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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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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下午三点半,屋里光线极好,南面通往花园的两扇玻璃门被折叠到两侧,门洞大开,吹进来的小风带点外头的植物气味。西面墙体是块一泄到地的玻璃,紧邻开放式厨房和长餐桌,提供窗外的花园美景佐餐。全屋通铺米灰色地毯,客厅地台下沉,摆放一套布艺沙发和高端影音设备。屋子东南角是书柜及酒柜伴两张慵懒的单人沙发,一个绝佳的避世角落。当时管家为铃木园子挑选了几个聚会场地,她一眼就敲定了这个位于某酒店一层的花园套房。比起豪华得略显老气的铃木宅,此处装潢更得她欢心,既现代,又温馨雅致,当然也足够大。场地够大,客人却不多,更没有一位来自她新鲜的大学生活。她有意把这场生日会办成人际关系上的怀旧派对,请来的都是旧人,兰和毛利叔叔,世良,侦探团的孩子,噢,还有昴先生。
“园子,”兰忽然靠近她耳边,小声问,“是你叫他来的吗?”
原本她们只是站在书柜前闲翻书,兰的低音量忽然把这个角落变成了图书馆,铃木园子的声音也不自觉鬼祟起来:“谁,昴先生吗 ?”她拿眼睛指了指倚在折叠门边、面朝花园的冲矢昴。
兰点点头。
“噢,是世良提议的啦,反正也请了那群小鬼嘛。嘻嘻,昴先生还送了我礼物呢!”虽说只是社交礼仪,但请来昴先生是意外,礼物就是意外之喜。
“什么嘛,这不是应该的吗。”兰以斜眼回应她捡了大便宜似的没出息表情,接着语气狎昵地问:“哎,阿真什么时候到呀?”
她抬腕看了看,说:“飞机还有一个小时才落地呢,放心啦,肯定赶得上晚饭。”
兰不说话,只是冲她暧昧地眨眼睛,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这家伙,铃木园子调开脸假装翻阅手里的书,但没忍住也笑了起来。这次借生日之名把老朋友们聚在一起就是想请大家好好吃顿饭,为此她特地安排了一位名厨,不过晚饭之后的时间嘛……当然属于她和阿真!这家酒店顶楼每晚供应不用来谈情说爱就浪费的夜景,她今晚可不打算让这夜景白白美一场。嘴角飞扬,脑海中的粉红想象让还她没喝酒就晕了五成,要不是背景里小五郎叔叔的歌声扰人太甚,她本可以再醉一点。
“叔叔!”她朝沙发方向喊道,“换一首歌啦!”
毛利小五郎充耳不闻,继续对麦克风嘶吼。
她“啪”地合上手中的书,踢踏着拖鞋走过去。
眼看园子叉着腰一把夺走爸爸的麦克风,毛利兰捧书窃笑,顺便窝进脚边的单人沙发。时值深秋,抬头从前方的玻璃墙望出去,花园还是丝毫没有败色,可见植物都是精心挑选和养护过的。不远处孩子们正围坐在地毯上玩某种卡牌游戏,至于那个人——她的眼睛在屋内各处停留片刻——不在画面内。大概到外头花园里去了吧。就因为刚刚他一直堵在门口,她到这儿后还没机会进花园里一观。园子说是世良提议邀请他来的……世良和昴先生?真是关系网里奇怪的一对,从前也没看出他们相熟。卡拉OK曲目很快换成了园子点的流行情歌,爸爸无从下口,麦克风传出的自然也只有园子俏皮的嗓音。毛利兰在这样的环境里翻着手里的小说,一页一页地看入了迷。
小说所讲的是个平安时代的神巫故事。豪族家的小姐因一次溺水意外死去,伤心欲绝的父母在女儿未婚夫的提议下决定保存她的尸身,并请阴阳师将其鬼魂留在人间。他们都相信只要找到法力更高强的阴阳师,定能将小姐复活。小姐继续在家中生活,只是不知自己已经成了鬼,所有人都对此事讳莫如深,因为倘若她知道,便会有魂飞魄散的危险,那就再也没有还阳的指望了。一夜之间仆人销毁了家中所有铜镜,庭院里的水池被填平,她不被允许出门,饮食起居都得遵循奇怪且严格的规矩。这样的生活让她苦闷不已,也让她疑心,为什么最近人人在她面前都是一副低眉敛目的模样?小姐那位未婚夫是世交家中的公子,两人自小互相倾慕,从无猜嫌。这日公子如常到府上探望,两人在房中私语。当小姐满心甜蜜地靠近爱人的脸庞时,她惊讶地发现他眼中竟没有她的倒影。她茫然地问,我怎么不在里面?然而公子没听懂她的提问,不在什么里面?小姐惊恐,提起衣裙跑出房间,在走廊上碰到府里的高个子侍卫。她抓住侍卫的双臂,仰头去找他低垂的眼睛。看着我,拜托你看着我!终于在她哀求般的命令下,侍卫缓缓抬起眼睛……
“小兰姐姐,和我们一起玩吧!”
