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心》清勤

1、第 1 章

　　边境军队练武场上，寒风萧瑟，吹得枯枝呜呜鸣响。执勤的士兵手执长矛，笔直地站立在各个站点。观战的士兵则相对松散，三五成群，远远看着站立在比武台上的十几个少年，脸上的神情有羡慕，有惋惜，更多的是纯看热闹。

　　比武台正前方还有一个更高的看台，看台正中间站着一个面容冷峻的男子，脸虽稚嫩，却眉目坚毅，身着常服也难掩其凛凛威风。

　　左侧方的中郎将躬身奏道：“大将军，这十几个是我等精选出来，各项条件均符合要求的孩子，可做大将军亲兵补缺人选。”

　　向下俯视的男子正是风靡大戎的少年大将军李旷，闻言他的神情又冷了几分，上前一步，手扶栏杆，看着那一张张稚气地脸，百转的心思在漆黑的眸子里讳莫如深。

　　中郎将见男子沉默不语，全身一紧，生怕哪里出了差池，又等了片刻，见李旷迟迟没有开口，才又谨慎地请示道：“大将军，可否开始比试？”

　　没有回答，却听一声沉闷地拍动栏杆发出的声响，抬头就见李旷已经纵身跃下，脚尖分别在执勤士兵握着的长矛和擂台边柱借了力，稳稳落在擂台中间。

　　“大将军，”擂台上主持比赛的骑都尉快速抬头瞟了一眼还在看台上的中郎将，未得到任何讯息，本就是瞬息之变，在场没有人知道李旷为什么会突然现身在比武台上，只得在拜见后硬着头皮开口请示，“您……”

　　不待骑都尉问出口，李旷抬手让其退下，静默地在那一排小孩面前来回踱步，不自觉间散发的强大气势吓得那群小孩几乎屏住了呼吸。

　　李旷深色的眸子里透出狠戾与悲悯，他不必开口问询，也知道这些孩子最小14岁，最大不会超过18岁，这是将军亲兵最初始的条件。

　　所有人都严肃起来，包括今日不当值，来观战的士兵。

　　终于，李旷沉声开口，是对着这些小孩说的：“刀、枪、剑、戟，凡场上有的，取自己擅长的来，一起上。”

　　已经吓傻了的小孩瑟缩着没有任何动作，急得擂台下的骑都尉连声催促，才转动似乎僵硬了的身体，并不迅速地按命令选了兵器回来，可回到擂台中间的所有人都只是面面相觑着，谁也不敢先向李旷动手。

　　“若是上了战场，你们也这般傻站着？等敌军请你们喝酒呢！没胆子就滚回去。”刚才有令不从、动作迟缓的反应已经惹得李旷不悦，如今更是愠怒。

　　话音落下不久，最边上的孩子咬咬牙，发出一声低吼，横握长矛率先向李旷刺来。李旷闪身轻松躲过。

　　这一刺犹如敲响了开战的铜锣，擂台上的小孩齐齐发出攻势，不稍几个回合，好几个小孩手中的兵器都被踢飞，其中就有第一个冲出来的小孩。又过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所有人手上都已经没了兵器，横七竖八地摔在比武台上。

　　李旷掸了一下长袍，表示这场比试结束，小孩不敢耽搁，在骑都尉眼神示意下，自觉地站回一排，只是脑袋低得更低了。

　　李旷来回踱了两趟，走到第一个刺向他的小孩，从刚才的表现来看，他的战斗能力在这批孩子里是不算强，但也不至于早早被打掉了兵器：“你看出了我右臂有伤？”

　　是的，他的长矛之所以会那么早被打落，主要是他刺到一半又紧急往回收了力，而且李旷还注意到要是有谁快碰到自己右臂，这小孩就会紧张地前倾，自己躲过后才放心地缩回去。

　　“是。”小孩因为太过紧张，声音很是闭塞，沙哑得像是压着喉咙发出来的。

　　“可我也不曾用左手。”李旷刚才是背着双手跟这帮小孩过的招。

　　小孩抬头，怯怯看了一眼李旷的神色，才小心翼翼地回答：“您好几次因为右臂使不上力，略略失了衡。”

　　半个月前，他们刚经历了一场苦战，虽然最后打退了敌军，可也是损失惨重，李旷自己受了伤，甚至折损了三名亲兵。可话又说回来，若非观察入微，一般人是很难注意到这细节的。

　　李旷稍稍斟酌后开口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将军，小的叫齐祈。”小孩的声音里夹着几分慌乱。

　　“你可知做我亲兵要奉行的血契？”李旷冷声问。

　　齐祈又怯怯看了一眼李旷，后迅速低头回答：“知道的，将军战死，亲兵不活，下落不明，祸及全族。”

　　大戎军营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大将军配有亲兵十人，编制虽在军队，但只听大将军一人行事，将军如果战死，亲兵就算从战场侥幸活下来，最终也难逃一死；如果亲兵在将军战死后下落不明，则默认叛逃，不但会在全国重金悬赏叛逃亲兵性命，他的家族也会因他殒命。

　　如此一来，战场上，旦逢危难，亲兵必然舍命护主将，博弈时，对手就算给出再大的利益也无法收买将军身边的亲兵，毕竟有命拿，也是没命花。而作为回报，亲兵满十年可由大将军举荐直接转任骑都尉，更有能力出众破格飞升的。只是要实现这些的前提是在刀光剑影里过上十年舔血的日子。

　　总之，亲兵的生死荣辱，唯系将军一人。

　　“凶险至此，你可还愿入我帐下，听我驱遣？”李旷问。

　　齐祈闻言惊喜地抬头，忙不迭回答：“愿意的！”

