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安》琤玉

1、入学

　　八月末，暑气仍盛，闷热的夏天酝酿着躁动的气息。虽是清晨，仍叫人热得不想出门，太阳底下，只有等一阵微风消消暑，而凉意转瞬即逝。
　　——
　　8月22日，豫关一中——Y省大三甲之一、理科最强高中、竞赛保送生的摇篮——新生报道日就是今天。

　　“……程穗！六点半了，赶快起床吧，高中第一天可别迟到了！动作快点啊。”

　　在老妈的催促下，程穗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眼睛仍然紧紧闭着，一脸苦大仇深。
　　他顺手关上了嗡嗡作响的闹钟，缓缓睁开双眼，眼神呆滞，就这样坐着放空自我。(O_O)

　　昨晚为了珍惜最后的初中假期时光，程穗大玩特玩，狠狠放肆了一把，结果就是在高中第一天困成狗。缓了一会儿，才慢吞吞挪出卧室，脚步虚浮，宛如幽魂，在屋里飘来飘去。

　　“穗儿，你还在这晃悠呢，就算咱家离学校近，再磨蹭会儿也该迟到了。”何惠微笑着看向儿子，他困得行动迟缓，神智不清。
　　飘进洗手间洗了把脸，已经清醒的程穗精神饱满，匆匆对何惠露出个笑脸作为回应。他用几分钟解决一切杂事，直接背上书包冲出家门。

　　不幸，电梯在高层迟迟不下来。等待，等待，程穗心焦。

　　两分钟后，电梯门开了，程穗和里面挤得满满当当的人面面相觑。

　　“……你们先下吧，我走楼梯，”他抽了抽嘴角，无奈转身从九楼走下去。

　　终于骑上自己心爱的小电车，程穗冲出小区，加足马力混入学生大军朝校门进发。

　　度过了一个混乱仓促的早晨，现在骑着车，吹着风，走在去高中的路上，程穗终于有了“啊，我是高中生了”的实感，身边这些学生都是校友，甚至可能还有同班同学，真是神奇啊。
　　正当他胡思乱想新奇感叹时，余光瞥见路边停着一辆自行车，看起来是车链子断了，疑似同校学生正蹲着和车子斗智斗勇。

　　热心肠的小程同学善心大发，把车停在路边，向不知名同学伸出援手。

　　“嘿，同学，你也是一中的吧？需要帮忙不？”

　　闻声，修车的人站了起来。是一个男生，身形颀长，比178的程穗要高一些，眉眼柔和，戴着无框眼镜，让人心生好感，但程穗隐隐感到他身上有种冷淡的、拒人千里的气息，这种直觉转瞬即逝。
　　男生无奈地笑了笑，“我是高一新生。这车掉链子了，修也修不好。”没给程穗开口的机会，他继续道，“同学谢谢你，但是这就不麻烦你了。”

　　程穗一听他也是高一的，热心更甚，不过修车这事他确实没办法。但是，他的小电车还能再带一个人。
　　他笑着指了指后座，提议道，“同学，为了咱俩都能准时报道，先把你那车子放着，我带你去学校，如何？”

　　那男生明显愣了愣，显然没想到这人能对一个陌生同学如此热情，面露犹豫。他并不想麻烦别人，但走到学校显然会迟到，没办法，这不争气的破自行车。
　　略微思索后，他接受了提议，抱歉地冲程穗笑着，“太麻烦你了，这位热心同学。真是谢谢你，不然我就要迟到了。”在程穗的注视下，他大大方方地坐上后座。

　　程穗启动车子，乐呵呵地回应，“这有啥，都是同学，带个人又不是什么大事儿。”笑着，忽然觉得有点儿别扭，男生骑车带着个男生，好像有点奇怪。
　　他悄悄扭头，左右看看，发现不少男生俩人挤一辆车，那点儿疑虑瞬间烟消云散，继续乐颠颠地跟人聊天。

