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走高飞》吕珀尔

7、人生第一冠

　　那年戴维斯杯结束，阿根廷为戴维﹒麦戈雷迪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他俨然成为民族英雄。
　　如果他赢得四大满贯，那仅仅是他的荣誉；但赢得奥运会或戴维斯杯，是整个国家的荣誉。
　　这是戴维﹒麦戈雷迪在职业生涯取得的第一冠。如果让他选择，他亦会选择在奥运会或戴维斯杯取得人生第一冠，意义是不同的。
　　回想起来那真是好时光。二十多岁，那么年轻，有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有漂亮的女伴，有了一些钱，有了一些名声，将来还会有更多的钱，将来会声誉雀起，一切都在上升，就像早晨的太阳。已经有了好的开始，他相信会有更好的未来。
　　事实上，在尚未可知的命途里，戴维﹒麦戈雷迪确实赢得了辉煌的战绩。只是他算对了这一半，却没有算对另外一半。当时的他只是踌躇满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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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和大家一起喝酒的时候，科林﹒坎纳斯扔给他一个包裹，说大概是球迷寄给他的。他并没在意，随手放在一边，喝酒到天微明，一起去了坎纳斯家里睡。
　　第二天中午爬起来，叫了两份比萨外卖，等比萨的时候他从沙发旁边的地上捡起那个包裹，三两下拆开，各种各样的药物一下子掉了满地。他在沙发上坐下，读那张便笺：“上次在里昂不辞而别，相信这是你希望的。看了转播，知道你的脚踝受伤，希望这些药有用处。好好休息。另恭喜戴维赢得戴维斯杯，这荣誉是你应得的。”
　　科林﹒坎纳斯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问他，“想什么呢？”看见戴维抱了满怀的药物，不禁羡慕，“哪位球迷这么有心？我的球迷从来只知道要签名。”
　　戴维没说什么，整整一天都觉得自己在犯傻。科林以为他在担心脚踝，安慰他说，“巡回赛还有一个星期呢，不用着急。对了，你报哪一站？”
　　“巴黎。”
　　“怎么又去法国？被伊薇特迷得神魂颠倒？”科林挠头，“我以为你去德国站，所以我报了斯图加特！”
　　戴维笑了笑，他只是脱口而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去法国，伊薇特整个夏天未必有时间回法国，他不是为了伊薇特。
　　科林无奈，“也好，分散兵力不至于同室操戈，反正我的硬地成绩比你差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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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维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法国。巴黎巡回赛的奖金只有斯图加特的一半，对他的决定，全家都感到意外。尤其他身上还流着四分之一德国血液，他的祖母是德国人。而他突然说他没有报德国站，他要去法国打比赛。
　　“你考虑清楚了吗？”大哥肖恩抱着胳膊问他。
　　“已经报名了。”
　　“我们并不反对你谈恋爱，但你要知道，你可以和一个女人生活一辈子，但你的职业生涯只有这么几年。”
　　可能他真的没有考虑清楚，一坐上飞机已经有点后悔。
　　“那么，不管我提什么要求你都答应吗？”忽然想到这句话，似乎看见那女孩的脸。当时那女孩就靠在他的胸前，她离他很近，眼睛里水光潋滟，他甚至能闻到她头发上的香味。他想把那香味拥在怀中，可他知道这是不可以的，他尽了最大的努力控制自己。他并没有喜欢她，他只是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喜欢她。
　　想到这里觉得机舱很热，起身去洗了一下脸，在镜子里看见一脸迷茫。他想他原本应该跟科林一起去斯图加特，也许他们现在已经坐在露天花园里喝啤酒，或者在球场上练习对打。总之他不会像现在这样，像个癔病患者一样在飞机上坐卧不安。
　　那个女孩子的包裹是从荷兰寄来的，邮戳上的地址是阿姆斯特丹，邮票是一抹橙色。他不知道她到底在哪里，在英国，在法国，或在荷兰。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上次在法国遇见她，这次不一定会再次遇见。他不希望再次相遇，遇见她没有好处，只有麻烦，没完没了的麻烦。既然这么麻烦，为什么他还要千里迢迢从阿根廷飞到法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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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巴黎的几天，戴维的心情始终忐忑，有时比赛结束他会去街上走走，但大多时候他守着酒店房间的电话。二哥林恩终于忍不住来问他，“你最近是怎么了？”
　　“没什么，大概有点累。日程太紧张，伤又迟迟不愈。”
　　这不是理由，林恩对这个弟弟还有基本的了解。以往即使再累，他也不肯说累，即使伤再重，他也坚持打球。林恩小心翼翼地问，“伊薇特还好吧？她没有来看你的比赛，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没吵架，天知道她在美国还是在肯尼亚，我是来比赛的，不是来见她。”戴维被问得心烦意乱，“你知道，下月要飞悉尼打奥运会，9月有美国网球公开赛，莱顿说不想参加奥运会了，卡洛斯说要参加……我还没有决定。”
　　“如果可以，奥运会不参加也罢。”大哥肖恩走进来插了一嘴。
　　戴维沉默一下，站起来说，“我去练球。”
　　他很明白，美国网球公开赛的奖金是奥运会的许多倍，所以他很明白大哥的立场。一切以钱为目的，这是规则，一切健康和荣誉都要为最大利益服务。即使脚踝拉伤，即使十年二十年后要坐轮椅，至少余生是一个轮椅上的有钱人。有时他觉得自己唯一的价值就是赚钱，他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只有那个女孩对他说，你要好好休息……这荣誉是你应得的。
　　眼眶一下子潮湿，他把一个球打出界外。一个赚钱工具是不应该有感情的，他已经忘记眼泪的滋味。但是此刻，他发现自己无法选择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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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巴黎的一个星期终于没有相遇，离开鲁瓦西机场的时候既失望又安心。终于他可以回到自己的轨道，不用再东想西想。那个女孩子只是生命里的一段插曲，听听就罢了。接下来还有一系列比赛，悉尼、洛杉机、多伦多、辛辛那提……忙碌至少有一项好处，就是没有心情顾及其他。除了打球就是睡觉，时间在飞机、酒店、网球场上飞逝。
　　其他网球选手四处奔波常喜欢带女朋友一起，比如科林经常带着卡伦，卡缪经常带着莫尼卡，莱顿更便利了，女友克莉斯蒂娜同样是网球选手，两人可以朝朝暮暮，但他不习惯把伊薇特带在身边。
　　他总还觉得女人应该留在家里，当男人为了事业四处奔走的时候。当然伊薇特并不是家庭主妇，她是模特，常年走在T型台上而不是厨房。他对这个问题想得不多，他几乎从未正经看过伊薇特走秀。他们一个在阿根廷，一个在法国，见面时间有限，每次见面只是方程式一样上床睡觉下床吃饭，然后又各奔东西，打电话说你在纽约吗，是啊我在伦敦。
　　陪他到处比赛的是两个哥哥，名义上他们是体能教练，事实上他们是财务顾问，唯一任务是帮忙数钱。他的手腕脚踝格外脆弱，动辄伤筋动骨，比如这次伤到脚踝，医生说要停赛两个星期，他连两天都没有休满。卡缪﹒卡洛斯为他介绍了一个名医，他却只是摇头。
　　他自虐一般拖着伤痛的脚踝一场接一场打比赛。
　　晚上剩他一个人在房间独自换药，时而他会想那个女孩子现在在哪里呢？他想也许他们不会再见面了，想到这里他觉得有点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