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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顾时夜】混沌 ...

  •   后来这半个多月,我都在忙活《新洛川说事》故事板块的大纲和写作,和顾时夜比起来,为工作鞠躬尽瘁的劲儿没有少多少。通常,他在桌边处理文件,我就在他对面清出一块地方,趴在上面写作,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丝绒窗帘暗哑地呼应屋内的光,囚住我与他共同的呼吸,幸好也没有人想要逃离。
      顾家节俭,唯独书多。宽敞的书房里罗列四大洲各类经典或奇闻异书。我没有灵感时,就跑到书架边,借着暖黄的灯光,指甲敲过一个又一个书脊。我感觉到一个视线,回过头,就见到顾时夜安静地看着我,握笔的手顿在桌上,见我看他,也只是眨一下眼睛。
      “是不是我太吵了?要不我还是回卧室写吧。”
      他又眨了一下眼睛。
      “不用,我想陪你。”
      我嘿嘿嘿地笑着,捧着书又坐了回去。
      他的目光追随着我,像天上沉默的月亮。
      “你写的...小说,可以给我看看吗?”我惜字如金的四哥向我发出难得的请求。
      我挑了挑眉,觉得实在稀奇。顾时夜向来不会干涉我太多。关乎我的工作,除了会询问我报社最近的营收,他说的最多的就是有需要就找他帮忙,别的只要我不提,他便不问。
      今天破例了?
      “四哥怎么突然对小说感兴趣?”我得了话头,正好偷个懒,把刚刚从草稿纸上誊写好的初稿放在台灯下看着。柔光在纸上透出朦胧的黄晕,透彻的,而又隔着层层阻碍的,心事的蜷曲。
      他只是低下头,歇息许久的钢笔重新回归他面前的文件。他写下几个字,颤动一瞬的眼睫暴露出一些心不在焉。
      “你写的,我自然想看看。”就当我以为这个话题结束了时,他又状若无意地回答。
      这是怎么了?别别扭扭的。
      我把散乱的初稿按顺序整理好,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放在他手边。
      他停笔的动作飞快,嗯了一声,粗硬的双手轻轻拿起,仔细读了起来。
      我没有出声,撑着下巴,观察他的每一个小动作。别人只以为他永远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我怎么看不出来,他指尖偶尔轻点某个字时的分神,他崩得有些紧的嘴角,他眼睛里的暗哑,处处都显示出他此刻的情绪并不算平静。
      担忧些什么呢?
      “写得很好。”他看完,只是像评价一份公文一样,又还给我。“我很期待后续。”
      我撇撇嘴。这公事公办的语气完全不是我想要的嘛,好不容易写了这样多,也不多评价几句?
      “哦。”哦嘛,我也会。
      结果第二天,当我洗过澡走进书房时,就看见我的位置上,除了他提前帮我分类摆放好的草稿和笔记,旁边还有一个漂亮的花环,而对面的他仍是沉静如山,尽着他日复一日的责任,似乎他对此并不知情。
      不知道是不是这氛围太柔软,或许是我多想,比之往常略有挪动的台灯,正好将那花环的剪影洒在纸上,暖黄的光线与争奇夺艳的花朵交相辉映,像是精心设计过的构图。
      我惊讶地走过去,捧着花环举在眼前,想将每一朵花的模样都看进眼里。
      “四哥,你做的?”我觉得我此刻看向他的眼神里一定有星星。
      “嗯。”他嗯。“是我收集的近两日被雨水打落的花,挑了还完整的,没有乱折。”能打破他嗯的还有他对于自己道德的强调。
      我开心地把花环戴在头上的那一刻,突然想明白了些什么。
      于是我绕过去坐在他面前的桌沿上,他将手搭在扶手,乖巧地抬起头与我对视。
      “好看。”
      “你不会是昨天就吃醋了吧?”
      我和他同时出声。
      他眼神闪了闪:“没有。”
      “那你为什么送我花环?难道不是因为我小说里的男主角给女主送了花环吗?”
