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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七月的烟灰 ...

  •   顾夏在巴黎找了一所公寓。公寓在靠近市郊的地方,但出门不远就是地铁,还算方便。无奈,巴黎市区的房子太贵了。
      公寓很小,只有一间卧室一间客厅一个玄关以及卫浴厨房,但是足够了,顾夏觉得连厨房都用不上,她是吃面包即可生活的人,那些真的无所谓。
      房子里桌椅衣柜简简单单,需要添置的东西并不多。第二天她去买了一幅曳地窗帘,粉红色锦缎,有编织的流苏。第三天她买了两只烛台。第四天她拖回一只红色沙发,柔软宽大,躺在里面整个人几乎陷进去。
      她躺在这张沙发里,下午的阳光照在窗帘上,满屋香艳。顾夏笑自己这样奇怪,满身黑白蓝灰,牛仔裤就是第二层皮肤,可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她穿着真丝睡袍,连窗帘都是锦缎,这是只有一个人的柔软时光。

      什么都懒得去想,陷在沙发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这才知道身心俱疲。
      仿佛一直睡到中世纪,被没完没了的敲门声敲醒,睁开眼睛天色早已暗下来。挣扎着起身,打开灯,开门就看见一个人斜靠在那里,笑容慵懒。那人见门开了,直接挤进来把自己抛在沙发上,拿起手里的瓶子喝了一口,顾夏这才看见他还提了一瓶红酒。
      顾夏走过去拖他,却拖不动,不禁气愤,“裘雷诺你起来!”
      裘雷诺死活不肯起来,右边臂膀抱着沙发如溺水的人抱住最后一根浮木,笑着伸出左手将酒瓶递给顾夏,“送你的礼物,巴黎的晚上有点冷,一路被我喝了一半,相信你不介意。”
      “我介意你在我的沙发上。”
      “我怎好意思睡床而让你睡沙发呢?”说着,他抱着靠枕就真的睡了过去。

      ——————

      早晨睁开眼睛,裘雷诺看见顾夏整整齐齐地坐在桌旁,面前摆着烤好的面包,满室咖啡香味。他洗完脸凑了过来,自己斟了一杯咖啡,伸手去拿面包。
      顾夏忽然觉得好笑,世界上怎么有这种人,自行走进别人家里倒头就睡现在还安之若素地坐下来一起吃早餐。
      裘雷诺看着顾夏笑,不禁心旌摇荡。早晨八点的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照在她干净的脸上,皮肤如奶油一般,她穿着一件很大的白色衬衣,脖子上一条细细玫瑰金链子闪着轻轻的光芒。
      他吃着面包,却食不知味,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一本正经地问道:“今后你有什么计划?”
      顾夏不答他,只问自己想知道的问题,“你是怎么找到这里?”
      “你和麦戈雷迪分手,他把西班牙一个小家伙揍了,这是上个月最热门的新闻。”语气里不是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我听电视台的人说,你回到巴黎。”
      后面这句话轻描淡写,其实哪有这么凑巧,正好走在街上遇见一个同行,此人正好知道裘雷诺认识顾夏,又正好知道顾夏住在哪里,于是将顾夏的地址塞给他……哪有这样的巧合,知道她回巴黎的人统共无几个,他弄到她的地址,不知费了多少力气。顾夏想着,心就软下来,知道她在这里,他是连夜赶来的。她想问他从哪里来,却没有问出口,如果他是从美国飞到法国专程为她,她要说些什么。
      于是沉默。听见裘雷诺问她,“你要回电视台工作吗?”
      “那扇大门不是随时为我开的。”当时一走了之确实太任性了,可当时那样的心情,她只想离开也只能离开,没有什么可后悔。
      “如果你想,或者我可以帮你。”
      “我知道。”顾夏感动,每次孤立无援的时候身边总有这个人,似乎也只有这个人。他连夜来找她,除了想见她,或者只是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她。“但是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应付。我手里还有一些稿子要翻译和整理,处理完大约要几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我要想一想,我将如何生活。”
      “你一直都在想这件事,幸而这一次不必跑到非洲去想。”
      “一个人总要知道自己该如何生活。”