豪族小姐离自己命运的真相只差半步,读小说的人收到现实世界的一声呼唤。毛利兰将思绪从小说情节中拔起。不远处步美、元太和光彦正集体看向她。刚刚还和他们在一起的柯南不见踪影,想是少了个人,游戏需要她去凑数。她应了声好,将没读完的小说反扣在沙发上。
孩子们选的好位置就堵在折叠门门口,一扭头就和花园面对面。走过去后她发现消失的柯南就在花园的喷水池边,身旁站着世良和昴先生。原来一场秘密会议正召开在花园深处。毛利兰扶着门框呆站了一会儿。原本还奇怪怎么会是世良提议叫上昴先生,此刻三人事关重大的背影给足了她提示。世良,世良也是一名侦探呢。她了然地收回视线。
“真是的,人不够了才想起我来对不对!”她叉腰俯视几个小孩,佯装生气,
事实如此,怎么狡辩?孩子们只好挠头赔笑。
她学他们跪坐到地毯上,问:“对了,博士和小哀怎么没来呢?”。
“博士好像有点不舒服,所以灰原留在家里照看他。”光彦答。
元太立马惋惜道:“他们好可怜哦,今天都吃不上好吃的了。”
元太对美食时时刻刻的惦记让人哭笑不得,她只能宽慰说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步美身后堆着成摞的“玩具”,细看种类真丰富,从各种棋牌到球类乃至游戏掌机,园子真是准备了一个老少咸宜的聚会。孩子们原本在玩一种四人卡牌游戏,每张牌有不同的功能,按卡面颜色划定稀有程度,越稀有的牌功能自然越强大,这游戏考验脑筋更考验运气。
“喏,小兰姐姐,这是你的,我们都没有偷看哦。”步美递过一副牌,语气有点抱怨,“本来是柯南的,但是刚发完牌他就跑到外面去了,还让我们别跟着他。”
她接过手牌,笑说:“那就别管他啦,我们玩我们的。”
游戏开始不久后园子跑过来观战,柯南和世良也相继回到室内,围着牌局当看客。那边厢小五郎重夺卡拉OK支配权,年龄至少在30岁以上的老歌又一次被带痰音的嗓子唱响,后来园子干脆把柯南和世良一起拐到卡啦ok前,免得麦克风总被大叔独霸。牌局过了两轮,园子又来到她身边,这次她伏在她耳边说要出去一趟。去哪儿?去机场啊!哦哦,毛利兰一边出牌,一边为自己的短路抱歉,然后她向好友飞去一个打趣的眼风,快去吧。
孩子们在继续进行的游戏中越来越感觉不对劲,几个回合下来都有些蔫:为什么小兰姐姐抽到的牌总是那么好?三副脑筋一起动,动不过好运气,最开始的笑脸渐渐挂不住,眼看这一局又要落败了。
“怎么会这样……”
“每次都是小兰姐姐赢……”
“手气也太好了吧……”
嘻嘻,是运气要帮她作弊,她有什么办法?于是她很大方地把手里即将决胜的牌一摊,从步美身后的游戏堆里抽出个四方盒子,说:“那我们不玩牌,玩这个跳棋怎么样? ”
“咳咳——”这时麦克风里的小五郎用力清了清嗓子,“喂,小鬼,你们过来唱歌吧。”他似乎终于同意彻底让出麦克风,让喉咙好好歇一会儿。
“好耶!我要唱歌!”步美叫着,带头站起来往沙发那边跑。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马上都兴高采烈地转移阵地,这下没人和她玩跳棋了。或许她也该去唱歌,或者重拾那本没读完的小说,只是这都让她有点不甘心。她默默把盒子的塑封拆开,拿出棋盘,摆上两个相对的棋阵。随意往花园一望,秋日傍晚的好阳光教她眯起双眼,水池边那位昴先生依然背对世界。这与她无关。再向另一侧扭头,世良和几个孩子正掌管麦克风,于是她试着叫了叫柯南。
