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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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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坏!”
谭霏玉是在闹钟响前醒的,起来先轻手轻脚地去洗漱,出来时发现石含章也醒了,石含章盘着腿坐着头发睡得有些乱,平常不说话时经常抿着的嘴松懈下来,表情也略带一点茫然,听见谭霏玉精神很足地跟他打招呼,转过头来。
之前把他遮起来的外套,在睡觉时早就被脱了放到一旁。此刻石含章只着一件背心,肌肉处于放松状态,但依然有种蓄势待发的力量感,谭霏玉用视线在石含章身上画了个圈,心里偷偷吹口哨,随后改口:“早上好!”
石含章抓了抓头发,懒散道:“早。”
两人收拾停当,在富强市场吃糊锅,七块钱一大碗,有点像胡辣汤,里头是麻花和面筋,担心不顶饱,又在隔壁包子铺买了几个大肉包。
黑白狗比人类更早享用早餐,但毕竟要它干看着人吃还是有点惨,它的主人就把它留在了车里,音乐没关,给它听着解闷。
吃东西的时候谭霏玉把眼镜摘下放到一旁,以免热气蒸腾到镜片上糊得他什么都看不清。他吃得认真,头都不抬,连手机也没看。
石含章问他:“这个能吃惯吗?”
谭霏玉终于抬眼,脑袋小幅度往右歪,像在思考,随后笑笑说:“一开始觉得有点奇怪,但是吃多几口又觉得还挺好吃的。”
明明是石含章先发问的,却像走神了似的,谭霏玉说完了,他顿了一顿才反应过来,说:“那就好。”说完又没有然后了。
谭霏玉只当石含章在找话题,又接着埋头苦吃。
确实石含章本来是想随便聊点什么,谁知谭霏玉那双眼没了眼镜遮挡,抬头望过来的一瞬间竟然让他忘了要说什么。
第一眼看见谭霏玉就觉得他哭得很好看,当时也没戴眼镜,双眼像雨季水位过高的汹涌湖面,比梨花带雨要秾丽一些,因为他哭得鼻尖眼尾都是红的。后来得知谭霏玉有个外号叫石榴,石含章终于想到更贴切词去形容他看见的景色,并非梨花,而是榴花泣露。
西北很少雨,谭霏玉的眼泪像不远万里而来的一场春雨,滴落他心间。
尽管谭霏玉当时真的哭得很伤心,但石含章本能地想多看几眼。
他承认自己是双标龌龊了点,对着这样一双泪眼,竟然觉得对方喝醉还在房间摔破酒瓶的行为一点也没给他带来什么困扰,如果是别的房客这样他嘴上也不会说什么,但心里面应该骂了千百句傻逼。
更何况要不是这样,他和他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吧。也无法像剥开石榴皮一样,看见他心里一颗又一颗晶莹可爱的籽。
尽管暂时只露出来了一部分。
后来这么多天似乎都没有和谭霏玉的眼毫无阻隔地正面对视上,直到刚刚。
这双眼哭的时候漂亮,含笑的时候同样像藏了小钩子,微微上翘的狐狸眼天然带一些狡黠,但可能因为没了眼镜的帮助看不太清楚,微微眯着,又造成一种离世界很远的纯真。石含章实在是有点昏了头了,总觉得这人摘了眼镜看他,他就有种想言听计从的冲动。
偏偏谭霏玉没什么自觉。
石含章不再想了,也埋头苦吃。
吃完早饭上路,沿着兰新东路向外开,左边是白雪皑皑的祁连,右边是苍凉深邃的黑山,嘉峪关市夹在其中,窄窄一段。
嘉峪关市是年轻的城市,但嘉峪关不是年轻的关隘,它的关城屹立在两山之间最狭窄的山谷中几百年,和两翼的明长城一同成为巍巍华夏的一道坚固防线。
以前读书看到某地险要,总不知其所以然,如今从祁连山和黑山之间穿行而过,眼看近得似乎伸手就能触及的山,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这里会被称作河西走廊天然的咽喉——毕竟古人很难绕过天堑般的大山,只能从这狭道经过,此处的关隘隔绝了不怀好意的外敌继续深入腹地的可能。
石含章把车开到离嘉峪关关城有一段距离的蒋家庄。小狗不能进关城景区,先带它来这里撒会儿欢。
狗坐下远眺雄关,人开始飞无人机。石含章把机器给谭霏玉玩,在旁边指导他慢慢推摇杆,首飞很成功,谭霏玉看着传回来的画面,看了好一阵,最后说关城像一个印章似的,四四方方,被历史盖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
来都来了,总不能只远观,狗回车里,人上了城楼。从城垛上的瞭望孔往外看,已经看不见六百年前的烽火狼烟,取而代之的是兰新铁路上缓缓驶过的列车,和酒泉钢铁集团工厂烟囱之中袅袅升起的白烟。
世事总是这样更迭。
只有祁连山永恒地凝望着它脚下的子民,慈悲地流下眼泪,在春日汇聚成清澈的讨赖河,成为一代又一代人类生命的源泉。
——此时此刻两人一狗就站在这蓝绿色的河流跟前。
逛完了关城,他们就驱车到十公里外的讨赖河大峡谷。极目望去是一马平川的戈壁,但经年的高山冰雪融水在大地上撕开一道深深的裂缝,造就了陡峭的河壁。
谭霏玉对此评价:“别的水是穿石,祁连山的雪水直接凿开了地表……明明看起来水流这么缓慢。”
“只要它流淌的时间够久。”石含章说。
这里除了他们,只有零星几个人,除了因为是淡季,其他非自驾的游客一般会选择去边上的长城第一墩景区,里头有个玻璃观景台,还有铁索桥,从那之上也能俯瞰讨赖河谷。
石含章大概是看见稍远处的两位游人在互相给对方拍照,像是想到了什么,问:“怎么好像很少看到你拍照?出来玩不是一般都会拍很多照片留念吗?”