　　“同学，我是十班的，你哪个班的啊？咱俩说不定是一个班的！”
　　程穗随口问了句，没觉得能碰见同班同学，毕竟一个年级一千多个人。真是一个班的话，那就是天赐良缘了。

　　“我也是十班的，真巧。”

　　“噢你是十班的啊……啊啊？”同班同学诶，小程同学惊！莫名其妙开始激动了，连带着车都骑得更快了:P

　　程穗边聊边骑车，虽然大多数话只得到简短回答，也丝毫不影响他聊天的热情，从路上一直聊到学校，自娱自乐。

　　“到了！呃…同学，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我是程穗，前程的程，稻穗的穗。”程穗一把勾住身边人的肩，往自己这边带了带，两个人挨在了一起。他略带尴尬地笑了笑，心虚，刚才只顾自说自话，完全忘了问人家的名字，哈哈。

　　于而谙没防住程穗自来熟的亲密接触，趔趄一下，被迫略微低头，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少年的体温。他对这样的肢体接触不太习惯，身体微僵，不得不强迫自己集中精力。
　　“嗯…于而谙。”于而谙勉强分出注意回答程穗的问题，扯了扯嘴角，无奈笑不出来了，长这么大没和谁这么亲近过，即使是家人，他也尽量避免有亲密接触。

　　好在俩人总算走到了班上，他松了口气，趁着程穗新奇地打量着新班级，赶紧脱身，冲着放有自己姓名牌的座位径直走去——最后一排角落，靠窗靠饮水机，完美。

　　　“诶，于、而、谙，是这三个字啊——”

　　程穗自然地坐到于而谙身边，了然地看了一眼他的姓名牌。

　　于而谙缓缓扭头，旁边桌子上赫然立着程穗的姓名牌，这是什么缘分——

　　“这是什么缘分，咱俩是同桌了！”程穗笑嘻嘻地侧身，挨近于而谙。

　　正巧一束光穿过婆娑树影、透过窗户落在程穗发顶，深褐色的发丝在阳光下近乎浅金，随着他身体不安分的扭动而摇晃。
　　光影变幻，程穗的眼神清澈、明亮，笑容明媚，轻轻触动于而谙的心，像羽毛拂过般淡淡的，有一瞬间失神。

　　程穗注意到于而谙的目光一直停在自己脸上，像是在发呆，心里疑惑，抬起手在他面前挥了两下。

　　“嘿，同桌？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怀疑的声音在于而谙耳边响起，他猛然回神，对上程穗探究的眼神，于而谙略微尴尬，迅速平复心绪，没事儿人一样笑着回应。

　　“嗯…同桌你好，以后多多关照了。”

　　程穗不疑有他，刚欲拉着新同桌再唠上两句，就瞥见班主任汪静不知何时出现在讲台上，似乎正看着角落里的二人。

　　程穗瞬间表情严肃，“嗖”地一下转身坐好，正视前方，仿佛上一秒还在聊天的人不是他。
　　汪静收回视线，好像刚才只是随意扫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接着开始做入班教育。

　　于而谙见状暗自好笑，越发觉得程穗有趣。他随即也敛起笑容，收起玩闹心思，把注意放在班主任的讲话上。

　　“……再次感谢大家选择了豫关一中，这是对我们老师、对学校的认可，也热烈欢迎各位步入高中生活，相聚在2610是我们的缘分……”

　　汪静神采奕奕，热情洋溢地表现出对班级未来的憧憬，高涨的情绪感染了在座的同学，不知不觉间投入到她的讲话中。

　　“……最后是这周的安排，今明两天到体育馆听开学讲座，后天开学测试，周五中午清空教室后就可以离开了，周日下午四点返校——”

　　话音未落，班级气氛就活跃起来，双休让所有人都激动不已。

　　汪静笑着加大音量，继续道，“知道你们很高兴，我也一样。但是，这周是因为学校承办有考试，以后没有意外就都是单休——”

　　闻此噩耗，程穗不由叹气，尽管早有准备，但想到每周都只能休一天还是心痛。他悲伤地歪倒在于而谙身上，俨然已经把他当成很熟的朋友。
　　于而谙倒是不觉得单休很惨，他的初中可比一中变态多了，乍一到这么自由的校园还有些不适应。

