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者x神祇》坤山

1、楔子1

　　暑热初露端倪，绿意弥漫，过去半个月的降雨化作疯长的叶子叶子叶子，叶子层叠堆叠，从天空覆盖地面，地面的草叶不断抗争引力向上生长，越来越迫近的绿色像要合拢的什么。

　　卿昼躺在修剪过的草坪上，头往公园尚未修剪的绿意深处张望，没多久她的脸开始发烫，卿昼吃痛似得一缩，后来却笑，这又不是在梦里的大火中，躲什么？

　　于是她把书往脸上一盖，视线化作一条绿色的细线，太阳的热量覆在身上，像极了软被拢住的体温。

　　卿昼感觉到了一阵有力量的困倦，像那些失去手臂的芳草绑住了自己。

　　“太阳很大，草地还有点潮湿，这样睡觉容易生病。”

　　熟悉的声音唤回了卿昼的神魂，她支起上半身然后拿着书慢慢站起来，眼前确实是他，阔别了将近五年的人。

　　“你回来了？”卿昼拍拍裤子上的草叶坐到长椅上，对方也坐下来，彼此坐在长椅的最边，中间空白了一片。卿昼注意到他衣袖的纹路，那一朵金线绣成的莲花，莲花不是静态的，有风时会轻轻得飘动起来。

　　要说点什么呢？这五年她从硕士读到了博士，明天就要跟导一块去沙漠里研究壁画了，研究上千年前的落笔。有时候她也觉得奇怪，怎么这些文字凝聚起来就成为了美术或者是哲学的见解，而不是……

　　“又开始对文字困惑了么？”坐在她身边的人开口，语气带着些笑意。

　　卿昼忘了，他有读心术，虽然时灵时不灵。

　　“困惑呀，十分困惑。我对譬喻也同样困惑，但模糊地感知到是一种借，借香花、威风、山川，可是我们这个时代已经不看山，不看花。山是薄薄的一片，显在电子屏上，而非庞大的，承载千万雪、万千树，从高到低气温不一的庞大东西。甚至我想问，这样描述的算是山吗？还是一定要是地质层面的褶皱？花也是一样，花，五颜六色的显示出来，它不再是芬芳的，开谢在哪个季节的，我们保存它被光照亮被眼睛攫取的一部分，这是花吗？”

　　这样的话卿昼很少说，提出来自己就像一个异类。

　　怎么会困惑呢？是不是你并不善于检索，互联网的数据里难道没有吗？有，但只是文字上的。文字成了一种仿佛万能的传递使者，可是半夜点进去的螺蛳粉视频里还是有人在说希望有一部可以闻到味道的手机，所以这是什么需求？求知的需求吗？
　　不，是体验。

　　“最近怎么了？”对方问。

　　卿昼微微有些抱歉，心里席卷的那些信号又被他收到了。医生说这些是不健康的，需要根治的疾病或者说需要修剪的想法。

　　“大概是太累了，我刚完成博士论文。”卿昼靠在椅子上。

　　“又朝着你想去的地方踏进了一步么？有吗？还是仅仅完成了字数的堆叠。”

　　卿昼听他这么说忽然笑，到底是哪一种他不是轻而易举地就知道了么？

　　抬起头想看着他的眼睛说话，对面却空空如也，明明刚刚还有金莲在飘动。卿昼惊醒，擦了擦满是汗水的额头，书覆在脸上都湿了。四周依旧安静，只有越来越炽热的阳光。

　　刚才梦里的人只是在梦里，卿昼觉得自己应该再去医院看看，但又害怕，若是把他看跑了呢？把他看跑了谁能听自己讲话。讲这些由字构成的话，调兵遣将似得快活。对他话说的时候卿昼是快乐的，没有感受到任何阻碍，没有被误读没有被曲解，以心□□般的快乐。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来着？卿昼努力回想，好像是做了那一个长长的梦以后。

　　她生命里有一个长到不可思议的梦，卿昼难以概述它的长度，因为自己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很长，比山要长。比山要长，她的意思是比寿命比山长。

　　那个梦做完，他就开始出现，有时候是梦里，有时候是现实，所以卿昼开始分不清现实还是梦里。分不清，她的意思是梦和现实一样真实，但是现实有它莫名的阻力，说现实，即非现实，故名现实。卿昼低头笑笑，她宗教系的学生，主要学习佛学，对三句义很熟悉，也很喜欢三句义。那些狂乱的思考其实算是一种模拟，现实虚幻的颠倒是一种体验，只是对方太特殊，不是此世界，是修仙界。

　　但她没有什么将高岭之花拉下神坛的兴趣，只有对世界的兴趣，对道的兴趣。

　　“下次应该问一问学术问题的，哪怕做个口述呢？”

　　卿昼喝一口水，温热的，带着阳光的滋养。

　　这句话很熟悉，印象里她说过很多次。

　　那么对下一次的保证算不算誓言？

　　还是失言，亦或是食言？

　　一段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