不发朋友圈倒很能理解,但照片都不拍的人还是比较罕有。
以为有什么特殊理由,结果谭霏玉说:“啊因为我拍的照片都很丑,还不如在网上看别人拍的图。”
石含章:“……”
石含章不太委婉地问:“所以那天发的朋友圈配图,拍成那样其实也没有什么深意,纯粹就是因为拍得不好看吗?”
“……对。”谭霏玉迟疑了一会儿,又说,“对吧。”
石含章:“吧?”
谭霏玉:“真的很不好看吗?”
石含章:“……”
石含章:“你刚刚不是自己说你拍的照片都很丑吗?”
谭霏玉佯怒:“我可以自嘲,但你要装一下说句‘也还好’之类的啊!”
石含章:“……”
石含章立刻紧张道:“也还好。”
结果谭霏玉又哈哈大笑起来:“哎哟,笑死我了。”
石含章:“……?”
“逗你好好玩,”谭霏玉深吸一口气,也许因为在水边,风里难得夹带一丝微不可察的温和湿意,“确实拍得不好看,不过那张是故意那样拍的啦。”
谭霏玉解释:“我一般不爱拍照,理由除了刚刚说的,还有就是觉得什么事情都是体验过就好了,以后忘了也就忘了,不是很在意,换手机除了工作资料,别的我自己的东西,什么照片啊聊天记录啊我都懒得备份的。
“也不爱发朋友圈,主要是有点自闭,不是很想让人知道我去干吗了……特别是我突然辞职一个人跑这么远的事情我姑姑她们都不知道,要是看到我发朋友圈肯定又要问这问那,我还没想好怎么跟她们交代,发分组又很麻烦。
“但是那天有一些想要记住的东西,但又不想暴露行踪,于是决定拍一张谁也看不出来是什么玩意的照片。”
石含章问:“想要记住cmyk模式的天色?”
“才不是,”谭霏玉瞥他一眼,又说,“不告诉你。”
石含章:“好吧。”
两人又在河谷旁安静坐了会儿,头顶是飞鸟掠过的长空,脚下是缀着些雪的碧波,谭霏玉忽然道:“你再给我讲讲……昨晚念的那本书,主角找到了个什么洞来着?我听着听着睡着了。”
石含章:“水帘洞。”
谭霏玉无语:“……别闹。”
石含章:“狐狸洞,他听说狐仙什么都知道,所以想问问它知不知道他要怎样才能回到母星。”
谭霏玉点评:“这主角一个外星人倒是挺入乡随俗的,马上就搞起了封建迷信。”
石含章:“说不定是走投无路了。”
“也是,”谭霏玉又说,“外星小男孩和狐狸,会让我想到《小王子》。”
石含章:“确实,我小时候也看过这本书。”
谭霏玉:“我小时候可喜欢看这本书了。怎么说呢,虽然我从小就挺爱看书也看了蛮多书——眼睛就是看书看坏的——但都是蹭的别人的书或者图书馆的书看,没几本属于自己的书。”
他说得潦草,实际情况是,他从小寄宿在姑姑家,姑姑待他如亲子,也会给他零花钱,几乎同龄的表弟却看他哪里都不顺眼——长大以后表弟主动提起过,说自己那时候很傻逼,希望哥能原谅他,谭霏玉也笑笑说这有什么。
他都理解,而且表弟后来和他也玩得挺好的。
毕竟那时表弟和他一样都只是小孩子,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本来自己独享的资源全都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外人分走了,妈妈还总是表现得更喜欢他的样子……很难不讨厌。
表弟的恶意很直接,第一次看见谭霏玉拿着零花钱买了书,就很刻薄地说你没有爸爸妈妈,我们家好心收留你,你吃我们的住我们的凭什么还花我们家的钱。然后表弟狠狠挨了一顿揍。
但这件事给谭霏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不敢再乱花不属于自己的钱,自然也很难再新得到一本属于自己的书。
谭霏玉接着说:“后来好像是小学三年级参加了一个什么作文比赛来着?拿了二等奖,奖品里面有一本《小王子》,终于有一本书是自己的,那时候可爱惜了,包了当时觉得很符合故事主题的蓝色星空图案书皮,翻看了很多次但还是让书保持新新的状态……结果后来搬家还是搞丢了。”
石含章:“……可惜。”
谭霏玉又笑:“不过我现在是个大人了,想买什么书买什么书,这几年陆陆续续买了各种版本的小王子摆在住的地方,所以也没什么可惜的。有一本还是那种立体书,就你还记得小王子的玫瑰有个玻璃罩吗?翻到这一页的时候书上面也有个用pvc做成的透明罩子盖着小玫瑰。”
“听起来很有意思,”石含章沉默许久,不知道在思索什么,思索完了之后换了个话题,“其实这里好像偶尔也有野生狐狸出没。”
谭霏玉眼睛一亮,原本靠着露营椅的背都挺直了:“真的吗?”
石含章:“不一定能遇到吧。”
“啧,”谭霏玉靠回去,忽然露出恶作剧的笑容,“啊,我知道在哪里能找到狐狸。”
“嗯?”石含章看了看他一脸有诈的表情,又看了看趴在地上惬意吹风的狗,“你不会是想说这里有只黑白狐吧……”
谭霏玉举起食指摇了摇,一脸煞有介事:“不不不。”
随后他将中指和无名指并起,指尖同拇指捻到一起,形成一个小圈,看起来还真颇像犬科动物的脑袋,食指和尾指像竖起的耳朵。他把手侧过来对着石含章:“你看,就在这里~”
石含章盯着他修长漂亮的手指。
心想,他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