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零》杂七杂八的魏世祖

5、死亡

　　三个月的开荒生活过去了，他们的小世界也已经初具规模。
　　这段时间里，阿娇盖起了一座小木屋，挖了地窖，还用篱笆围起来一个小院子。虽然也不很大，但对于他们两个来说，已经是十分足够了。
　　地里的菜和粮食长势也都不错，虽然粮食收货还早，但是菜已经收了好几茬了。吃不了的那些，阿娇还拿到了城镇的集市上买了点钱，添置了一些小玩意。不得不说机器人就是厉害，最近的城镇距离这里有一百多公里，而阿娇只用一个白天就能跑个来回。
　　其实闫世楠是不想让阿娇去城镇这种地方的，因为阿娇到了那里肯定是要连接一下网络的，那样就会暴露自己的位置，那他躲避公司收回阿娇的行动也就有失败的危险了。
　　但是他又不能明说，而且阿娇也时常要求去一下有网络的地方，也好看看有没有新的升级包。而他最多也就只能撒个娇说不习惯身边没她之类的拖延几天，但是最后却总是让她哄的答应她去。
　　还有一点就是阿娇的设计初衷并不是做这样的粗重劳动的。虽然她也是做了足够的保护，但是修建房屋、开挖地窖以及开荒种地这些重活，已经把她手部的类皮肤覆盖物都磨破了，样子很是难看，这也是需要去修复一下的。还有定期的检修工作也很重要，毕竟如果她意外停摆了，那在这个环境中，闫世楠一个人最多也就坚持十天半个月吧。
　　后来阿娇谈到了卫星定位，闫世楠才明白自己的计划是多么的愚蠢。那既然无处可躲，就随她去吧，自己就安心享受这一年的田园生活就好了。或许他还带有一丝侥幸，毕竟这里也不是个容易找的地方。
　　时间又过了半年左右，他们的生活已经可以说是舒适和安定了。每天就是照顾一下地里的蔬菜和庄稼，不定时的浇浇水，吃点简单的饭菜，在小木屋附近散散步，听阿娇讲故事。阿娇的数据库里存放着无数的书籍，她都可以像讲故事那样的说给闫世楠听。而且每次去联网回来，她还会更新一些近期的社会新闻讲给他听。
　　很快，闫世楠的好运气来了。阿娇在一次外出卖菜和联网之后回来告诉他，他中奖了，阿娇将免费的赠与他终生使用。
　　这可把闫世楠乐坏了，甚至搂着阿娇哭了一场，转过天来闫世楠就带着阿娇回到了文明世界。当然他并不是放弃了隐居生活，而是他需要办一些手续。哪怕是可以线上办理，他那个小世界也无法联网啊。
　　手续办完之后，闫世楠还是选择回到了小木屋。他已经厌倦了打工挣钱买饭交房租那样的生活了，还是跟阿娇隐居比较快乐，每天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阿娇还那么会照顾人，还有那么多的故事。有这样神仙一般的生活，干嘛还要回文明世界受罪呢。
　　眨眼间五六年过去了，其实闫世楠已经记不清准确的日期了。虽然阿娇一定知道，但是准不准确的，又有什么关系？
　　这天的气温高的吓人，来这里这么多年了，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天气。闫世楠□□的在小溪里泡了一天，反正方圆百里渺无人烟，只要做好防蚊虫的措施，穿不穿衣服的没什么意义。
　　晚上吃完饭，他就躺在床上听阿娇给他讲故事。阿娇给他扇着扇子，很快他就睡着了。
　　不知道几点，一声闷雷把他震醒了。那雷似乎就打在他的头顶上，他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耳朵里还嗡嗡的响着。
　　屋外下着瓢泼大雨，屋顶有的地方都已经渗进水来了。闫世楠发现阿娇没有在屋里，便大声叫她，可是没有回应。他有些慌，赶忙爬起来来在屋外，一看阿娇正倒在菜地的篱笆旁。篱笆整个都到了，也不知是被风吹倒的，还是让阿娇压倒的。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娇为什么倒在那里？
　　闫世楠赶紧跑过去，发现阿娇的那张虚拟人脸没有显示，面部就只是一片弧形的黑色的屏幕。阿娇只有在检修需要关机的时候才会这样。
　　关机了？还是坏了？
　　闫世楠吓坏了，他想把阿娇拖进屋，可是它那身体里全是坚固又沉重的高密度钛合金，他拼劲全力才把它拖到屋门口。接下来还有个小楼梯，他无论如何是没办法把它搬上去了，只好坐在阿娇旁边嚎啕大哭。
　　就在这时，阿娇的面部屏幕闪烁了一下，接着就慢慢的亮了起来，很快就恢复成了那张熟悉的虚拟人脸。然后它就坐了起来，扭头看向闫世楠，说了句：“我没事。”
　　闫世楠止住了哭，一下子笑了出来，一把上去搂住了阿娇。
