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丑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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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有段时期，英国人宁愿在家待业也不愿出去工作。倒不是人心不古，而是在撒切尔夫人出现之前建立起福利国家实在鼓励“懒人作风”。
试想一下，你出去辛辛苦苦干了实实在在十几个小时、拖着疲累的身体和麻木的意识回家，发现自己的工资除了交房租、吃饭穿衣之外竟然什么都剩不下。自己给老板和房东打工还则罢了，走出逼仄的家门，发现对面“好吃懒做”、领福利金的邻居居然和自己过着相似水平的生活。
什么都不做的懒汉靠国家补助和底层的劳动者“收入”相当，你还会乐意为了所谓“自食其力”的体面心甘情愿卖命吗？答案显然不是。
然而这种情况在当下从未发生过，尽管顶级的那几家确实在中心城附近建立了地上的“伊甸园”、给予“无业者”中上水平的生活待遇，却没有人敢轻易放弃公司工作进入其中。
究其原因，无非是收益—成本不成比例，进入“伊甸园”的门槛很高：入住者首先要证明，自己已经没有工作能力；其次，最重要的是，要承认放弃自己的“独立权”，等于将自己永远放逐出原来的社会，永远不能自由走出一步。
无论如何，总还是有人抱着各种想法来到这里，今天也不例外。
人造太阳暖洋洋在铁穹上挂着，为整齐排列的西式洋楼蒙上细碎的面纱；统一的起床铃响起，穿着白色园服的一众相对身强体健的人等从自己的屋子里密密麻麻跑到室外的大草坪上，跟着大喇叭里播放的音乐做操舒展。
那些腿脚不利落的老弱病残则直接前往大食堂帮后勤人员按每个人的份例盛饭，方便每个人跑到食堂就能吃上一口似乎温和的饭。
初来乍到的男孩感觉自己如至天堂：昨天他还满身脏污、饥肠辘辘游荡在中心城的桥洞里，现在却浑身清爽、坐在阳光明媚的位置上吃着香喷喷的饭菜。
果然那些鼓励他一直在外面的人都是群运气不好、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家伙。自己早就应该跟着巡逻队的人进到这个地方。
早饭过后，就是劳动时间，盯着眼前新奇的纺织机在其他人一推一拉之间纺出洁白的丝线，他更是心生亲近，真是太好了。
用余光一瞥，管事的胖子一摇一摆朝正在纺纱的人群走过来，满面油光。
“新来的那个小子就在这儿吧？之前那个快不行了，上边叫我把他带过去。”
领班的同伴面露难色：“他才来这里一天就要去地下吗？他还这么小，不能再宽限几天么？”
他话音刚落，就被对方抡圆了打了一个嘴巴子，咳嗽两声吐出混着两颗牙齿的血水，瘫坐在地上。
“不能违背命令，这是你进来时做下的承诺，想翻脸不认账？没门！连带着那个男孩，把他也带走，反正多一个也不算多。”
一脸横肉的胖子挪到男孩面前，挤出个油腻虚伪的笑，从皮裤口袋里抽出根棒棒糖；男孩从中心城市中心的橱窗里看见过，雪人玩偶和红色羊毛袜子旁边就摆列着这样的牛皮纸裹好的糖果，从商店里蹦蹦跳跳出来的每个踩着细腻羊皮靴子的女孩儿手里都拿着这样包装的小礼品，让他好生羡慕。
这里的确是天堂啊——
他接过对方手里的礼物，牵着对方粗短的手指头走了；跟在管事人旁边的警卫也扛起一旁不省人事的领班尾随其后。
往伊甸园这些普通人生活的洋楼再里面走，原本只有一片葱茏的森林；领头的胖子按下终端上的实时开关，树木居然如摩西分海一样向两边平移，露出条深邃幽暗的楼梯，下方透出淡淡的蓝光。
男孩在街头听说过，有钱人会在自己家里建起海洋公园，各种神奇的生物会从透明的长廊轻飘飘游过去，自己这就要圆梦了吗？
他还在畅想美好，就被一阵哀嚎声激得浑身其鸡皮疙瘩。灯光慢慢亮起，定睛一看，两个身穿白色密闭服的人抬着个被血液浸润的担架小步快走，在身后留下蜿蜒的暗红痕迹。道路两侧是暗沉的巨大管状立柱，里面注满荧蓝色的液体，泡着各式奇怪的东西。
担架上的，那是人么？一块块支离破碎的肉块相互解离，找不到一处完好的位置，男孩感觉胸腔里一股酸意、早上吃的东西马上就要“逆流而上”喷涌而出；直觉驱使着他转过身去，想要迅速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乖孩子才有糖吃，”胖子的手像铁钳一样紧实，拽得孩子骨肉生疼，“能站在这里都是贵人们赐给你的恩典，还不知足？”
里间走过来一个穿蓝绿色手术服的主要负责人，透过护目镜打量着新来的男孩，略一点头表示满意。
“上面的人催得厉害，说是有一位需要紧急更新，所以这次催得厉害，麻烦你们了。”
胖子哪敢托大，连忙弓腰鞠躬，连带着假发片往下撇、身上的游泳圈将衬衫上的扣子崩开，“哪里哪里，都得仰仗您。”
男孩朝后面一看，黑衣警卫严防死守着楼梯门口，连个苍蝇都飞不过去，只能妥协，跟着医生往里面走，越走越意识迷糊，嘴里叼着的棒棒糖滑落到地上。
红色警示灯亮起，没多久，男孩就被推出来，一动不动。
“零件状态很完好，预计可以和主体完美融合，你们这个月又能领到不少提成吧？”
