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遥夜》言有尽

6、罗浮白蝶

　　静谧的夜晚，只听得见蛐蛐声，风的声音。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及骏马疾蹄的声音打破夜的静谧。马车上是白离原和李遥夜。白离原闭着双眼靠着马车休息，李遥夜则躺在一旁，还是昏死的状态。他们正赶往罗浮山。
　　清晨薄雾未散，他们二人终于到达罗浮山白蝶谷中。罗浮山常年云雾缭绕，山中奇花异草数不胜数。白蝶谷中住着一位神医，什么都可医。
　　林间的鸟儿醒来叽叽喳喳叫不停，婉转清丽之声回荡林间。谷中有一排木屋，古朴错落有致。炊烟袅袅，已有人在备早膳。屋内走出一位浅绿衣衫的女子，她给她的药草浇水，放出养在围栏中的白鹅，撒下谷子给白鹅吃，白鹅嘎嘎叫欢快地吃着。接着她便坐在院中的竹椅上看书。“姑姑，吃早饭啦。”男童的声音从厨房传来。绿衫女子起身，恰薄雾中走来一人，手上还抱着一人。
　　原来马车上不来，白离原抱着李遥夜一路走至谷中。绿衫女子挑挑眉道：“来得挺早。”待白离原走近，绿衫女子展露笑颜道：“离原，是你。”白离原点点头，恭敬道：“白谷主。”白蝶挤挤眼道：“叫白蝶就好。”
　　“什么这么臭！咳咳咳。”后厨跑出一位男童，约八九岁。他见到白离原眼睛一亮道：“白叔叔。”他看了看他手中的遥夜又问：“这是何物，如此臭？”遥夜身上除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还有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白离原对白蝶道：“此人乃李遥夜，望谷主能救她一命。”白蝶指着一间木屋，说道：“放里面。”
　　木屋中一股草木清香，白离原闻之不觉疲劳去掉七八分。他将遥夜放于床上。白蝶往她身上扎了几针道：“说说吧，她怎么回事？”白离原道：“她在三日前中肥?之毒。昨日，她在君子国与三株树妖绛珠，使用妖族禁术回风流雪，二人合二为一，之后她发狂，我将她打晕，到现在一直未醒。”白蝶继续施针道：“三株树，不应该长于赤水边，世间独一无二吗？”不等白离原说话，她又自顾说道：“我先解开她中的蛇毒，其他的我再想想。”白离原有点急道：“还请谷主定要治好她！”“急什么，先用早膳，顺便讲讲她与树妖合二为一的情景。”
　　二人走至院中，白离原同白蝶讲述当时情景，木果一同前来，边吃边听。白蝶听完，粥也刚好吃完。她拿帕子擦擦嘴道：“果然精彩，遥夜姑娘颇有义气，甚合我意。不过，我救起的人会是遥夜还是绛珠，全看命运的安排。”白离原抓紧筷子，按下心中翻涌的不安。除了时所思，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意旁人的生死。
　　白蝶叮嘱木果道：“别喊我，直到我自己出来。”接着她进入木屋。木果收拾好碗筷，给白离原疗伤。他每日待在白蝶身旁，耳濡目染，医术已十分了得。
　　两日两夜后，白蝶终于从屋中出来。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无视白离原殷切的眼神，问木果道：“有吃的吗？”木果殷飞快的跑去厨房拿来吃的摆于院中。白蝶大快朵颐一番后道：“别老盯着我，命救活了。”白离原问：“她如今是李遥夜还是绛珠？”
　　“不知。”
　　“她何时能醒来？”
　　“不知。少则几日，多则几年。”
　　“多谢白谷主相救，有劳照顾几日，我去一趟君子国，所思还在那里善后。”白离原起身作揖道。白蝶点头没有异议。