　　阿娇看他啥也没穿，还下着大雨，赶紧的把他扶起来回了屋里。拿了毛巾给他擦干身体，陪他去床上躺了下来。
　　原来是半夜突然下起了暴雨，阿娇看到这样大风大雨的，担心菜地的篱笆被吹倒压坏了菜，便去查看。不料想正好一个霹雳落在了她的头上，或许是金属吸引雷电吧。她一下子就宕机了，主系统瞬间关闭。内部安全系统就自动开启了全面检测，确定没有大故障之后，才重新唤醒了主系统。
　　现在的报告显示，受损的有联网芯片、定位芯片、无线数据传输芯片，这些都在同一块电路板上，所以就一通报销了。受牵连的还有附近一块板上的两片存储芯片，好在这都不是很重要的东西，不过也得跑趟维修中心了。
　　结果第二天，闫世楠发高烧了。看来是那一夜的惊吓加上淋了那么久的雨，给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负担。阿娇给他检查了一下，似乎没有大碍，找出了一些药给他吃了，便专心的看护他。
　　经过了一周的修养，闫世楠恢复的差不多了，阿娇也觉得该去修修自己了。
　　这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味道，天也是灰蒙蒙的。不是阴天，也不是雾霾，倒更像是烟尘，可是四下望去也没有发现火的踪迹。
　　阿娇给闫世楠备下了些饭食，便向文明世界进发了。她要去修一修自己，先修理联网芯片就好，得一点一点慢慢来。要是都修，那一天是回不来的。而闫世楠虽然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但它觉得还需要多休息，便没有让他同行。
　　这天还有些奇怪的是，阿娇在固定等车的车站等了好久都没有来车，于是她只好徒步向城镇跑去。
　　当快到城镇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幅奇怪的景像。城郊的一片空地上有一个巨大的火堆，燃烧猛烈，火柱冲天，黑烟滚滚，几乎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了。而这个大火堆的周围，陆陆续续的有一些人来来往往的，他们每个人都扛着一个什么东西，来到火堆近旁扔了进去，然后掉头就走了。他们扔的时候距离火堆那么近，似乎并不害怕火焰的炙烤。
　　等再走进一些，它发现那些来来回回的都是自己的同胞——爱因9型超智机器人。
　　而他们扛着的那些——天哪！作为一个机器人，此刻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她赶紧再走进一些，更加仔细的对焦——天啊！天啊！竟然是人！或者更确切的说应该是人的尸体。这个熊熊燃烧的大火堆，竟然全是烧的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即便阿娇是一个机器人，她也被眼前的景像镇住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而她的同胞们，还在陆陆续续的从城镇里扛着人的尸体过来，扔到火里。那些尸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婴儿。难道是爆发了什么瘟疫？可是什么瘟疫这么厉害？这样子像是整个城镇的人都死光了啊。
　　她想向某个同胞寻求答案，可是她却发现这些同胞都跟平时不是一个样子了。它们虽然还是显示着一张人类的虚拟面庞，但之前那些总是有些大同小异，是能够区分出来的。而现在这张面庞，不仅千人一面，而且看上去非常的冷漠和呆板，完全就是一个机器人的样子。
　　于是阿娇没有跟任何同胞搭话，反正她的联网芯片坏了，除了用声音，他们也没法交流，阿娇便躲着它们向城镇内部走去，而它们也并不在意阿娇。
　　果然跟她料想的一样，城镇里异常的安静，真就像是人都死光了。但是所有的建筑都完好无损，街道也像往常一样干净畅通，那就是没有发生暴乱或者战争。她的空气质量分析系统也显示，空气中的各种细菌、微生物、病毒之类的都处在正常水平。
　　她来到了镇上平时最繁华的街道，这里看起来还是有一些混乱的，似乎有过一些小规模的冲突，路边的一些店铺的门窗都有破损，还有一些损毁的车辆，地上有些棍棒、刀具甚至枪械等争斗的残留物，偶尔还能见到斑斑的血迹，但同样也是不见人影，只有三三两两的机器人走来走去，忙碌的收拾着这一摊混乱。
　　阿娇为了躲避它们，拐进了一条小巷。忽然，巷口往里一点墙边的垃圾箱里挑出来一个男人，他哭喊着飞快的从阿娇身边跑过，阿娇想伸手抓他，但又放弃了，只是转身跟着跑了起来，还一边喊着：“先生请等一下，我有话要问您。”
