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露影》宛若初夏

2、一

　　三月的草原上，蓝天高旷，白云悠悠，一群绵羊悠闲的吃着草，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抱着膝盖坐在草坡上，她手执皮鞭，鞭梢随意的在草尖上荡来荡去，身旁是一头威风凛凛的牧羊犬。
　　远处一声响亮的马鞭声，小女孩扭头看了看又回头，一阵马蹄声至，随着一声嘶鸣，马儿一个人立，马背上的骑士紧紧地拽住了缰绳，稳稳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睨着女孩，小女孩一脸无聊的表情，撇撇嘴，继续看着羊群，仿佛没看见来人似的。
　　“乌兰珠！你就这么无礼吗？”
　　乌兰珠一脸痛苦的表情站起来，面向眼前这位跟她差不多大的骑士，右手抚胸，揖了一礼，口中答道：“哈丹王子”
　　哈丹潇洒地跳下马来，好像已经忘了她的无礼，开始向乌兰珠炫耀自己的新马，和自己又长进了的骑术。他滔滔不绝了好大一通，才发现乌兰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一把扯住她的辫子猛地拽了下，疼的乌兰珠“哇”的叫了起来，牧羊犬以为主人受了欺负，冲着哈丹狂吠起来，乌兰珠急忙喊了声：“巴拉，停下！”它这才哼哼了两声卧下了。
　　然后，乌兰珠转过来盯住哈丹的眼睛，一言不发，哈丹也不过九岁的孩童，受不了乌兰珠这种学大人的看人法儿，被看的不知所措，可小孩子争胜心强，一怒之下反过来瞪着乌兰珠，嘴里嚷嚷着：“看什么，你哑巴了。”
　　“你才哑巴呢，干什么扯我辫子？”
　　“谁叫你不听我说话！”
　　“你那些话不知听了多少遍了，烦死了，就没新鲜的？烤肉再香，连吃五顿也腻了。”
　　“哼，不知好歹！别人我还不乐意说呢，”转而又抓抓头，“那你跟我到腾嘉湖玩吧，我父汗
　　的马厩里还有一匹小马，你这个小丫头应该能骑的。”
　　乌兰珠重重地叹了口气“王子殿下，您没看见小女子在忙着放羊吗？”
　　“我找人替你”
　　“不要！阿爸知道了定会骂我的，要不你自个先去玩？”
　　哈丹泄了气，嘟囔道：“你阿爸怎么比我父汗还厉害啊？”
　　乌兰珠抱着腿，歪头看他，说道：“你家里多的是奴隶，你父汗又不要你放羊，我若是偷懒，这么多事，难道全要我阿爸做？”
　　“那我赏你几个奴隶好不好？”
　　乌兰珠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脱口而出道：“你傻啊，我家又没那许多粮食，连这羊牛都不是自家的，不去别家当奴仆就不错了，还养奴隶？自个都吃不饱了。”
　　哈丹盯着乌兰珠的脸，打量了一下，低头不语，乌兰珠不知他怎么了，猜想不会是骂了他，生气了吧，心里埋怨自己道：“他不过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自己跟他这么认真做什么，还把人家惹不高兴了，真幼稚。”忙觑着他说：“你生气了？我…..我不是…..”哈丹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她，说道：“你那么瘦，原来总是吃不饱啊，要不我找人多给你家些粮食吧。”乌兰珠心底长吁一口气，转而有有些感激，但还是摇了摇头：“算了，会招人厌的。”听了这话，哈丹不禁疑惑地看着她，乌黑的眼珠大而澄澈，乌兰珠下意识地转过眼去，不再看他，神色淡淡地捋着巴拉的毛。
　　哈丹一下便反应过来，脸色便沉下去了，“乌兰珠…….”刚开了个头，就什么说不下去了。
　　乌兰珠扯了扯嘴角，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便又自顾地垂下眼，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哈丹想打破这样一种郁郁的沉默，便给她看自己的新佩刀，企图转移她的注意力，乌兰珠心中自是明白他一番好意，于是也很乖觉地配合，接过佩刀把玩，确是一柄好刀，刀身乌黑，未开刃，沿刃处有一条细若游丝的纹饰，乌兰珠甚是好奇，便仔细观察，纹饰是凹纹，样式古朴，工法精细，只是那纹理乌兰珠也不识得，只是觉得好看罢了，哈丹看她喜欢，便大方地说：“给你了！”乌兰珠有些惊喜，转念间，故意问道：“真的送我了？你可别后悔！”哈丹看看她，又看看刀，毕竟还是孩子，总有一丝不舍，但转而就坚决地回答：“给你了就是给你了，我们草原男人说话算话！”
