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贝尔家的恶犬》梵厌

8、第 8 章

　　回到古利特庄园后，希贝尔都在思考刚才安娜讲述的故事。

　　她或许确实太过于偏激，以至于露出太多破绽被有机可乘。如果冷静一点，淡定一点，事情的走向会不会就变得不一样？

　　希贝尔收回远眺的视线，转而落到正端坐在书桌前练字的费格斯身上。

　　明明只是上了一个多月的学校，可费格斯整个人的气质却暗中发生了改变，从原来的冷蛮到现在的内敛，就像一只已经能看懂报纸假装文明的猛兽。

　　女佣敲门进来，把从洪合城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件呈给希贝尔。希贝尔展信阅读，读到最后，精致的眉眼中染上耐人寻味的笑意。

　　很好，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把信折好，然后凑近蜡烛火苗。刹那间，印着古利特家族族徽的的信纸被火舌舔舐。

　　“是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吗？”已经练完字的费格斯瞥见希贝尔在笑，不由得发问。

　　费格斯看起来冷淡寡欢，实际上格外注重希贝尔的情绪变化。那天的提议绝对不是开玩笑，他是真的有能力做到，只是希贝尔不点头他就不会轻举妄动。

　　希贝尔：“下个月五号，在外巡游的女王就会回到帝都，而姐姐也会回来。”

　　希贝尔的姐姐阿丽丝是长兰帝国女王身边的首席女官，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正是因为这个，蕾娜才不敢把主意打到对方头上。

　　“这确实是一件喜事。”费格斯淡淡说，眸色未变，仅仅是在附和。

　　“不，这不是。”出乎意料，希贝尔却摇头，痴痴地望着已经被燃烧至一半的信纸，“让我意外的是，女王圣体欠安，所以原定在明年夏至的大臣选举要提前到春末，这也就意味着大臣宣讲和拉票要开始了。”

　　火苗跳动，同时在希贝尔和费格斯的眼瞳中闪烁。他们好像在黑夜潜行的动物，被唯一的光源吸引。

　　姐姐在信中说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大臣选举的提前到来，在长兰帝国中皇室是权力的象征，但真正的权力中心却是国会，而军权则被教皇众把持。每一项法律政策的颁布都需要国会投票通过，然后呈给女王签字。

　　国会共有十一票，六位贵族和五位大臣各一票。其中贵族席位固定，是世袭制。而大臣每隔四年进行一次选举，全国选民将会投出自己的代表。所以为了获得更多的选票，大部分竞选者都会提前半年时间准备宣讲和拉票。

　　单看这件事情自然不能让希贝尔欣喜若狂，可如果结合最近父亲跟蕾娜的行动来看的话，倒是能品出一些不同。

　　国会中，贵族的席位是继承制，可大臣的席位却是流动的。除去选民想要推举自己的代表上台外，各大贵族也不例外。杰克能堂而皇之地把属于希贝尔的财产转给蕾娜，目的就是为了哺育蕾娜背后的家族，然后顶上一个大臣席位。

　　如果他们成功，那么未来的长兰帝国里，属于古利特家族的荣光永不熄灭。

　　平心而论，杰克这样做是在为古利特家族铺路，可希贝尔不想平心而论。

　　去他的古利特，他日就算要扶持新兴势力，也绝对不会是教养出蕾娜跟布兰琪那种宵小的小作坊家庭。

　　希贝尔美丽的面孔略微变形，燃烧的信纸最后只留下一串灰烬。

　　“费格斯，”希贝尔深深望着费格斯，烛光下她美得惊心动魄、摄人心魂。

　　“你说过可以帮我‘杀’人，现在还算数吗？”

　　费格斯站起来，身后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宛如恶魔的巨翼。

　　“当然，我的主人。”

　　--

　　女王班师回朝，街道两旁站满了拥戴她的子民。

　　维多利亚女王今年已经八十五岁，算是高寿。她在位期间不仅促使国会颁布了多项促进民生的政策，还在年轻的时候指挥教皇众成功抵挡了瓦拉国的进攻。

　　她是真正的女王。

　　“陛下，您的药好了。”

　　古典清雅的珍珠宫内，身穿白色制服的美丽少女把瓷碗端到女王面前。

　　白发苍苍的女王看着黑乎乎的汤面，顿时愁眉苦脸。

　　“阿丽丝，太苦了，我不想喝。”

　　“可是陛下，不喝药您的病就好不了。”阿丽丝一脸歉意，似乎是在表示自己的无能为力。

　　女王年轻时是巾帼英雄，曾亲自挂帅征讨叛军，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位曾策马疾驰威风凛凛的元首已经不得不对疾病妥协。

　　“陛下有按时吃药吗？”每日会诊结束后，女王的首席医生单独把阿丽丝叫了出去。

　　面对医生的询问，关心女王的阿丽丝知无不言：“每天都根据您的吩咐按时吃药。”