花园里,冲矢昴目空一切地盯着水池中的锦鲤,思绪在几件事上快速来回跳跃,最后慢下来,停在现实、停在他身处的这场生日会。他是偶然从妹妹真纯那得知这个聚会的。之后他告诉妹妹有事要和她以及柯南见面商量,正好可以将三人的秘密会议藏进这场生日会里。后来果真收到铃木小姐的邀请时,他早已准备好礼物,只等出席。他的确有事要和真纯还有那小子商量,也的确小小地利用了自己的妹妹。这次小小的利用让他顺利见到许久未见的人。一进门他就以特工目光审查了她,她还是老样子,无论是外表还是脸上一贯晴朗快乐的神色。上次小巷里的戏散得突然,故事留下了一截不愉快的断茬,那之后他没见过也没刻意打听过她,只是从那小子的只言片语中判断她应该没有过沮丧的表态,至少没让那小子看出来。不过实情如何谁知道呢,反正她已经是可以名正言顺离家的大学生,要躲开关心或审视都是很容易的事。好久不见了兰小姐,上次在巷子里突然出现没吓到你吧?现在你都用什么态度应对这个骗局呢?表面的和平还维持得住吗?他不八卦,但刻薄起来可以很刻薄。
在水池边站得够久了,他决定回屋里坐坐,差点都忘了今天他是要当个纯粹的观众来着,离戏台太远不合适。日后冲矢昴偶尔想起他一转身看到的这个画面,心中总会闪电般复现这一刻的感受,美的感受。他看见她和小男孩正对坐在门框内,面前摆一副跳棋。阳光从明度到角度都恰到好处,为了免晃眼睛只轻轻地洒了他们半身。风拂过,青春的短发长发同步摇动。两人时不时对着棋盘或对方笑笑,笑一招有趣的棋着或一句玩笑话,笑声像清脆的敲击乐。
他抱着臂,像欣赏画作一样歪了歪头。
这个温馨美好的画面让她抹着泪从小巷走开的往事显得更久远了,远超过初夏到深秋的距离。要不是他印象深刻地记住了,事情会像从未发生过一样。他吃惊于她性格里的柔韧,这柔韧那么风轻云淡地彰显在他面前,作为观众他应该送上掌声的。冲矢昴开始朝他认为很美的画面走过去。刚刚提到的那些刻薄疑问在一步一步失效,因为答案已经摆在那里,就是他正走近的这幅画。画上两位主角的外形有大到不相配的差距,但不相配只是假象,只有读过他们背景故事的眼睛能看出此间氛围的美妙。冲矢昴微笑着在秋日阳光中眯起他知道太多的眼睛,整个花园向视觉中心的门框聚缩,用来突出框起的这幅画。美,而且值得让人保护它天长地久地美下去。
终于他穿过折叠门的门洞,轻手轻脚的,显示自己不打扰的好意。如他所愿地,下棋的两人谁也没为他稍微抬一抬头。他进了屋,看了一圈,走向摆书柜的角落,在两张单人沙发中选中坐了本书的那张。毛利兰在一盘棋结束后终于得空抬头,看见角落里冲矢昴手里正拿着她倒扣在沙发上那本没读完的小说,希望他别弄乱她标记的页码。约摸出门一个半小时后,园子带着京极真回来了。
同样是戴眼镜的,但与园子姐姐这位男朋友相比,孩子们觉得昴先生简直太斯文了。京极真没太大变化,刺猬短发好像比原来长了些,肤色依然是阳光轻度烘焙过的,长衣长裤也埋没不了浑身的肌肉线条。大家围过来一一和他打招呼。他看起来干净清爽,脸上找不到十几小时长途飞行的痕迹。这次他是专门回来陪园子过生日的,也许正是这份心情助他打败了时差和劳顿。
京极真到达意味着晚饭马上要开场。园子又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领着一队列的菜。美食上桌后居然还有各种美酒,从欢呼的次数和音量来看,今晚第一快乐的应该是毛利小五郎,第二是元太,第三才是一对有情人。“我们来干杯吧!”落座后世良提议。一时间红白葡萄酒和各色果汁纷纷响应,举在空中隔空相碰。大家不客气地开动,敞开肚皮欢庆园子大小姐的生日以及见证她和异地恋人的团聚。玻璃窗外几盏小白灯冷清清地亮在植物丛中,一窗之隔的长餐桌上却洋溢着笑声、音乐声和食物香味。高脚杯的液面迅速浅下去,毛利小五郎的舌头渐渐大起来,到后来大家都需要花点耳力才能听明白他对某道菜的评价。酒足饭饱后,毛利小五郎在椅子上脖子一歪打起了酒鼾,全然不知面前的餐桌如何为蛋糕出场腾出了一块空地。蜡烛点燃,灯光知情识趣地暗下来。熟醉的毛利小五郎梦中只觉得远处有伙闹哄哄的人。毛利兰和京极真各站园子一侧,烛光和众人的目光一起照在她脸上,她正闭着眼睛许愿。身旁的京极真等着,等着,等园子呼地吹灭蜡烛,灯亮了。他想是时候了,趁现在给女友一个爱的表示。嘴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脸颊吧,脸颊!