      “不是吃醋,是以为你喜欢。”
      “可是...”我微俯下身,鼻尖在他眉心处蹭蹭。“可是今天编辑拐弯抹角地来试探我,非说把男主角姓改成顾会让读者联想到第一个故事,前世今生的梗都抛出来了,说是能增加讨论度。是不是你干的?”
      一向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人咽口水了,肯定是被我说中了。
      “吃纸片人的醋,四哥你可真行。”我懒得再听他嘴硬,直接戳穿。
      “文字是有感情的。”他冷不丁道,脑袋小心翼翼般靠近我些,温热的耳廓贴着我的脸颊。
      “啊?”
      他伸手抱着我的腰。我坐在桌子上,高出他一个头,他便将头埋进我的颈窝,用力呼吸几下,我竟觉得这是撒娇。
      “人虽是你虚构的,可是你对那个角色有感情,才会写得这样好。”他声音在我耳边闷闷地散开,变成一阵回旋的风,盘绕在这个窗门紧闭的房间。
      “你笔下的他,与我很不一样。”他像是解脱般吐出这句缠在他心里一整天的话。
      这醋吃得不小,竟能炸出来他如此多的话。但他终归只是阐述了一个事实,没有在其中掺杂自己的评判或情感。他从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我要做的事情,他是一个看客,看着自己的爱人鲜活地奔向四面八方。
      不过他就是我流连四面八方后从不忘返的家。
      我笑着回抱住他,手掌轻拍他的后背,嘴上却是打趣道,四哥还有这样别扭的时候呢?
      他不说话了。
      我顺势坐在他怀里,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下巴上啄了两下,才问:“那你说说,男主角与你哪里不一样?”
      他抱紧我些,并不看我,语气放得很慢。
      “嗯...他天性自由,可以云游四方,懂得很多新潮的东西,很会哄爱人开心...嗯。”
      他说到此,又点了点头,像是给自己打个气。
      “我不太会说话,也没办法带你去看不一样的春天。我只能捡来军队大楼旁的花,给你编一个花环。”
      他爱怜地触碰我头发上织进藤蔓的桃花蕊,花瓣弹摇,脆弱可爱得叫他连视线都不忍心放得太深。
      因此我看见他的神情缥缈地哀柔。
      一直以来,我不是没想过,如果不是天生的责任,顾时夜会长成怎样的大人。在我看来,他虽不善言辞,但若碰见他喜欢的事物,总能给出许多直抵弊益的见解。他做事规矩,不落人话柄,可在向我予求某些东西时,又是固执得不容置喙。地位让他不得不表现得冷静甚或疏离,可面对我时,他每一声“嗯”里,都裹挟着太多的未尽之言,只是他习惯性压在心里。他作为北大洲的掌权人,有太多事情需要他去做,他不能随意离开,可他仍然会每周都抽出两个夜晚,陪着我去洛川旁从一端走到另一端。我看得出,摇曳在河风里的不只有他额前的发丝,还有他本也年轻的心。
      他太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了,所以连相谈磨合的过程都省去,剩下的便是等待着接受我对他的爱意。
      也或许永远等不到。他知道有太多的谜团,知道我不能说,不会说,所以没关系。他时常会觉得,在他孤身一人等待的那些年里,他像是身处一片混沌中,看不到明确的爱人的模样。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安静地,不动声色地消融这份爱意,再沉默地等待爱意重新长出来。这世界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了,他踽踽独行于这混沌间,是不是就会这样无休止地等下去,最后老死,又变成混沌空间的一部分,再无来日。
      是不是当年,他的爱人被迫与自己的牌位天仙配时,上天降给自己的惩罚。
      与一个不存在于此世界的人定下永修同好的契约,的确残忍。她如今不必受了,他来受,总会好一些。
      他浑身的气势眼见着都要流走,我赶紧亲了亲他耷拉下的眼睛,将他重新捏回我熟知的四哥的模样。
      “四哥光注意到这些,怎么没看见他还会缝衣服,会为了赶路加快吃饭的速度,有一身的好武功,会让身边的人都由衷地佩服,会永远主动走向他的爱人。”
      我听见身旁的人极轻地在喉舌间发出一个“哼”声,像是“嗯”被有意克制住的声音。他宽大的左手从我的腰间一路滑至我搂着他的手背,掌间粗糙的起伏扣紧我的皮肤,手指不知不觉中嵌入我的指间。
      “所以...”