外面等着的人点头哈腰，忙不迭恭维道：
“还是您技艺高超，将来研究出让大家真正永驻青春的方法，肯定青史留名。”
被夸赞的对象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合上担架上小孩的眼，此刻孩子真正成了睡着的天使。
“哼，按照现在这个技术发展的速度，有了钱和权，还会害怕衰老么？”
医生开始收拾自己，准备去休息，“所有零件都已经回收，剩下的废品可以直接销毁，或者经过转化再利用，毕竟没像之前那个试验品一样被注射药剂。”
两拨人由此再次分道扬镳，各做各的。
“现在已经有些头绪了，相信之后上面就能见到最后的成效。”
这就是，“肉身成圣派”组建的看护所，传说中的伊甸园，撒旦的天堂。
与此同时，张家大院，一派歌舞升平。
“刘议员，”张家训练有素的仆人快步走到酒酣耳热、斯文尽失的中年男人身边，被他旁边风情万种的美人媚意横生瞪了一眼，怪这不懂氛围的下人横插一脚，“贵公子的手术资源已经准备好了，您放心，一切顺利。”
“喔——那很好，”像是回到自己的地盘、卸下伪装，男人一边贴着美人的雪颊，一边用指甲搔着对方丝滑的蝴蝶骨，勾出娇声连连，“家里那个无趣的老太婆也总能安静一阵子，不管怎么说，替我谢谢张老，救了我刘某人现在唯一的嫡子，他永远有我的一票。”
仆人仿佛没看到女人不自觉摩擦的双腿，端起旁边的空酒瓶起身离开。
舞池里挤满了往日里衣冠楚楚的上层精英，如今关起门来一个个扭得比谁都欢；沈枫云用右臂拄着吧台，假装喝下手里的鸡尾酒、略有醺意，实则观察着一片混乱中的暗波涌动。
“张家看上的东西，迟早都是张家的——”
一边瘫坐在沙发上的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大声嚷嚷着，眯起眼一看也难怪对方能口出狂言，原来是张家分支有名的二世祖。
不过总还是要注意体面，何况张家的人也知道沈家派了她来。从楼上慢慢走下来个气质出奇干净的小少爷，还别着个精巧的小领结，腰背挺拔，与周围格格不入。
“阿希，不要乱说，家里一直坚持合作共赢的祖训，不做零和博弈。”
他一下来，周边的人都一片寂静，不敢出声；沙发上瘫成一滩软泥的家伙闻言也不得不挠挠头从良，把自己的嘴巴拉链拉上。
把额前滑下来的碎发往耳后一别，沈枫云没想到自己太久没戴耳环、披散着头发，以至于把头发丝卡到暗扣里面、拉的生疼。垂下眼帘，她只好把珍珠耳环小心翼翼解下来，再把大波浪的头发绕出去。
“这、这位小姐——”一个忐忑、略带稚嫩的声音响起，她抬头一看，发现是刚才那个小少爷，洁白的脸皮涨得通红，正向她伸出手来，“我可以有这个荣幸邀请你去那边的舞厅跳一曲华尔兹吗？”
原来是张家那个被保护得密不透风的幺儿。沈枫云玩心大起，笑着将手放进对方的掌心。
“好啊。”她说。
他确实和自己家的亲戚大为不同，把那点自以为藏得隐秘的紧张心思都流露在脸上，脚下的步伐也像心一样时时错拍。
“抱歉，”和舞伴贴得如此之近，小少爷的耳朵也变得通红，“我不是很擅长这方面，但我实在不希望你和别人在一起跳舞，所以多有冒犯。”
沈明依是如何应对其他人的？沈枫云此刻莫名回想着，对比自己的记忆、模仿那位尊贵的女子，也勾起红唇复刻经典的微笑。
“没事，我本来也没打算来跳舞的，但你既然来邀请我，我怎么会忍心拒绝呢？”
这倒是实话，毕竟作为东道主眼中钉沈家的代表，实在没什么必要在这里走动，那无异于“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毫无意义。
张家这位不记社交圈人名和人脸的幺儿悄悄把目光从对方身上撇开，掩盖自己的不自在。
人群之中渐渐有了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之前那位面色如常接待了刘议员的仆人突然匆匆忙忙赶过来，在自己少爷耳边低声汇报了新的消息。
“你说什么？”他面色突然凝重，但又意识到自己还在外面，满含歉意地看了沈枫云一眼，“抱歉，家里出了点事，下次有机会请你允许我再和你把这支舞跳完。”
“你的名字是什么？”
她还没回应，就听到方才大放厥词的纨绔大声哀嚎着：
“爷爷——”
原本的衣香鬓影都化作忙乱慌张，小张少爷试图稳住局面，却都化作无用功。
沈枫云趁乱混出舞厅，回到自己的车上，检查一切无误后，打开终端才发现时事新闻热搜爆了：
“人体实验现场直播惨不忍睹，科学伦理沦丧责任究竟在谁”
被马赛克糊的一片乱码的视频虽然不能复现，但下面的长评做了解释——原来支持生物技术提升人类寿命和健康水平的那几家建的那个看护所，背地里原来是个人体实验场，今天突然被人放出视频直播爆料，惹得大众愤怒不已。
她缓缓靠在方向盘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病了——面对这样反人类的行径，她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生气，而只是庆幸——
庆幸自己的家族选对了边，从没参与到这样的事情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