　　月光降临时，白蝶吩咐木果将遥夜弄去院中，吸收暗月精华；日光升起时，白蝶吩咐木果将遥夜弄去后山泉中，吸收泉水精华。木果曾问为何如此。白蝶回道：“三株树喜阴不喜阳，再说，树能离开水吗！”
　　一日，木果将遥夜放入泉中欲离开，她突然睁眼醒来。木果吓一大跳喊道：“李遥夜！”遥夜茫然看着他，他自言自语道：“看来是绛珠。”遥夜环顾四周后自泉中起来。木果阻止道：“姑姑说你是树妖，要在水中多泡泡。”遥夜头也不回的出去道：“水太冷。”木果撇撇嘴道：“妖还怕冷！”说着，木果突然意识到不会妖术的妖，怕冷很正常。
　　沿着一条石块铺成的小路，李遥夜走至院中，见一绿衫女子正于院中晒药草，行动温婉似弱柳扶风。“醒啦，帮我晒药草。”她扔来一个笸箩，遥夜没想到她如此大力，后退好几步。木果跑来，对白蝶道：“她是李遥夜。”白蝶也扔给他一个笸箩道：“快晒，今日要下山看诊。”木果边晒边问：“姑姑，你都不好奇吗？”白蝶敲敲他的头道：“无所谓。”
　　晒好药草，木果背上药篓，白蝶带上斗笠，二人欲下山看诊。白蝶问遥夜：“一起吗？”遥夜无可无不可，白蝶向她扔来一个斗笠。木果向山中吹哨，飞来一只白鹭，带三人下山。
　　下山后，三人来到一个小村子。木果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支起摊子。陆续有人来看病，渐渐的竟排起长队。他们皆付不起银子，或带着自家晒的灰条菜干子，或是豇豆葫芦条儿，总之各色各样的干菜当做诊金。除了这些，庄稼人还能拿的出什么呢！
　　午时，乡里人蒸了白面馒头请三人吃。等下午时分，白蝶吩咐白鹭飞去乌雀城。他们来至乌雀城中的孙府，一位丰盈美妇人带着一群丫嬛亲迎进府。木果将药篓中的瓶瓶罐罐拿出交到迎春手上。随后，孙夫人遣退众人，独留白蝶为她施针。临行前，孙夫人给了一大包银子，还有一个大木箱。木果将干菜分一半于翠儿，翠儿与几个丫嬛收下笑道：“多谢，我家夫人很是爱吃。”
　　三人坐白鹭回罗浮山蝴蝶谷。
　　回至山中木果去后厨准备晚膳，遥夜将药箱、干菜收拾好，又把大木箱搬至白蝶屋中。她忍不住问道：“白姑娘，箱子中是何物？”白蝶正于烛光中看书，道：“衣服。拿出来放那边的大衣柜里。你若喜欢拿几件去穿。”遥夜打开木箱，惊呆片刻，里面全是款式不同的绿色衣服。“姑娘为何要买如此多一样的衣服？”白蝶站起来看了看道：“哪里一样。我特意让孙夫人请人做的不同款式的。”“都是绿色的。为何做这么多？”“绿色好看。我不会洗衣服，每天一件，下个月又要去一趟孙府拿衣服。”白蝶说着将衣服塞入衣柜，遥夜看她乱塞，道：“白姑娘，我来放，你请去看书。”白蝶眉开眼笑，刮刮她的鼻子道：“比小果还贴心。”
　　烛光下，白蝶的影子在窗子上轻轻摇曳，她正在认真看书。遥夜收拾好衣服看到此幕，心中赞叹道：“真乃仙子也！”
　　“开饭啦。”木果在院中喊道。
　　白蝶扔下书，勾着遥夜的肩膀道：“走，吃饭去。”
　　吃过饭，白蝶去屋中休息，遥夜毫无睡意，木果留下陪她，问：“你从人变成妖，有什么不同？”
　　遥夜茫然地摇摇头。
　　木果思考片刻，跑回屋里拿来一本书给她。遥夜接过书，上面写着几个打字《妖族修行宝典》。
　　“姑姑给我的，我就按照上面写的修习妖法。”
　　“你是什么妖？”
　　“果子啊。”
　　“白姑娘呢？”
　　“她是人。”
　　“你多大？”
　　“二百一十一岁。”
　　“白姑娘呢？”
　　“十五岁。”
　　“你为何叫她姑姑？”
　　“她救了我，教我医术，可她不收我做徒弟，我喊她姑姑是为表尊重。”
　　“你的样子看起来像小孩。”
　　“果子修炼化形已经很厉害了，好吗！”
　　遥夜笑了笑，赞叹道：“白姑娘与我年纪一般，却有如此出神入化的医术，真令人敬佩。”
