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怪谈》叶鸣飞

13、我是谁

　　扭曲蜿蜒的符咒涂满了整条走廊，这是小陈绕着走廊画了许久的结果。

　　期间有不少触感各异的手抚摸过他的脸颊，这次，他可没办法躲开。

　　心里头如何想无人可言，画符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

　　吊带裙女人进入了603，这就是计算好的结果。

　　那东西绝对抗拒不了小陈给的筹码，至于说给梁龙升的说词，那自然是骗鬼的鬼话。

　　不不不，也不全然是假话，那部手机确实有些许作用，大概率能唤起女人的某些记忆，毕竟那手机此时此刻可正结结实实地被捆着，无法消失了

　　只是到了那个时候，女人想起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活，活，活，死，死，活，死，死，活活”。

　　意义不明的单音节多音色躲进小陈的耳朵，妄图在里头寻找到一处安稳的摇篮。

　　他急躁地摇了摇头，头偏向了614的方向。

　　关心的重点并不是吊带裙女人，而是梁龙升。那个认为自己身体里住了两个灵魂的男人。

　　一位非常好骗的男人。

　　这位长相普通略带些阴郁的男人，从见面伊始就十分急切地想要进入楼中，这种急切的情绪似乎是他口中所说的另一位居住者的哀叫。

　　正是如此，他对小陈的那一套漏洞百出的言论深信不疑，溺水者急切地攀附上一切可以救他上岸的玩意，错把毒蟒当浮木，大概这就是命不好吧，没有任何灵感的普通人，竟然也会被附身。

　　小陈觉得自己的命未尝好，不然何至于此。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

　　从意义不明的单音节中掺进来的，是邓丽君甜美的女音。

　　吱呀。

　　小陈望向了身后，603的房门半开着，房间内的灯光倾泻而出，他的脑中已勾勒出女人的身影，想象着白皙的脚背踩上这长长的水磨石走廊。

　　小陈左右手同时执笔，不忘大声呼喊，符文飞快地在小陈面前滑动。

　　“快过来，快点带那个东西过来。”

　　在这黑色盒子里，说话的对象没有旁人。

　　他执笔的手已微微颤抖，已感受到那股黑暗沉静的力量在向他侵袭，意义不明的单音节愈来愈大声，已是连念着什么都无法听清。

　　梁龙升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言语向人复述他接下来所见到的一切。

　　该怎么说呢，好似在某个软件上见过这样一段装逼用的文字。

　　“世界为你拉开了帷幕。”

　　从614跑出来，企图将手里头的东西交给小陈时，阻拦他的并非那位吊带裙女子。而是手。

　　一开始，那些手的数量并不多，随意地在空中挥动，长短不一，他从那些手的间隙中望到小陈疯狂地在往墙上涂着血红色的咒文，他从间隙中望到吊带裙的一角。

　　彼端此端。

　　那种莫名的窒息感涌上了心头。

　　这个寂静的盒子忽而变得热闹非凡，汹涌的热血从胸腔飞向脑颅，整个人都陷进麻涨感中。

　　“不要愣在那里，快过来！”

　　小陈的声音充满焦急，随着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他发现自己的听觉也出现了异常。

　　有无数人或非人的存在在耳中低吟。

　　世界对梁龙升拉开了帷幕，世界也就意识到了他的存在。

　　天花板上垂落的手增殖的速度近乎疯狂，无数的手扑向他，一开始不过是穿插进他的身体，如虚幻存在，紧接而来，梁龙升感到了那些手的温度以及触感。

　　诡异的触感令梁龙升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那些手伸进他的腋下，胯间，头发里，将他缠绕成一个圆形的球。

　　间隙中的吊带裙与小陈在梁龙升的眼中慢慢放大。

　　那是物体由远及近带来的错觉

　　“好了。”他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可他分不清是小陈在喊，还是吊带裙女人在喊。

　　手臂的缠绕令他感到呼吸困难。

　　那仿佛又是一个悠长而迷离的梦，无数的符文在走廊中闪耀，手臂攀爬上了梁龙升的躯体，符文便攀爬上了梁龙升的躯体。

　　滚烫的热浪来源于符文亦或者自身，梁龙升无法分清。

　　“难受，好难受。”他不由自主地说出这句话。

　　“难受，好难受。”二重音来自吊带裙女人。

　　不知何时，那些垂落而下的手臂已随符文消融不见。

　　空荡荡的走廊上此时只剩下三个人。

　　穿着短袖拖鞋的小陈盘坐在地上，汗水濡湿了他的后背。

　　而在小陈身后，吊带裙垂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即使是早就知道她是非人存在的梁龙升也被吊带裙的现状所震撼。