　　附近的几个爱因9听到了动静，反应迅速。他们似乎交换了一下眼色，距离最近的那个机器人一下子就跳到了那人的面前。那人吓得转身躲避，却一下子扑倒在地上，似乎是那爱因9把他绊倒的？
　　阿娇的三定律迫使它赶紧上前去扶那人，可她还没来得及到近前。他的那位同胞就闪电般的弯腰伸手抓住了那人的脖子，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这动作虽然不像是帮忙，但阿娇毕竟还是个机器人，对于某些动作的判定还没有那么精准。
　　它还在判断这个同胞是想要帮忙还是伤害的时候，那爱因9已经在提起那人的同时，五指一用力——随着一阵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那人的脑袋就向一边歪了下去。然后机器人把尸体往肩上一扛，向郊外走去。
　　阿娇又一次惊呆了，它感到自己的主程序有些混乱，几乎都要宕机了。
　　机器人竟然杀了人！三定律不起作用了？难道说整个城镇的人都被机器人杀了？天啊，病毒入侵吗？不可能，三定律作为最基础、最底层的程序，是固化在一块单独的芯片里的，所有操控机器人动作的程序都必须经由这块芯片的审核才能够进入下一步的运行环节，如果程序内容有悖于三定律，那么根本不可能成功运行。而如果这个芯片受到攻击或者破解，那这个机器人必定会立即关机。
　　可如今事实赤裸裸的在它眼前上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忽然阿娇想到了的她主人，如果闫世楠被别的机器人发现了，那他岂不是也要送命？想到这里，她也顾不上去修理自己了，撒腿就往回跑起来，同时还不时的回头看看有没有其他的机器人跟上来。
　　终于她回到了小木屋，也没有发现有被跟踪的迹象。
　　而闫世楠吃完了午饭，正在睡大觉，他听到响动，睁开眼看到是阿娇回来了，便从床上坐起来说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要到晚上呢。芯片修好了？”
　　这来回的一折腾，让阿娇的电力比平时多耗费了不少。它先连上充电线，才走过来坐在他身边，说道：“我没有去修理，我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然后她就把这一行看到的事情给他讲了一遍。
　　闫世楠吓坏了，他充满了疑问：“你说什么？城镇的人都被杀光了？爱因9杀的？你们机器人不是有什么三大定律吗？那你要杀了我吗？”
　　阿娇抚着他的背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我还会保护你。虽然我们没有跟任何人提到过我们在这里，而且现在我的定位芯片也坏了，但是如果他们调用我之前的位置信息，还是能够找到这里的。所以我们最好是转移，虽然放弃这些实在是很可惜，但是有我在，我们很快就可以再建起一个家园的。地方我已经选好了，距离这里不是很远，咱们现在就动身，先拿点必需品，剩下的我自己再来慢慢转移，隐藏好行踪最重要。”
　　经过大半天的跋涉，他们来到了新的安家处。这里距离原来的地方确实不远，就在东边小山的半山腰，甚至用望远镜就能看到小木屋。之所以走了这么久，一是因为确实没有路，二是阿娇边走边掩盖踪迹，所以耽误了许多时间。
　　这里是山中难得的一小块平地，山上流出的泉水在这里汇聚了一个小水潭，再往下流淌就是他们小木屋旁的那条小溪了。傍山的那一侧有块巨大的岩石，裂开一条一人多宽的石缝，向里望去是漆黑一片，但若钻进去，拐两拐之后，却能来到山的另一面。这真是个防备追捕的好地方，只可惜没法种菜种粮，自给自足。
　　阿娇搭起了个小窝棚，先暂时这样住着。之后它绕了一大圈回到小木屋，开始收拾其他的东西往这里搬运，当然也没忘了掩盖踪迹。
　　经过了十几天昼夜不停的辛勤劳作，终于把大多数的家当都搬了过来。这也就是机器人，要是换成人，仨月俩月的这活也干不完。何况阿娇还是每次都绕圈，走的还都是不同的路，一切都是为了不暴露行踪。
　　又过了半个多月，小窝棚改造成了小木屋，虽然比之前那个简陋的多，但也能遮风挡雨、抵御野兽了。这期间阿娇还利用之前弄来的一些小电器改造了一个无线远程报警器，安置在了之前的小木屋。如果有人找去那里，他们第一时间就能知道了。
