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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池南雪尽,京城转眼至阳春三月。春风蒙蒙扑在行人脸上,唤醒一切愁梦酒醉。可春日柔情并未平等给予每一个人,哪怕杨柳新晴,却仍是有人摧心剖肝。
      此时邀月楼前的露天酒肆中,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在层层人群围绕的中央,一个身型健壮的大汉正挟持着玉软花柔的姑娘,他眼眶里胀满红血丝,布满沟壑的脸上扭曲着不安和焦虑。
      眼神狠毒,带着强烈的恶意与恨意,犹如利刃,俨然是一亡命之徒。

      “是你,就是你杀了阿贵!”陈松怒目圆睁,狰狞的面孔上挤出诡异的笑容,将匕首一点点划过那姑娘的肌肤,凶狠大笑,仿佛下一刻就会一刀杀了这个女子。

      血痕犹如雪中梅,在她白皙的脖子上留下妆点。

      他的动作很慢,像是要引起她的恐惧,将阿贵死前的痛苦加诸她身上,“你化成灰我都会认得。你身上的味道、你的眼睛、你的每一个表情,都休想逃过我的双眼。无论你是谁,你都是杀死阿贵的凶手!你跑不掉的,哈哈哈哈哈……”

      从青州一路跟到京城,这姑娘身边总是有侍卫看守,进了城后,不知怎的那些侍卫凭空消失,而她步伐悠闲地走过一个又一个街头巷尾,不仅买了糕点,还准备坐下来吃一碗酒。
      一瞬间陈松觉得自己跟错了人,或许这个女孩儿根本就不是杀死他儿子的凶手。但是怎么会?那个眼神,那种可怕的压迫感,他分明记得清楚。
      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

      周围窸窸窣窣的议论声经久不停,可没有一个人出来解救她。
      “她就是南阳王府接回来的沈二姑娘?听说还被封为洛宁县主。他可真是大胆,当今圣上弟兄的女儿,堂堂县主,怎么会是杀人凶手呢?”

      莲青披风被卷起一角,顺着杏衫上瞧,则是一张素净的脸,眉目婉约秀丽,泛着点点湿意。她生得清瘦羸弱,叫人觉得若是这大汉手一抖,恐怕都会将她的脖子给拧断。
      这样弱柳扶风的一个姑娘,怎会杀人?
      女子羽睫微动,垂眸思忖,眼角不时划过几滴委屈的泪。

      周围人说的没错,沈二姑娘沈婵,身骨瘦弱,温柔内敛,绝干不出杀人一事。
      可她不是沈婵,她是云鹤,改头换面回到京城,成了鸠占鹊巢的假千金。
      三月前,她逃至归家,发现原本的家成了南阳王府的府宅,认出她的人大骂她是灾星,害得父母被乱刀砍死,族人也四处逃散,不知所踪。拖着病躯长途跋涉再加上外界的刺激,让她一时间晕眩,好巧不巧地被沈婵给救了。
      沈婵心善,待她如亲妹妹一般,可她最终还是……

      “这位大哥,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阿贵?我从来不晓得,许是大哥认错人了。”云鹤眸中水光涟漪,声音似流水潺潺,温润柔和,只是其中颤意明显,一听就是被吓到了,“我乃南阳王府的二小姐,自小便被家人弃养在青州,平日里身子也不好,方说不能和寻常人一样跑跑跳跳,就连吹风受寒都是要病上个十天半月。怎么可能会杀人?大哥说我杀了人,那便拿出证据。”
      语毕,她脸被涨得通红,止不住的咳了起来,“大哥莫冲动,我们之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一阵风都能将她吹倒,手臂瘦得像竹竿,怕是连刀都握不住……

      人群中终于有人替她打抱不平了,“喂,这位兄台。这可是天子脚下,你挟持县主,还说她是杀人凶手,嫌命长了?我劝你赶紧放了人,快快逃命去吧!”

      彪形大汉身体一僵,“呸”了一声,朝人群斥喝道:“你懂个屁你!我管她什么狗屁县主,那又如何?就是这个小姑娘,在青州杀了我儿子!连个全尸都没留!我不会认错的,我绝对不会认错的!你——你休想蒙骗我!”