　　李旷一怔，齐祈清亮的眸子和朗声的应答驱散了眉宇间些许的阴霾，苦笑着在心里暗叹真是个孩子。随后李旷又选了两个身手好的，剩下的事就无须他操心了。

　　李旷选的三个小孩当天就转到了亲兵的营帐，由老亲兵带着熟悉各项事务，不打仗的时候亲兵两人一组负责大将军帐前执勤，每两个时辰轮一次岗，另外每天有一人轮值作为随侍负责大将军日常饮食、端茶倒水。

　　五日后，新亲兵就加入站岗的轮值，又过了10日，轮到齐祈负责随侍。天刚过五更，齐祈就捧了洗脸水进去李旷的营帐，李旷也已经穿戴整齐，简单洗漱后取了长戟出营帐，齐祈本能地抬脚跟上，走到一半忽地止了步。

　　“怎么了？”又走了两步，李旷察觉异常，便停下来问。

　　“我……小的……属下忘了您晨练是不用跟着的，这会儿应该留在营帐收拾。”齐祈紧张地回话。

　　李旷早就发现这小家伙自打进了门帘整个人就是僵着的，知道第一天近侍难免拘谨，也就没有多说什么，这会儿见齐祈猛然停步，又听了这回答不觉好笑，其实他的账里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只是他素不喜练功的时候有人在旁跟着，今日许是体谅新人，或是心情不错，李旷出门的时候没有出声阻止，这会儿还轻笑一声问道：“那你是想跟我去晨练，还是回去收拾？”

　　齐祈踟蹰了一下，很快清亮的眼睛望向李旷坚定回答：“想跟将军晨练。”

　　李旷唇角微勾，心想眼前这家伙面对自己时虽然也同旁人一般会表现出害怕，可每次反应却很机灵，尤其是那坦率，让他觉得自在。

　　李旷晨练的地方与军帐有些距离，在得了李旷应允后，齐祈便继续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处空旷的草地。齐祈是在李旷开练有一炷香的功夫后才又反应过来，刚才一直是将军自己拿着长戟，又开始反思自己的疏漏。不过没一会儿，齐祈的注意力就被李旷的功夫吸引，从瞪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看，到手脚不自觉地跟着小幅度比划。

　　李旷余光扫到的就是齐祈跟着转身，结果身子转过去了，脑袋还朝着自己的方向盯着看，一个没站稳踉跄着退了两步的画面。在齐祈看不见的方向，李旷抿唇，并且在最后特地练了两遍同一套枪法，甚至还放慢了速度。

　　“会了吗？”李旷收势，问还沉浸在枪法中意犹未尽的齐祈，长戟在手掌间旋转握住，这冰冷的兵器在李旷手里如同一条灵巧的蛇。

　　齐祈回神惊恐地“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似乎是完整地跟练了两遍，原来是大将军有心教导，可只这么点功夫，自己怎么可能学得会一套枪法呢，齐祈老实摇头：“属下愚笨，未能记全。”

　　倒也不是因为齐祈愚笨，实在是李旷出身将门，且打小就是军事奇才，传闻这位少年将军三岁兵书启蒙，7岁跟着父亲出入军营，各类兵器招法，只要看过一遍就能记住，练过两遍就能上手。

　　“回吧。”李旷神色如常，只淡淡地说了两字，便往营帐走。

　　齐祈只当自己没做好，第一天就让大将军嫌弃了，懊恼地跟在身后。

　　回到李旷的营帐后，齐祈发现脸盆里的水是晨起洗漱的，他跟着将军去晨练，自然没能准备一盆新水供大将军回来洗漱。见李旷拿了毛巾就要往脸盆里放，慌忙上前：“大将军，属下给您换盆新的。”

　　“无妨，”李旷边说边就着已然冷却的水洗了脸，“兵营里没那么讲究。”

　　接下来齐祈按照之前了解的，规规矩矩地跟在李旷身后，上午去了商议军事的营帐，听他们讨论战局，下午则是巡视军营，等用过晚膳，李旷一般是在自己营帐中看兵书或者琢磨战况，这时候除了换茶，齐祈就只需在桌旁站着。一直到过了酉时，齐祈为李旷换了一壶新的热茶后，就告退出来了。

　　待齐祈出了营帐，李旷的视线才从书上离开，望着放下的门帘若有所思，齐祈大概是亲兵中少有的第一次随侍能全天跟下来的。一般第一天随侍的亲兵都会紧张得不能呼吸，所以李旷出门的时候就将他们留在营帐内，让他们缓口气，顺便熟悉环境，但齐祈好像不需要。

　　齐祈回到自己的营帐，刚掀帘进帐，就被另外两个同时期入选亲兵的方安平和于茂实给架了出去，怕惊扰里面睡觉的人，两人轻声在齐祈耳边争先恐后地询问今天随侍的情况。

　　“你们不必紧张，大将军很和善，就算有些地方没做好，也不会苛责，放心吧。”外面太冷了，齐祈又是哈气，又是搓手，安慰了一句又要往营帐里钻，但又被揪了出来。

　　明天就要随侍的方安平双手合十拜着哀求多说些，齐祈无奈，只得耐下性子，将今日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其实大将军需要伺候的地方不多，主要还是吃饭的时候注意一下，剩下的就是茶没了及时添，冷了及时换。”

　　之后的几天，齐祈只轮值帐外站岗，而且多是在夜里，与李旷碰面的次数并不多。李旷再次见到齐祈是在6日后，那日下午他穿着常服独自巡视兵营，信步踏至一处少有人来的地方，听见小坡后面有呼喝声，李旷本能地握紧了手中的佩剑，走过去一探究竟，不曾想竟是齐祈一个人在偷偷练习前几日自己教他的枪法，只是显然这小家伙能记得的动作不多，更别提要领，那枪耍得简直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