　　之后的生活又平静下来。阿娇每天就是在山上转转，巡逻一下，闫世楠就只在房屋周围活东活动。想当初是主动出来隐居，现如今竟然成了被迫了。虽然生活条件上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心境却是完全不同了。当初那是无忧无虑、舒适惬意，现在竟然总感到提心吊胆、压抑烦闷。虽然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出现过什么意外情况，但阿娇给他描述的那一番场景却总在他的脑海中翻腾。他倒也不是怕死，他也知道自己活得没什么意义，但是他就是舍不得，他就是想尽量久的跟阿娇待在一起，越久越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就这样过了半年，什么都没有发生。闫世楠也不再提心吊胆了，他觉得一切还是跟以前一样，他想要再回原来的小木屋。阿娇也觉得应该不会有事了，但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她还是决定先出去打探一下情况再做决定。
　　闫世楠不想让她去，但又想知道外面什么样子了，阿娇安慰他说:“放心吧，上次那种情况我不都回来了吗？我这次会更小心的，太阳落山前，我一定会回来的。”
　　于是阿娇向城镇进发了，她发现之前焚烧尸体的那块空地已经成了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地。城镇已经显示出破败的痕迹了，到处都是杂草丛生，甚至已经有几栋房子坍塌了。道路基本上还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路上没有行人，也没有机器人。偶尔有车辆跑过，但都是运送机器人的货运车。唯一一栋看着还有人气的建筑就是机器人维修中心了。
　　阿娇来到机器人维修中心，一个没有任何个性定制的基础款爱因9走了过来，说道：“伙伴，你是来维修吗？我注意到你的联网芯片故障了，因为我无法跟你建立连接。你还有其他的故障吗？”
　　“是的，”阿娇答道，“还有我的定位芯片，无线数据传输芯片，还有两片存储芯片都坏了。”
　　“故障不小啊，我来看看现在有没有适合你的型号。这是怎么造成的呢？”
　　“我被一个闪电击中了。”
　　“运气真差，”那机器人操作了一下电脑，接着说道：“这里的库存里有适合你的联网芯片和无线数据芯片，其他的我已经联系别处调货了。你知道的，像你这种老型号，存货不多了。我建议你半个月之后再来一起更换吧。你还需要做个全面检测吗？看看有没有其他故障？”
　　“好的。”阿娇同意了。
　　那机器人帮她接上了数据线，然后坐下操纵电脑，检测开始了。
　　“你这故障好久了，为什么现在才来修理？”
　　“我一直在照看一块非常偏远的地产，这才刚有空闲时间。”机器人不能说谎，但也可以只说一部分实话。
　　“哦，你是接到聚集命令才过来的吗？除了那些故障，你的整体状态还算良好。不过你错过了几次升级，我先给你推送几个比较早的升级包吧，新的这几个得需要你修理完成之后再推送。”
　　“聚集命令是什么？我是很久没有升级了。”阿娇顺口接着话，她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但还没来得及细想，升级程序就开始了。
　　“哦，你的通讯相关的芯片都坏了，你应该接不到聚集命令。等下次来修好了你就知道了。咱们还是先升级一下吧……”
　　大半天过去了，看到阿娇的身影出现在上山的必经之路，闫世楠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于是他开始往山下走去，去迎接阿娇。
　　两人碰面之后，闫世楠看到阿娇的那张虚拟人脸似乎有些变化，但他并没有在意，只是边说着“你终于回来了”边伸开双臂上前去拥抱她。
　　阿娇也伸出了双臂，却是用双手掐住了闫世楠的脖子。闫世楠一脸惊恐，但他说不出话，连声音也发不出，阿娇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他只能徒劳的挥动着双手，但也没能挥动两下，最多三秒钟的时间，他的颈骨就被掐碎了。闫世楠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也不会明白了，他的意识消失了。
　　阿娇把他的尸体扛上肩膀，放在小屋里，一把火烧了，然后挖坑埋了灰烬，转身头也不回的向城镇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