      ——————

      一个人总要知道自己该如何生活。
      等飞机的时候,裘雷诺靠在椅子上,仰望天空。九岁的时候,第一次站在舞台上,他就知道自己该如何生活,没有比演戏更让他激动的事了。
      早年演一些戏剧,每晚都要在舞台上死一次,每次死亡之后就是一次重生。他只是喜欢演戏,不管主角还是配角,哪怕只有五分钟。事实上给他2.7秒他就可以入戏,每一句台词之间的空白都令他着迷,他站在那里,就像吸血鬼渴望着鲜血。
      作为一个法国人,他从来没有拿过凯撒奖,很多人说他是为了这个才去美国。其实不,他只是想尝试更多角色。奖项不能证明他的价值,金钱也不能使他接某一出戏,演戏本身才是唯一使他兴奋的事。
      只是,厌倦逐渐不可控制。他已厌倦那些造星规则,那些八卦绯闻,每天早晨打开报纸满眼都是连他自己都吃惊的小道消息,媒体毁掉他的速度和成就他一样快。现在,他的生活就像一个写坏了的三流剧本。
      即使付出再多努力,人们喜欢的不过是他的脸,人们所关心的不过是昨夜他上了哪张床。有时他觉得,他已不知道自己将如何生活。

      这就是他挂念她的原因吧。顾夏,他把这个名字在齿边念了一遍。这个女孩子有一张干净的脸,还有清澈的眼神,那样的眼神他也有过。他看着她,就像看见多年前的自己。他好像站在水边,望不穿水里的倒影,很想一头扎进去把她看清楚。
      裘雷诺摸着肩膀上的围巾,烟灰色的开司米,似乎有她身上的味道。临别拥抱,她的味道。他低头埋进围巾深深呼吸一口,这是她的围巾,她扔在沙发上,他顺手戴走了。这样的季节打着这样的围巾看上去简直像个神经病,可是这让他感觉她在身边。
      他想他永远都会记得7月这个早晨,他和她面对面喝咖啡。她真是一切从简的人,她煮的是最简单的美式咖啡,咖啡很淡,她烤的面包有一点焦,可是他觉得,他一生没有吃过这样美味的早餐。她就坐在他对面,清早她的眼皮有一点肿,连这一点都是可爱的,她的脸在晨光中似透明般,他真想把她捧在手心。
      人生不过两餐一宿,视乎与谁相对。每天喝到她煮的咖啡,谁愿意去住丽兹。裘雷诺嘲笑自己:傻瓜,你爱上她了。

      他大概是爱上她了,他还没有告诉她这一点,有些事似乎在第一眼就已经发生,并且无可更改,只是他不能相信,在他身上还会有这样的感情。所以,每次想说的时候,都咽了回去。
      “我要如何让她相信,我是爱她的,我自己都不能相信这件事。”裘雷诺走向登机口,他想回到洛杉机,他要好好想一想,关于他和她,这不是2.7秒就能说出口的事,这是他的人生。

      ——————

      顾夏一双长腿肆意搭在藤椅上,在桌边点了一支烟。可以吸烟,这也是一种自由。把烟盒拿在手上摆弄一会儿,放回桌面。烟盒翻转过来,上面有一串地址以及一行字:我在七区有一套公寓,需要的时候你过去住,钥匙埋在门前的玫瑰花下。
      那一行字,顾夏反反复复看了很久。裘雷诺待她好,她是知道的了。他是否爱上她,她却不敢这么想,她不觉得自己是轻易被男人爱上的类型,既没有胸脯又没有腰身更没有波浪般金发。笑,碧姬巴铎说过,男人的品位都是那么坏。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他拥着一个男人,后来她没有问过他的取向,她知道这不重要。于裘来说,大概只有是否喜欢一个人,对方恰好是男人或者女人并不是问题。
      但他应该是有一些喜欢她的,不然不会每一次当她无援无助,他都递给她一双手。她何等幸运,有很多人跌进绝境就真的爬不上来了。
      巴黎七区,那当然是好地方,推开窗子可以看见铁塔,傍晚可以去塞纳河边散步。顾夏想,她一直没有对裘说一声谢谢,他对她的好也不是一句谢谢就够了。她不会去那里住,但他的心意她收下了。
      于她来说,最坏的日子已经过去。从只会用法语说你好和再见,到现在可以写文章做翻译,那是一条很长的路。考试升学的压力,生活无以为继的压力,每每想起还会发噩梦,压力曾经太重,阴影已经太深。但是那样艰难的日子她一个人走了过来,那么现在,她就可以一个人走下去。她没有那么坚强,她只是习惯了逆流而上。
      毕竟,再不会有什么更坏的了。把害怕失去的一切都放手不要,人生会安全很多。横竖只有一个人,再没什么可失去。
      这是不再伤心的唯一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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