　　乌兰珠看他这幅模样，觉得甚是可爱，便呵呵的笑了。
　　日头西悬，俩人就拢了羊群，说说笑笑地回去了。
　　回到部落营地，乌兰珠与哈丹分手，她将羊群圈好，便自向自家毡房走去，掀开门帘，一弯腰进了帐子，闻到熟悉的膻味，高兴地喊了声：“阿爸，我回来了！”
　　偎着火炉的父亲正在专心地缝一件皮袄，听着女儿的声音，抬头微微一笑，说道：“刚好你阿叔也在，正等你吃饭。”
　　正说着，乌兰珠觉着身后的帘子被掀起，一扭头就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壮实汉子进来了，正是特穆尔阿叔，还没待乌兰珠扑到他身上，就哈哈笑着一把将她举起来转了个圈。被放下来时，乌兰珠晕乎乎的瞪着阿叔的衣襟，心里想着幸亏穷人家的帐子矮小，要是在帐外，恐怕是要被举过头顶再扔两下，不把自己颠个七荤八素阿叔是不会罢休的。这个阿叔，难得回来一趟，就这么折磨侄女，真是不好的习惯。
　　父亲含笑看着两人耍闹，就径自去端了盘羊肉，倒了三碗奶茶，还有几块奶饼，乌兰珠拉着特穆尔来到饭前，开心地吃着奶饼，喝着奶茶，吃了一小块羊肉就停下了，小口啜着马□□，看着阿叔大口地吃肉，心里一边羡慕他那强壮的胃和消化系统，一边感慨自己那弱不啦叽的肠胃。看着阿叔吃得差不多了，乌兰珠问道：“阿叔，这次你到中原都做什么啊？”
　　特穆尔笑眯眯地说：“自然是做生意啊，这次阿叔又换回了好多的茶和铁器，还有丝绸，啊对了，还给我的小姑娘带了个玩意儿。”
　　一听说有自己的礼物，乌兰珠的眼睛就瞪大了，急切地看着特穆尔，特穆尔还想逗逗她，于是说：“我回来就听人说，咱们的小依兰珠是部落里的一颗明珠，有云雀的歌喉，我这许久不见你，你可得给阿叔唱一个。”
　　乌兰珠听得心里忿忿不已，不由的心里埋怨是哪个大嘴巴说的，自己不过七岁的小丫头就当得“明珠”俩字，这可教其其格姐姐怎么办？她可是这腾部的美女，真正的“明珠”，而且那丫头心高气傲，这话要给她听了去，以后可就别指望她教自己唱歌了。于是乌兰珠对特穆尔说：“阿叔别听人瞎说，你想听我唱歌我唱就是了。”说罢，清清嗓子，唱了一曲，
　　曲毕，特穆尔夸张地拍起了手，连连赞叹：“不错不错，不但当的起云雀的声音，只怕是夜莺也难比得上啊。”乌兰珠看向父亲，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噙着淡淡地微笑，温和地看着自己，一时让她心中有了谪仙人的感觉，只是父亲当年的丰姿俊颜如今只是依稀，唯有神情还在，低头审视自己，脏兮兮的衣袍，瘦弱的身形，满是冻疮的小手，还有怎么也算不上美质的头发，哪里像是眼前这位男子的亲女，顿时竟有惭愧之感。
　　特穆尔见她低头不语，以为是害羞了，便哈哈两声就把礼物给了乌兰珠，乌兰珠接过东西，打开来，竟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镜子，看着眼前这面小巧的菱花镜，思及自己几年来照镜子的次数只手就数的出，都言女儿家爱俏，哪个不是想着一日里照镜自怜，自打来了这漠北草原，差不多就断了念想，大汗和亲贵家倒是有，可乌兰珠却没这个面子去借，就连交好的其其格家，那面所谓的镜子也只是照出个大致的样子——许是时候长了。没想到阿叔这么细心，摹着手中的菱镜，心下感慨，有心要看，却不好意思当着两位大人的面，正待想要寻个借口出去，只听父亲开口了：“我同你阿叔有事要谈，你先出去玩吧，只是莫跑出营地。”乌兰珠心中一喜，向阿叔道了谢，便出去了。
　　此时天色已暗，但余晖尚在，乌兰珠跑进羊圈口，坐下来细细地看自己的模样，脸型像娘亲，是瓜子脸，眉眼如父，看着镜中人那盈盈杏眼，乌兰珠轻笑了起来，自己那风华绝代的父亲也是这样一双美目呢，只是同样的眼睛，他的就丝毫不显女气呢，也许是他那眉毛比乌兰珠的浓了些，粗了些，又许是他自有一股阳刚之气。摇摇头又继续审视自己，肤色本来是白的，但现在已经变的黑黄了，许是营养不良，也许是时常风吹日晒吧，他虽是才华出众的翩翩公子，但要论起照顾小孩，还真不能指望，乌兰珠现在没饿死病死冻死，已经够可以的了，毕竟，谁也不曾想，会有这样一种局面。怔忡了一阵，天黑下来了，寒气涌上来，觉得冷了。乌兰珠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原地想了想，便朝其其格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