      陈松想起那个雨夜。
      那个本该寻常的夜晚,他喝了半斤烧酒,带着醉意回到家中。凄雨冷风中,家里的木窗吱呀作响,他摇晃着想去关上窗子,却见地上留着一滩黏腻的液体。借着月色,他看清了那是什么。
      血,但却是黑色的血,一摊黑水。
      大雨掀起的土腥味和血腥味交织在一起,不断冲击着他的感官。恐惧漫上心头,陈松立刻醒了酒,嘴唇苍白,颤着手,走上前,掀开了面前的纱帐。
      而后,他看见了一个姑娘。她浑身是血,目光却平静漠然,听到他发出的声音,她回头,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泛起浅笑。
      然而陈松只觉森然可怖,几乎腿软。
      伴着女孩的浅笑,陈松听到了地上传来的诡异的咯吱声。他低头望去,只见数不清的毒虫在陈贵的尸体上啃噬、蠕动。那些虫子啃噬着他的四肢、内脏,在他的皮肤下肆意游动,又从皮肤表面缓缓钻出。
      他的儿子,死不瞑目。

      自后他噩梦缠身,久久难忘。阿贵下葬那天,仅剩下一堆骨架,他痛到嘶哑,恍惚间听闻猎狗惊叫。陈松模糊着瞧见一个姑娘,淡到漠然的眼神,恍若从地狱而来,正是那天他看见的。他追着她的背影,远远望着她进了一座府邸。
      后来挨家挨户打听,得知那个府邸住着南阳王寄养在青州的庶女,不日便会进京。

      想到这,陈松仿佛陷入了什么可怖的幻象,嘴唇发白:“我儿子被你这个恶鬼吃了,你拿命来,拿命来!”

      “哐当”一声,匕首骤然落地,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陈松痛叫一声,手腕好像被打骨折了!
      还有肩膀,肩膀也无法动了!
      他神情呆滞,浑浊的眼睛四处张望,寻找这雄厚力道的来源。
      远处衣袍猎猎,他循声抬头望去,只见邀月楼二楼的窗户大开,正有一男子立在窗前,玄色锦袍,手持利剑,面如冠玉。
      寂静无声,茶盏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正是出自他手。
      男子神色自若,足下一点,自窗边一跃而下。携风而降,仿若仙人。

      云鹤趁机挣扎躲闪,推开陈松的身体。惯性使然,也不受控制地朝后面倒去。
      耳边突然一阵风掠过,她的腰随之被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拖住。云鹤仰头看他,恰逢他也低垂凝视,两道视线无声地在空中交汇,带着漫不经心的黑眸直直与她相撞。
      魏殊眉心微动,异样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而后,云鹤被推向姗姗而来的沈不苦。青年负手而立,面容沉静,似琼枝玉树。
      “嗯?”魏殊对着大汉淡淡开口,带着嘲讽,“这京城是你家开的?你想干什么干什么,想要谁的命就要谁的命?”
      “你是谁?!”
      有百姓喜笑颜开:“魏大人来了!你这厮真够倒霉的,还没等官兵抓你,就先碰上锦衣卫了。”

      魏殊将剑收入剑鞘中,不甚在意地说,“青州县衙断案的结果不和你心意,你就进京闹事,有冤不找衙门,反倒是自己动手。我看你,手上也有人命吧?”
      那彪形大汉蠕动着嘴唇,愣是一句话没反驳。
      因为他猛地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吱吱呀呀地比划动作。
      魏殊权当他自认理亏,不愿再多费口舌,“当街挟持洛宁县主,藐视大昭律法,带回北镇抚司。”

      可就在沈不苦准备将陈松押走时,他却突然抽搐了起来,豆大的汗从额头滚落。他将双手伸进嘴里,试图将喉咙中的异物扣出来,抵抗着这种难以言说的疼痛。

      空气中忽地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腥臭,众人不由捂起鼻子,遮挡这种令人窒息的味道。随后就见陈松眼神一怔,大张着的嘴无声漫出滚滚鲜血,紧跟着双眼泛红,两行血泪自脸颊留下。
      陈松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在被啃噬,剧痛自内而外蔓延开。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失去了听觉,眼前一片黑暗,只有无尽的痛意和恐惧。
      被痛苦吞噬前的最后一刻,他又看见了似曾相识的眼神。
      是在阿贵死的那个雨夜。

      不远处,南阳王府的管家带着一行人前来,嘴里吆喝着“让一让”。
      时机到了。
      云鹤顺势低叫,佯装被陈松吓到,身子猛然倾斜,眼睛一阖,宛若飘零的落叶,无力倒栽。

      魏殊拧眉。
      沈不苦僵在原地,皱起娃娃脸,“大、大人,我可什么都没干啊,我都没碰到她!”