　　“是啊。”木果骄傲道：“姑姑可是天赋异禀之人，天生的医圣！”
　　二人交谈不久，各自回屋。李遥夜认真翻看《妖族修行宝典》。书中序言即劝妖者选择夜间修行，以躲避修仙者，免招来杀身之祸。她按书中所说走至院中，吸收星月精华，打坐半日，一无所获。看这满目星河，清辉月色，遥夜沿着小路，一路赏星赏月，走至山顶。此刻，她方感妖的不同。远处乌雀城红衣馆的调笑声清晰入耳，远处婴儿啼哭之声，笙管丝竹之声，声声入耳，嘈杂不绝。遥夜努力只听乌雀城外乌城河潺潺流水之声。突然，对水的渴望如火山喷发般而来。遥夜难以克制自己，她一跃而下，踏风飞去，落入乌城河中。
　　月光下的乌城河银光粼粼，冰凉入骨。冰冷的水让遥夜更加清晰地感觉到身上枝枝叶叶的苏醒；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再回不去人类。她时而浮起，时而下沉，随波逐流。
　　清晨薄雾微散时，木果醒来，厨房已经炖上小粥，院中绿色身影正于架前晒药草。木果喜道：“姑姑，今日起得甚早。”李遥夜回身看他，在某一瞬间，木果真觉得是白蝶转身，他愣了半晌方清楚认识到此人乃是李遥夜。
　　过了一会儿，三人一同用早膳时，木果向白蝶道：“姑姑，李姑娘同你长得好像！”白蝶看向李遥夜道：“嗯，穿绿衣顺眼许多。”木果不满道：“姑姑，我是说李……”白蝶敲敲他的碗道：“吃你的，吃好上路。”三人一同下山看诊，不过今日白鹭带去的是不同的村子。
　　几日之后，遥夜有些喜欢上白蝶谷，不必打打杀杀，安安静静跟随他们二人即可。白蝶对遥夜也颇为满意，她注解的医书往往卷面繁乱，遥夜可在不解其意的情况下将其抄录得整齐又漂亮。她的字虽谈不上大气磅礴，却工整娟秀，用于抄录书籍简直太妙。木果于此方面毫无可比性。若不是遥夜于医术方面确实毫无天分可言，白蝶都忍不住要收她为关门弟子。
　　因此，木果常生出忿忿不平之心，暗中有机会总要捉弄遥夜一番。一日清晨，他故意将珍贵的药草叫小鸟叼走，又大喊道：“不好，耆罗草被鸟叼走啦！”遥夜狂奔追去，却不想薄雾中走来两人，她的鼻子一下撞在对方胸膛上，她捂着鼻子狂退几步，听对方道：“没事吧，姑娘？”遥夜的心狂跳几下，她忙道：“无妨，无妨。”白蝶从屋内走出，笑道：“离原来啦。哦，时公子也来了。让我看看你恢复的如何。”
　　听闻此言，时所思走上前坐于院中竹椅上，白蝶替他看脉。“不愧是小神官，不仅好了，功力也恢复得不错。”“还要多谢白谷主赐药之恩。”“听说你的琴很好，今日就弹上一天，如何？”“有何不可！”白蝶吩咐木果取琴。
　　白离原看着李遥夜叫道：“李遥夜？”遥夜放开鼻子作揖道：“白公子，时公子。”白离原放松一笑，他人虽在君子国，却无时无刻不在想，醒来的会是谁。时所思起身拿出玉佩递给遥夜道：“遥夜，如今我内丹找回，灵力恢复，此玉佩赠于你，多谢救命相护之恩。”白蝶抢过玉佩道：“啧啧啧，救命之恩区区一块玉佩就打发了！”时所思拿回玉佩放在遥夜手中，郑重说道：“今日开始，我做你兄长，从此你在世间仍有亲人。”
　　晨光退散薄雾照进小院，李遥夜心中暖暖的，她戴好玉佩喊道：“兄长。”此刻，木果拿出琴来，白蝶一把扔在时所思怀中道：“别谈天了，弹琴吧。”她亲自取来笛子给白离原道：“你吹。”白离原吹笛，时所思弹琴。乐声动听，真如前人之诗所写，“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白蝶于院中看书赏曲，岁月静好。为免打扰三人，遥夜轻轻走至林中，选一棵大树飞身躺下，她听着远远传来的音乐，觉得很安心，渐渐地她感觉身子轻飘飘的，要与天地融为一体。自她醒来，没有一日曾合眼。不是忙着与他们出诊，就是忙着于烛光下抄录医术，日夜不停。此刻，她终于沉沉睡去。