　　“那不应该啊。”闻言，学识渊博的老医生脸上露出了不解之色。

　　“怎么了？”阿丽丝连忙问。

　　老医生古怪地看了阿丽丝一眼，然后翻开自己每天会诊结束后的笔记。鹅毛笔在米黄色的纸上画下浓墨重彩，然后圈起一个又一个奇怪的名词。

　　阿丽丝在大学时期曾修读过药物学，知道老医生圈下的是药名和剂量。

　　“陛下一开始的症状是失眠多梦，我根据她的体质给她开了安神的方子，可是一个月后，陛下又出现了精神不济的状况，甚至伴随着记忆力下降和注意力不集中等现象。”老医生翻翻写写，眉头间的褶皱越来越深：“陛下的身体其实并没有太多问题，一开始只需要吃简单的安神药疗养就可以了，为什么随着剂量的加深病情反而更严重呢？”

　　老医生的疑问也是阿丽丝的疑问，作为女王的贴身秘书，她基本上跟女王寸步不离，每一次女王虽然说药苦，但全都乖乖喝下，按理失眠的毛病早该治好了，不可能越来越严重。

　　“洪合城今天迎来了大丰收，全国各地也没有任何大事发生，陛下不应该为此伤神才对。”阿丽丝轻喃，微垂的眼睫上泛着霓光。

　　“这也是我困惑的，”老医生收起笔记，一脸严肃说：“阿丽丝，你一直跟在陛下身边，有没有发现陛下的异常？”

　　“异常？”阿丽丝皱眉，不明白地看向老医生。

　　“比如陛下做的噩梦究竟关于什么？”

　　送走老医生后，阿丽丝心事重重地回到女王的书房。午后的阳光还算温暖，女王坐在单人沙发上，愣神地望着窗外，像一株从未见过阳光的枯树。

　　自从女王生病后，她就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总是一个人默不作声的发呆。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女王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最严重的是除去女王自我“清醒”外，根本无人能叫醒她。

　　目前这种情况只有女王身边的少数人才知晓，原因就在于长兰帝国看似固若金汤，实则内部已经分崩离析。若不是靠着女王铁血般的手段和至高无上的威严镇压，那些有异心的人早就原形毕露。除去这一点外，女王没有选择退位养病的原因还有就是目前长兰帝国根本就没有出现一位符合她心意的继承人。

　　女王膝下的三位皇子，一个滥情、一个好赌、还有一个贪财，完全不适合做一个帝国的掌权人。而孙辈又太过于年轻，就算上位也无法压得住那些千百年积累的老贵族。

　　碍于此，女王还不能退。

　　阿丽丝搬了张椅子坐到女王旁边，打算像往常那样等女王自己醒过来。可刚等她要翻开书，一动不动宛如雕塑般的女王突然开口说话。

　　“什么时候了？”女王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像一位在沙漠中苦行已久的旅人。

　　阿丽丝一愣，翻开的书页划破了她白皙的手指头，皮肉之间鲜血尚未渗出，但疼痛已经袭来。

　　“下午三点。”

　　“不是，是什么时候了？”女王固执摇头，否认了阿丽丝的回答。

　　阿丽丝侧头观察女王，发现后者的视线已经浑浊，仿佛跳跃在浮尘上。但她的声音又是如此的笃定，让人不能拒绝。

　　“马上就是冬末了，春天就要到了。”阿斯兰轻声说。

　　女王没有立刻接茬，她眨眨眼，满是皱纹的脸上突然泛起一阵柔和的光。

　　“春天要来了。”她说，眸色穿梭亘古，停留在某一刻。周围的事物都被光模糊掉，变成一圈一圈的圆弧。唯独在中心的位置，那个无数人渴望的宝座无比清晰。

　　宝座之下伏尸百万，穿着血袍的少女一步一步登上王位。

　　随着那位少女成功戴上长兰帝国至高无上的王冠时，女王收回视线，会心一笑。

　　“春天是万物生长的季节，也是腐朽褪去的时候。”女王的语气很自然，像是知晓天命般从容淡定。

　　“陛下......”

　　“阿丽丝。”女王转过头，灼灼盯着阿丽丝。

　　阿丽丝呼吸一滞，背脊不由得挺直，这是她陪伴女王五年来，对方头一次如此严肃地看着她。

　　“有件事我要交给你去做，但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女王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完全不像暮年之人。

　　阿丽丝点头，紧抿嘴唇。

　　“去帮我找一个人，银发赤瞳，女孩。”

　　“她是......”话还没说话，阿丽丝立刻捂住嘴，膝盖上的书也不由得掉在地上，发出脆响。

　　糟糕，她越界了。女王的命令不容揣测，只要执行就好。

　　这是阿丽丝在皇宫五年来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女王轻轻瞥了一眼阿丽丝，后者立刻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全部凝滞，连带她的呼吸都被剥夺。好像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压着阿丽丝的咽喉，剧痛的肺部像要炸开。正当阿丽丝视线模糊快要晕厥的时候，她好似听到了女王的叹息。

　　“她是无辜的，何必呢？”

　　“我既然已经答应你，就不会食言。”

　　“我的时间不多了，该给你的一定会给你。”

　　女王话音已落，一切尘埃落定。阿丽丝匍匐在地上，拼命喘气，直到咽喉肿痛无比才放缓呼吸。

　　“下去吧。”女王突然之间变得更为衰老，无力的挥了挥手，示意阿丽丝退下。

　　阿丽丝点头行礼，快速离开了这个让她感到无比压抑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