　　现在，他更在意的是很自来熟的程穗，一方面惊觉自己对他的靠近不再那么抗拒，尽管还是会因为半边身体被压着而分散注意，但渐渐习惯了程穗不时的肢体接触。
　　另一方面他对程穗产生了更多的好奇，这样热情而温暖的人是于而谙没有交往过、甚至敬而远之的，同时，对程穗天然的好感加深了这种兴趣，他第一次生出了“和这种人做朋友也不错”的感觉。

　　于而谙在那一刻意识到，因为程穗，他的高中生活会不同于任何一种预设，将会走向新世界的大门。

　　——

　　接下来两天度过了漫长的讲座，大部分时间无聊到让人昏昏欲睡，再加上持久地坐着没有靠背的椅子，同学们都叫苦不迭，有必要一提的只有小组的自我介绍。

　　一个班八个人一组，围成圆圈，于而谙站在程穗身边，俩人肉眼可见的关系更近，其余几个人互不认识。

　　身边有个高高的、小麦肤色的男生程穗很面熟，带着疑问，程穗见大家都沉默着，主动打头阵，“我是程穗，初中是在XX中学，很高兴认识大家。”
　　顺次轮到程穗眼熟的男生开始自我介绍了，“我是吴至澄，来自XX初中，大家好啊！”

　　程穗听到这个名字灵光乍现，这不是小升初英语班的同学吗！初中断了联系，没想到在这又碰到了。

　　程穗扭头看他，正巧对上这哥们不确定的目光，俩人瞬间昔日同窗相认，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于而谙似有所感地瞥两人一眼，挑了下眉，不动声色地向旁边挪了一步，程穗立刻无意识地跟着他，往他身上靠。于而谙眼底浮现笑意，随即消逝，他没有再动，不打扰两人的无声叙旧。

　　“嗯…你们好，我是越悦…”越悦快速介绍自己，嘈杂的场馆里她的声音模糊不清。
　　接着一个又一个同学介绍自己，大家没再多关注这个女生。

　　程穗注意到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越悦，正好对上她的视线。越悦眼中流露出未掩藏好的激动兴奋，一直暗中注视着程穗——和他身边的于而谙，嘴角还挂着诡异的弧度，仿佛能听到她发出“桀桀”的笑声。

　　程穗头皮发麻，怪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体，拉开了点和于而谙的距离，尝试忽略奇怪的感觉。
　　等他再看过去时，越悦已经垂下头，镜片挡住了她眼里的光，安安静静，毫不起眼。

　　于而谙身上突然一轻，心里空了一瞬，转头就看见程穗莫名其妙地僵硬站着，有一瞬的疑惑。
　　恰轮到他做最后的发言，于而谙收回视线，笑着说，“大家好，我是于而谙，以后请多多关照。”

　　听到这，程穗终于解脱，整个人放松下来，绕过他急切走回座位，把于而谙甩在身后，他现在只想快点躲开越悦，恨不得讲座立刻结束跑得远远的。

　　——

　　一周过去，2610的同学们基本混了个脸熟，尤其是男生，已经在一起称兄道弟了。

　　小太阳似的、热衷于活动的程穗成了男生堆里、甚至是整个班的中心人物——因此被赶鸭子上架当了班长——也可以说是团宠，人缘极好，但他还是最常和于而谙待在一起，有一种天生的亲近感。

　　尽管于而谙和同学交流并不多，待人温和而疏离，但在全班占有仅次于班主任的最高地位，是最可靠的存在，有领导风范，沉稳冷静让人信服。本是做班长的不二人选，但于而谙并不想担上麻烦差事，三言两语把重任拨给了程穗，引起程穗的强烈控诉。

　　然而架不住同学老师的信任和支持，于而谙无奈之下只得做另一个重要职务——团支书——大小杂事多得不亚于班长。

　　现在，程穗和于而谙惺惺相惜，忙碌的高中生活从处理班级、学校事务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