏神色厌烦地抱怨，羊澄在一旁听着也不附和，一边还伺候着乌氏穿好衣裳。

　　“......她刚进门那些年我也被她唬过，还当她是多周到多孝顺的媳妇啊，没几年就看清了，全是糊弄！”

　　大太太陈氏糊不糊弄羊澄不知道。她伺候乌氏的这七年里，恰好陈氏随着夫君徐骏到了任上，七年里与乌氏倒是两不相扰。但大太太有多好面子羊澄倒是很快体会到了。

　　算算脚程，可能也就一个来回的功夫，外面小丫头就打着帘子进来道：“大太太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瞧瞧。乌氏给羊澄使了个眼色，羊澄忍着笑，转头叫小丫头请大太太进来。

　　陈氏是个面庞微丰，看起来约莫三十岁上下的美妇人，一进内室便笑吟吟地问候乌氏，从午膳到午休，物无巨细地都问了一遍。

　　乌氏忍着不耐，敷衍了几句，便直截了当地问她：“不是说了没有事就不必过来吗，你是有什么要事必须要我过目了？”

　　陈氏神色一滞，她哪有什么要事要禀，不过是习惯性上这来摆摆姿态。想了想只好从今日处理的事务里扒拉出一件勉强能放这里讲的。

　　“还真是有件事情要禀您知晓。嫁去北地莫桑的七姑奶奶月前不幸去了，膝下只留一个小姑娘。老爷的意思是，北地苦寒，小姑娘已经长到十一二了，过几年就该相看人家，头上没有亲娘难免受些委屈，便嘱我将小姑娘接来府中教养。一来我们这儿气候宜人，听说小姑娘身子弱，可以来这好好养身子，二来北地哪有什么好人家，让小姑娘在这儿相看，将来府里也照看得到。”

　　陈氏说完这一番话，才发现乌氏不知什么时候好似出了神，也不回她。

　　许久才道：“七姑奶奶去了，怎么没人说与我知道？她才什么岁数，三十出头吧，怎么就没了？”

　　羊澄也想起一月前有北地来人报丧，在乌氏耳边提醒道：“是有这么回事呢，老夫人，上月有人说是北地过来报丧的，您刚问了句北地的谁？承少爷正巧过来闹着要出门玩耍，您就先让人下去了，后面让柴妈妈备了些丧仪便打发人走了。”

　　乌氏愣愣地“哦”了声，又有些不可置信地问：“我就这样让人走了？”

　　可不是嘛，陈氏拿起手头的茶盏抿了抿。她一个嫁进来给人当继室的，对这些早年远嫁出去的姑奶奶是一个也不熟悉的，听说是隔房的七姑奶奶，也不知远近亲疏如何，自然是先打发人过来鹤龄堂了。乌氏简单地敷衍了，她便当是不亲近的亲戚，也一样随意打发了。

　　谁知道老爷前日里寄了急信回来，怪她没有与他报丧，又说已经去信告知了七姑爷，要将失恃的小姑娘接来府中抚养。

　　陈氏瞅着乌氏的脸色，神色难掩郁郁，难不成这七姑奶奶曾经与家里很是亲近？

　　乌氏其实有许久都不曾想起七姑奶奶这个人来，模糊的记忆中这个孙女好似总是畏畏缩缩的模样，躲在同胞所出的六姑娘身后，一点也不如她姐姐大方知礼，姐妹两又总是同进同出的，每个人都只注意到了光彩照人的六姑娘，哪里还有七姑娘的影子？

　　直到......姐妹俩将将要出嫁的时候。

　　乌氏沉思了许久，才叹了口气，说道：“大郎既这么吩咐了，你照做就是，把院落收拾好，该准备的准备，吃穿用度就比肩着家里的姑娘来，莫要怠慢了。”

　　陈氏应下。

　　乌氏又感伤了一阵，随即问起其他事来：“你回来也有月余了，小九还住在舅家呢？你也该多操点心。”徐府现在的九姑娘徐杏却是徐骏已去世的正妻留下的孩子，与陈氏一贯不对付，陈氏还未回来就包袱款款去舅家住了。虽然小姑娘与舅家亲近不是什么坏事儿，但一住快两个月了，也该接回家来了。

