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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卡萨布兰卡有许多破碎的心 ...

  •   11月是马里最凉爽的季节,34摄氏度。
      尼日尔河从阳光下淌过,顾夏坐在巴马科桥边的小咖啡馆里看着人来人往。这里的男人即使在最炎热天气也身穿长袍头戴呢绒帽子,这里的女人都穿着花花绿绿的连衣裙包着花头巾,耳朵上挂着金黄色的环。
      坐了半天,有点累了,顾夏在太阳底下换了个姿势。
      来到这里一个月,似乎已经过了一个世纪。电视台每天只有七个小时的节目,工作并不很累,与卡昂和巴黎的日子相比,简直就是度假。每天随随便便穿着当地女人脚上那种红色拖鞋去电视台,顾夏笑自己,至少这一点比法国五台好,估计从此再不会穿高跟鞋。
      她在城区西北找了一所房子,墙是红色的,爬满紫藤花。有时间的时候,她开电视台的车去集市,把那些象牙雕和银首饰看了一遍又一遍,反正并无其它事情可做。
      顾夏甚至喜欢这里.她一直知道自己并不是长袖擅舞的人,在这里也不需要这个。一开始走到任何地方,都有人对她指指点点,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这里的人七成不识字,甚至话也说不好,有一次她去买东西,对方称她“monsieur(先生)”,但熟悉以后,邻居有新鲜水果会送给她,水果在这里是很珍贵的。
      有一次她去总统府采访,出来发现车抛锚了,总统当即跳上自己的车送她回电视台,一路有说有笑。
      顾夏想,她确实是喜欢这里的,一直住下去也好。
      一个人,在哪里生活也是一样。

      ——————

      圣诞节的时候,她去了一趟摩洛哥。
      卡萨布兰卡是城市,卡萨布兰卡是电影,卡萨布兰卡是一首歌,卡萨布兰卡是一种花。在希腊神话中,看见这种花的情侣都将以死亡告终,注定的悲剧。但顾夏觉得无所谓了,有些悲剧反正无可避免,不因看见一朵花,是因看见一个人。
      卡萨布兰卡这个季节仍然很美,办完工作上的事,顾夏找了一间餐馆吃饭。从窗口望出去,天空碧蓝。街上走的是法国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还有不知道从哪来的人。
      从前顾夏曾经想象,澳大利亚和南美的圣诞节会是怎样光景,现在她知道了,这真奇妙,沐浴在12月的日光下。
      顾夏拿出相机,对着窗外拍了一张照片,拿在手里把图象扩大再扩大,对面的欧式房子围绕着一圈铸铁露台,弧线边站着两个人。
      顾夏吃惊地把照片一直放到最大,看见其中一人穿着白色衬衣,衣服上洒满阳光。他的一只手扶着栏杆,另一只手放在对面女人的肩膀上,他正在说着什么,脸上的表情似面对唯一深爱的女人,那女人亦满脸沉醉。
      顾夏把相机关掉,走出餐馆,站在那阳台底下仰头向上看,如看一出好戏。露台上的女人低头看见顾夏,觉得奇怪,那男人也低头看下来。顾夏笑,悠然地打招呼:“Bonjour,Jude(你好,裘)。”
      裘雷诺放开对面的女人,双手支着阳台栏杆,不能相信地看着顾夏,然后翻过栏杆跳下来。顾夏一声惊呼,已经被他抱在怀里转了几个圈。

      “你怎么会在这里的?”裘雷诺把顾夏看了又看,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来看好戏嘛。”顾夏很开心,“我是你的忠实影迷。”
      裘雷诺扶额,作了一个不屑的表情,继续问她,“我确实是来这里拍戏的,你呢?我听说你离开了五台。”
      “不算是离开吧,根本还没有正式去工作。”顾夏觉得奇怪,“你的消息真快,不要告诉我,你去找过我。”
      “这个圈子哪有秘密,巴黎那些电视台里总有一半是我朋友。”
      “但我并不是值得关注的角色。”
      “我是你的忠实维特。”此人说话永远没谱,他搂着顾夏,一路把她看了又看,倒好像他是真的爱着她。“说真的,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
      “我现在在巴马科一家电视台工作。”
      他把这个词在大脑里整理了几遍,“巴拿马?”
      “巴马科,马里的一个城市。”
      “那是什么鬼地方?你是不是把马德里说错了?”
      顾夏崩溃,“我说的是非洲,冬天34度夏天44度的地方。”
      “难怪你晒得这么漂亮。”
      “从前学法语的时候,遇见赤道这个词我直接跳了过去,我以为那是白垩纪一样遥远的东西,没想到有一天我可以踩在那上面每天晒太阳。”
      “听起来真是令人羡慕。”
      “的确。”

      ——————

      那年的平安夜,顾夏和裘雷诺一起度过。午夜的烟花过后,他们散步去港口。
      晚上有点凉,裘雷诺拿出烟,递给顾夏一支。两个人不说话,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后来顾夏笑,“咱们在演黑白默片吗?”
      裘雷诺没有笑,他问顾夏:“你打算在那里呆多久?马里?”
      “我不知道,我还没有打算离开。”
      “你到底在逃什么?”
      “我只是有些事情没有想清楚。”
      “有什么事情非要在一个人们只能活到50岁的地方去想才能清楚?你没想清楚就已经死了。”
      “这是好事啊,反正我也没有打算活到很老,那样多可怕。”
      “因为布洛迪﹒范﹒格兰特?”
      “全是我的错,我是一个不会去爱的人,很早以前爱过一次,然后有些东西毁掉了。布洛迪是最好的一个人,我没想过伤害他,但我还是把他伤得最深。有时我根本不知道我是否在爱着一个人,喜欢是很容易的,爱则是另外一回事。你明白吗?我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明白。”裘雷诺在月光下看着顾夏的脸,“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是否在爱,那么一定不是爱。有一天当你爱上一个人,你会知道它真的发生了,这是实实在在的,毫无疑问。”
      “也许。”那样的感觉有过一次,只有一次。
      “洒在你臂弯中的月光,在银幕上演绎着传奇。躺在我的旧雪弗莱车中,卡萨布兰卡的吻缠绵依旧。时光流逝,我对你的爱却与日俱增。我想在卡萨布兰卡一定有许多破碎的心。”
      听见裘雷诺把这歌词用法语念出来,顾夏笑,“我第一次觉到法语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语言。”
      “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什么?”
      “如果有一天你想结婚了,又没有那个人,那么你来找我,或许我们有一个从此幸福的可能。”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月光,这样的人,好像一定要发生点什么。后来回想起来,命运是给过他们机会的,而且一给再给。可是他们一再错过。
      多年以后,裘雷诺在留给顾夏最后的信里说:我遇见你,我希望可以和你有一个未来。遗憾的是,我们都无法回到过去,无法去修补那些已经造成的错误和不幸。可是我仍然高兴命运让我遇见你。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成为现在这样一个我。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是爱你的。哪怕当你看到这些字句的时候,我已经离开这个世界。
      那是唯一的一次,他说我是爱你的。而在那些有生的日子里,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我爱你。
      其实这句话原本应该在卡萨布兰卡那夜说给她听,让她知道他是真的。但是他没有,他以为还有的是时间,他以为这并不是最好的时间。他以为他要给她时间自己想清楚,她会离开非洲,她会来寻求他。他从第一次见到她,他就知道他们必须在一起,他们一定会在一起。他太自信了。
      这大概是他一生最后悔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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