      魏殊冷脸瞥了一眼地上死状凄惨的陈松,目光有些复杂,“先把洛宁县主送回南阳王府,尸体带回北镇抚司。”
      “洛宁县主受了惊吓,回府好生修养,告诉王爷,让县主这几天还是莫要出门为好。”他似笑非笑地嘱咐沈不苦。

      他感受得到,自己明显被摆了一道,太巧合了,说要把人带到北镇抚司就突然吐血身亡了?不过至于是不是那个突然晕倒的洛宁县主搞鬼,他还要在寻些证据佐证。
      魏殊平静走到陈松的尸体旁,慢慢俯下身观察,从头到脚,不想落下身体的任何一处部位。他眉头紧皱,此前的漫不经心荡然无存,剩下的是好奇、是怀疑、是毛骨悚然。

      一处伤口都没有。
      会是,毒吗?

      ……
      昏暗阴冷的牢狱四面皆墙,隔绝明媚,时不时有囚犯痛苦的嘶吼响彻在逼仄的空间内。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仵作望向来者,惊魂未定,“大人你看。”
      五脏六腑皆腐烂,身体里黑色黏腻的水硬生生将陈松的所有知觉给吞没,尸体的恶臭中还有一股奇特的味道融合其中。身体上没有任何伤口却可以让人七窍流血,那必然是毒所致,是什么毒有这么强悍的威力?

      魏殊神情认真。
      无论是陈松还是沈二姑娘,谁死都和他没多大干系,只是事情发生的地点碰巧在邀月楼,而他与沈不苦又凑巧在二楼吃饭。事关南阳王府,皇亲国戚,当街闹事又岂有不管之理?
      魏殊甚至有了大胆的猜测,这沈二姑娘莫非早就知道他会出现在邀月楼?所以特地挑了一个绝佳的事故发生点,好让他在楼上纵观全局,不得不出手。而那个陈松,就是被她引过去的。

      半晌后,魏殊问道:“是什么毒?”
      “像是蛊毒……”仵作心有余悸,喃喃道。
      魏殊一怔,脖颈处隐约有酥麻的触感,脑海中不自觉浮现起京郊冬夜,那个不止会下毒、还会下蛊的女子。她的眼神似与沈二姑娘重合,可面容却大不相同。

      纠结的瞬间,“大人!”沈不苦仓促跑来,将一卷卷宗塞进魏殊的怀里,气喘吁吁道:“陈松陈贵父子根本不是什么本分人,陈贵在青州强抢民女十余人,均折磨致死。后来,陈贵盯上了独居在青州的沈二姑娘,据说屡次三番骚扰,都被二姑娘回绝了。陈松不甘心,还给沈二姑娘下了药,要不是被人发现,恐怕就……”
      “陈松和青州府衙早有勾结,杀人放火什么都干。每次都是草草审案,沈二姑娘备受煎熬,可青州府衙就是不管。前段时日有百姓进京状告陈松陈贵还有青州知县,京城这才派人去青州监察。适逢陈贵横死,青州府衙没办法再包庇他们二人,前仇旧怨一并算了。他们父子死不足惜。只是陈贵死的蹊跷,青州传言有神明降世拯救百姓……”
      “但也有人传,说是恶鬼食人。”
      他看了一眼陈松的尸体,忍住恶寒,指着那一摊黑水说,“陈贵死时也有一滩黑水。大人,会是一个人杀的吗?”

      魏殊打开卷宗,一字一句浏览,唇角不断下压,那双静默的眼睛随着卷宗结束变得异常冰冷,“这样么,看来我真要去会会这位二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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