      “艺术来源于生活啊,我的四哥。”我笑着捏捏他的指尖。
      “嗯。”此刻听到他放松地嗯,我竟怀念得很。
      “四哥最喜欢说嗯。”我重新靠在他肩膀上,俩人彼此交错的手在灯光无暇顾及的地方缠绵,我们的体温,血液的涌动,都在指尖处相融,染着夜色的舞曲是盛会的前章。
      “不过我知道,四哥从未敷衍我。没关系,很多话你不用说出口,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我就从来不会孤独。况且我话已经很多了,你要是再话多,家里指不定吵成啥样呢。”
      “不能云游四方又有什么所谓,北大洲这样大,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看。等到我们老了,你总能轻松些吧,到时候我们就去做神仙眷侣,谁想找到我们都得碰运气的那种。”
      “还有那些新潮的东西...”我想了想,灵光一闪,捏起拇指和食指,在他眼前比了个心,还搓了搓,表示这是一颗会为他而颤动的心。这个手势在北大洲并未有我原本的世界所表达的含义,用来撩顾时夜绰绰有余。
      他不自觉地将眼睛睁圆了些,似是疑惑,随即立马握住我的手,一齐探进他的外套,贴紧他滚烫的心口。
      “冷着了?”
      果然,撩我一根筋的四哥,就必须多配上一点旁白解说才能成功。
      我叹气,说我跟你比心呢,你能不能配合一点。
      他仍握着我,问我何为比心。我将手抽回来,在他眼前重新捏起指尖。他有些生涩地学着我的模样,一大一小两颗心在我们眼前依偎。
      我动动手,与他的心轻轻碰撞。
      “知道比心是什么意思吗?”
      他黑亮的眼睛准备好盛下我的答案。
      “就是我爱你的意思。”
      有什么东西从他眼里一闪而过,很快消失,不过那些属于悸动的轨迹紧接着连到他的指尖。
      他也撞了撞我的那颗心。
      “我爱你。”
      饶是爱了许久的人,当他说出这句话时,我还是没出息地红了脸。
      于是我将心上的缺口填补进他的缺口里,活力注入,我只听见自己胸腔里的那份生命力伴随着血液的巡回而加快跳动。
      “扑通扑通...”我紧张得想不清楚事,只敢低着头,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顾时夜心情更好了。他轻笑出声,缓缓凑近我,像一只伺机而动徐徐图之的野兽。我的唇角被温热的唇贴紧,他却并不深入。浓重的鼻息也打在我的唇上,又痒又麻。我觉得自己掉进了巨大的棉花里,柔软,安全,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等待着这棉花慢慢把我湮没。
      “心跳这样快。喜欢听?”他说话时,双唇就沿着我的唇角摩挲,浑厚的嗓音通过我的皮肤被同时传送进大脑和耳朵里,那股共振叫我不由得抖了一下。
      他不满意,大手惩罚似的在我腰间痒痒肉上掐了一把,我吓得立马贴在他心口处求饶,连说喜欢。
      真是的,明明是我先撩的他,这算怎么回事啊。
      他更开心了,似乎尝到了甜头,再没规矩地在我脸上脖子上占据领地。每一个嘬磨声后,每一个触碰的交界点处,都伴随着一声比一声更加嘶哑低沉的“我爱你”。
      我哪里还听得进去。耳边的眼前的,通通都化成了泡影。向外的世界被暂时封闭,只有内里的事物联欢着庆祝盛大的典礼。它们吵闹着,争夺着,接受来自外界最慷慨的礼遇。
      花朵跌落,攀爬着温暖的地面,渴望着一场奇迹。
      天降甘霖,湿与热滋养着原始的花林。无穷的原野里,呼吸是找寻同伴唯一的证据。
      “喜欢吗?”万籁俱寂,孑然一身的人类摆弄着手边的工具,输送与同类同频的讯息。
      “喜欢。”
      “那你该说什么了?”
      “四哥,我只爱你。”
      茫茫混沌里,两颗扑通扑通的心,拨开隔世的阻碍,也能重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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