　　曲线曼妙的躯体上拼接着一个奇怪的头颅。

　　也许用奇幻更合适。

　　亚麻色短发下的脸一直在变换，他记得其中一张脸，是503。

　　那个因车祸而丧生的男子，女子，男子，老人，小孩。无法定状的错乱。

　　“嗬”调子就像是一只被割了喉的公鸡，梁龙升难以置信地望着那张一闪而过的脸庞。

　　那赫然是何清平。

　　扭曲的脸庞在下一刻又显现出了新的性状。

　　陈明的尸体，何清平的尸体，为何会消失不见，好似都有了答案。

　　梁龙升此时此刻的境遇正如吊带裙女人，不知名的符文令他无法动弹。

　　只剩下一张嘴尚且自由。

　　“你一直在欺骗我，你是谁？你不是陈明的朋友。”

　　他的目光望去，盘膝而坐的小陈此时正摆弄着不知何时拿到手的红色盒子，神色专注地望着红盒中的一截指骨，听到问话的小陈抬头对梁龙升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

　　“你是什么时候认为，你就是你的？”

　　在常人听来难以理解的话语，如同一记重锤，锤在梁龙升脑袋上。

　　他瑟缩了一下，嘴里讲话竟有些含糊不清。

　　“你这是什么意思？”

　　“哎呀，你也发现了吧，你救人的意愿过于强烈了，强烈到不对劲。”

　　小陈毫不留情地指出了一直以来梁龙升极力忽视的盲区，他对救下所谓的姐姐这件事实在是太过热心了。

　　即使大多时候占据主导地位是所谓寄居在梁龙升体内的何清平，这件事也是说不过去的。仍然保有梁龙升记忆的这具躯壳，从思维模式到个人情感是无法纯粹如一的。

　　怀疑自身，质疑自身，连带着记忆也会被怀疑其真实性。

　　那么凭借各种记忆堆积出来的情感，又用什么来支撑。

　　更何况这具躯壳并非只保有梁龙升记忆那么简单，还保有了梁龙升的灵魂。

　　而使用这具躯壳的灵魂不但相信小陈漏洞百出的谎言，且对自己身体里的另一个存在毫无意见，连驱赶对方的意愿都没有。

　　“何清平早就死了，你的脑子里所有关于她的记忆，只不过是另一种玩意在你身体里的迹象。它们在避免你发现这件事，它们在欺骗你成为何清平。”

　　天方夜谭般的言论流进梁龙升的耳朵里，脑袋里的记忆不断闪回，令他感到痛苦。

　　“我不是何清平，那我是谁？”问话的人显露出一副柔弱不堪的模样，某种女性特质油然而生。

　　“不知道哦，反正你会死在这里。”

　　那头，坐在地上的男人还在讲话。言语间已决定了某个人的生死。

　　“你不是应该救我吗，把我身体里那些东西赶出去！”面孔瞬息间显露出粗野蛮横的表情。

　　小陈好似终于歇息够了，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迈着腿走向梁龙升。

　　他面上仍挂着和煦的微笑，这种愉悦的心情想来是完成了一桩大事才能拥有，连带着对梁龙升那粗暴无理的态度亦不在意。

　　“我其实蛮想跟你解释发生了什么的，可是有一些情况连我都不清楚，而这恰恰是你知晓的部分，只是你自己不愿意想起来罢了。”

　　一抹寒光闪过，小陈割开了梁龙升手上的红绳，割断的红绳上淌着液体，如同血液。

　　梁龙升惶恐不安地望向小陈，大概是可怜的样子令即将离开的小陈稍有些动容，他略带怜悯地说道。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也许你会想起一些什么。”

　　说罢，眨眼之间就消失在了走廊内，随着小陈消失的，还有那些爬在他身上的符文。

　　梁龙升不合时宜地想到，他是否就如同扭动挣扎的鳝鱼，需要一根长钉固定住身形，而那些符文就是一枚生锈的铁钉。

　　现在，厨师已完成了他的料理，可以静静等待菜品出锅的一刻。

　　失去符文限制的梁龙升手脚得以活动，身体沉重得要命，比身体更沉重的，是他的头脑。

　　得到自由的并非只有梁龙升，还有吊带裙女人，她拖着缓慢的步伐往前走，走向这条走廊中的另一个存在。

　　她那颗仿佛拼接上去的头颅渐渐稳定住了形状。

　　是一张令梁龙升觉得熟悉又陌生的脸，沉重的头脑拼命思考自己在哪里见过这样一张脸时，吊带裙女人已然来到他的身前。

　　浅棕色的眼睛默默地望向他，他从那双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他屏住了呼吸，不，是他们屏住了呼吸。

　　眼泪似乎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流出，湿润的感觉令某个意识感受到他依旧是身体掌控者。

　　唇角抖动。

　　“我是谁，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