　　日沉月升，月光下，一只小松鼠不小心从遥夜脸上爬过，她睁开眼睛看夜色静谧，起身靠着树干坐好，脸上的几片落叶随晚风飘落。
　　夜色中传来脚步声，借着月光她看清是白离原与白蝶，她还未来得及打招呼，就见白蝶一把抱住白离原。李遥夜不敢呼吸，怕惊扰到他们。
　　只见白离原轻轻推开白蝶道：“还望谷主自重。”白蝶生气道：“不许叫我白谷主！”白离原叹气道：“白蝶，我对你无意，你愿意的话可唤我兄长。”白蝶道：“我可不愿唤你兄长。我爹托你照顾我与我娘，我娘已故，你应该留在谷中照顾我才是。”白离原道：“白蝶，你是师尊的女儿，如今你在谷中成长得很好，你救济世人，早不必有人照顾。可是自师尊离开魔界，魔界分裂为东西二渊，魔族如今战乱不断，我该回去西渊。”
　　“我同你回西渊。”
　　“你母亲生前希望你永不踏入魔族。”
　　“可我有魔族一半血统。”
　　“除非战乱已平，不然我不会让你踏入魔族。”
　　“谁拦得住我。”
　　白蝶扭头而去，白离原摇头跟着。
　　待二人走得很远很远，李遥夜才敢大口呼吸。她不知为何心口疼痛。白蝶是她在世间见过最好的女子，如此惊才艳艳的女子，白离原却拒绝她，遥夜想不出世间还有什么女子可与之相配。
　　她独步走至山顶，脑海中全是他们刚刚的对话，反反复复，不绝如缕。
　　“一整日，你都跑哪儿了？”耳畔传来声音，吓她一大跳。白离原扶住她，笑道：“想什么，这么入神？”遥夜往后退了退道：“没，没想什么。”白离原上前一步，靠近她道：“醒来的是你，我很开心。”李遥夜简直听不到他说什么，她脑海中反复是他们的对话，她怕自己失态急得跑下山道：“天黑了，我该回屋睡觉。”白离原终是没有去追她，他看着满目星河，有些话，今夜不说，恐怕难有心境再去开口。
　　翌日，天气晴朗，彩蝶飘飘。白离原与众人辞行，他将前往西渊处理族中事务。时所思也与白蝶辞行，他要带李遥夜回符禺山。三人一走，谷中莺啼不绝，白蝶看道旁千朵万朵的花儿，甚觉无趣。
　　话说白离原回至西渊，正遇东渊西渊争夺大金池。魔族未分裂时，魔族人皆在大金池取水饮用。如今自白离原为时所思之事离开西渊后，西渊由暗行库掌管。暗行库，勇而寡略，常遭东渊迦露偷袭而不得反击，致使如今东渊欲独占大金池。幸而白离原到来，他有勇有谋，率领西渊魔族击退东渊军，在大金池周围划下界线，西边归西渊所用，东边归东渊所用。
　　东西两渊，暂得平静。
　　回至西渊，白离原忙于带领西渊魔族练兵，同时他请来人族中擅长耕种之人，带领魔族众人耕田种地，不需要再用多余兵力去抢夺食物。休生养息之策，在西渊大地默默进行。
　　此刻，符禺山中，时所思正在将平生最得意之琴技授与李遥夜。遥夜心中对此毫无兴趣，但她见所思兴致勃勃，不忍拂他心意，只好硬着头皮学习琴法。一日，隔壁太阳山山神邀时所思前去下棋，他本不欲去，遥夜极力促成此时。如此，她便可一日无需练琴。时所思交待山中鴖鸟照顾遥夜，方去太阳山赴约。
　　鴖鸟提议让遥夜骑在她背上，四处转转。遥夜欣然同意。于是一树一鸟翱翔天地，游览世间山河。每当鴖鸟经过河海时，遥夜都想下去游玩，鴖鸟总告诉她前方还有更好的山海。直到鴖鸟飞到一处荒漠，她将遥夜扔于沙漠中。
　　遥夜心中警惕万分，她瞪着鴖鸟道：“你做什么？”鴖鸟化身女子道：“放心，不会要你的命。我在符禺山等候神官百年，他回来却对你这个没用的树妖百般照顾，对我等视而不见。今后不许再回符禺山。”说完，化为原身飞走。
　　直到天际只看得见一颗黑点，遥夜方松一口气。看着周围一望无际的沙漠她不由苦笑叹道：“嫉妒真乃杀人狂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