　　这次陈氏这次应得就勉强了几分，她与九姑娘可一向是针尖对麦芒，从来都不对付。怕乌氏又提些让她难做的事情，陈氏连忙喝完手上的茶，飞也似地走了。

　　回到大房，陈氏才想起忘了探听这七姑奶奶的底细，可她近来却不愿再去鹤龄堂了，想了想，吩咐贴身伺候的刘妈妈去找府里的家生子打探打探。

　　刘妈妈也是犯了难，大房这群奴才都是才回荀地不久，七年里府里伺候的奴才来来去去，原先留下的情面、熟悉的人手也不剩几分了，正是需要重新熟悉培养人手的时候，一时竟不知道去哪探听。

　　还是她儿子新娶的媳妇喜胡出了主意。喜胡家三代都是徐府的奴才，老子娘在主子跟前都是有些脸面的管事，对徐府内部这些陈年旧事的了解不说有十分，也该有七八分。

　　“娘，侧院小厨房的李妈妈您可知道？她在府里也是待了二十来年的老人了，年轻时候曾在王妃跟前伺候过，想来知道些七姑奶奶的底细，不如叫她来问问话。”

　　这里的王妃指的自然是曾经的徐家六姑娘，现今的毅亲王正妃。

　　刘妈妈诧异：“七姑奶奶跟王妃竟是一个房头的？”

　　喜胡道：“何止呢，七姑奶奶与王妃是同胞而生的姐妹，最亲近的血缘了。”

　　刘妈妈顿觉棘手，既然与王妃是同胞姐妹，那七姑奶奶应该也是三房的姑娘了，怎么好似不往来的远亲似的，平时府里少有人提到。这其中恐怕有些隐情。

　　刘妈妈叮嘱喜胡：“你使人去叫李妈妈来，我去报主子知晓。”

　　李妈妈听了来人的话，脸上喜色掩都掩不住，连忙应下。她管着侧院小厨房十来年了，油水比起大厨房是大大的不如，练就了一身好厨艺就给后院的那些姨奶奶料理三餐，实感屈才。她早就想找机会到主子跟前露露脸，好换个更有盼头的地儿待了。

　　李妈妈神采飞扬地去了，半点不遮掩地将王妃与七姑奶奶并不和睦的关系揭了出来。

　　毅亲王妃徐熙与七姑奶奶徐晓皆是徐家老太爷徐桥嫡出三子的女儿。三房老爷徐驻发妻早逝，不曾续娶，又忧虑长女次女无慈母教养，便请长房的嫂子许氏代劳。许氏也是尽心尽力，两位姑娘与长房的几位姑娘一同长大，坐卧起居一般无二。也因此，毅亲王妃便是出嫁后也与徐家长房甚是亲厚。

　　也难怪乌氏听说七姑奶奶去了时神情有些伤感，乌氏由长房奉养，彼时两个孙女也常在膝下承欢。

　　“......七姑奶奶在闺中时候呀，一向是个透明人，相貌平平，仪礼粗疏。除了同胞姐妹的王妃，与谁也说不上几句话。本来两姐妹关系也称得上和睦，王妃作为闺中典范更是对妹妹爱护有加，谁知七姑奶奶心中毫无姐妹之情，使计坏了王妃自幼定下的好姻缘，两人反目成仇。因闹出了丑事，七姑奶奶很快被三老爷打发出门，听说是嫁了个北地的一个寻常武将......”

　　“寻常武将？现在可是北地权势滔天的大将军了，我嫁入徐家十余年了都未曾听过徐家有这么一门显赫的姻亲呢。”陈氏语带嘲讽，老爷都不曾提起过北地季将军是府上的姑爷，却又来责怪她怠慢......

　　“这......”李妈妈只好讨好地笑道：“若不是太太提起，府中怕是没人知道七姑爷有这般造化，七姑奶奶自嫁出去了就从未与府中来往了。”

　　陈氏听得眼中意味不明，“这样有权有势的妹婿，王妃竟也从来不曾提起。更是从未听说过她出嫁前还订过一门亲事......”

　　涉及王妃当年在闺中的秘事，李妈妈不敢再多嘴了。她终于发现，这难得在主子面前露脸的机会，还不知是福是祸。

　　两日后，徐府管事甘大甘二听得陈氏吩咐，收拾了行囊，各自带着四五随从，一路往玄京一路往北地，连夜快马急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