打酒鼾的毛利小五郎在最紧要的关头苏醒。他先是对自己睡着的事一惊,“啊?”再对身处的环境一惊,“怎么回事?”,最后对眼前脸挨得很近的两位年轻人一惊,“喂喂!”所有人朝他看了过来。很快小五郎意识到是自己的懵圈搅了局,好在他这次反应快,响亮地清清嗓子,半清醒地当起了现场的大家长:“你们两个小鬼注意一点啊,还有小孩子在呢!”脸色绯红的大人们被这话提醒,眼睛又去找孩子,果然孩子们的嘴还保持着O型。园子和京极真迅速撤回暧昧的姿势。要怪就怪京极真,非要从老派电影里借动作,还想着先拧过园子的肩膀,要是他果断些偷偷一吻,示爱的行动早就完成了。
大家喜闻乐见的戏码忽然被叫停,三个真小孩反应过来,脸都阴了。“大叔,你这个人真是爱管闲事。”忍不住抱怨的元太马上挨了小五郎一记爆栗,大家哄笑,尴尬的瞬间就这样过去了。
分完蛋糕,大家端着盘子离开餐桌继续娱乐。毛利兰提出要走,心想得快点给园子他们腾地方,但园子看时间还早,非留大家再玩一会儿不可。卡啦ok设备又忙碌起来。毛利兰坐下唱了首歌,又到花园里透了透气,回来后去拾起单人沙发上之前看了一半的小说。页码没乱,不过就算现在再接着看恐怕走前还是看不完,还是去学校图书馆找找吧。她又看了看封面加深对书名的印象,合上书塞回书柜。接着她漫无目的地晃悠到无人的餐厅,停在一片狼藉的餐桌前。桌上还剩许多没用过的蜡烛,她随手拿起一根,点燃,举到自己面前。小火团热热地烘着她的眉心。今天不是她生日,没她许愿的份,但荧荧烛光蛊惑她闭上眼睛。她心里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亲人朋友们无论在哪里,无论做什么,都能健康、平安。嗯嗯,没错,平安最要紧,她在心里自己认可自己。睁开眼吹灭蜡烛,火光像是在她视网膜上留了印,视野中总有一点取消不掉的高亮,散发着干扰视线的光晕。她眨眨眼,朝正前方窗户望出去,玻璃上似乎也有个光点,她怀疑那个光点分裂自她眼里的火光,但颜色不对,而且那个点会呼吸,有轻重明暗的循环。干扰她视物的光晕消退后她吓得一抖,差点尖叫起来。她终于看清窗上的光点原来是一个人手里的烟,那人站在一颗造型松旁,昏暗灯光从地面打上来,给他以鬼的轮廓。半人半鬼的身影形成她遥远又不真切的对立,被辨清后,身影往花园别处去了。
深呼吸,惊魂渐定。折叠门那边有人影从外头进来了,她浑身警觉,仿佛她是在等待那人的传唤。人影有朝餐厅这边移动的趋势,现在要是回客厅难免狭路相逢,她立马决定把脏杯脏盘全收拾到旁边厨房的水槽,戴上手套,把水龙头开到最大,让水流冲击油污的同时制造噪音。不知道那人想怎样,希望他千万别和她说话,她现在正忙着呢。
冲矢昴走到她背后的冰箱,拿出一瓶气泡水,再来到水槽旁,隔着两个拳头的距离与她并排。她马上嗅到线索似的淡淡烟味,脑海呈现抽烟者从窗外到身旁的路途。刚刚隔断他们的玻璃窗此刻作了镜,反映着两个不甚明确的影子。其实他没想怎么样,只是好奇是什么心愿让她耗费掉半根蜡烛。刚刚京极真试图亲吻铃木园子时,她旁观的表情很有趣:嘴唇微微张着,满眼期待,脸红得与那两位当事人不相上下。也许她也有过相似的憧憬或实践呢。气泡水瓶盖在他手下“呲”地叫了一声,他喝进一口激爽的液体,看向镜子里的圆眼睛。这双眼睛曾经流着泪对他发射怨恨,现在他特意走入她的视野,感觉就像凶手回到凶案现场,尽管那天让她流泪的人并不是他,但他的现身让一桩本就残忍的事更加血淋淋,至少是帮凶。今天到现在为止他们都可以互相忽略,现在他旗帜鲜明地入侵,又会从圆眼睛里得到什么眼神呢。
而毛利兰则在想,冲矢昴帮过她的忙,她也是;冲矢昴没有出卖她的秘密,她也是(尽管她并不知道他的秘密可以向谁出卖)。她自问没有蓄意冒犯过他,而他的言行则常常对她很冒犯,只不过她不至于因此怀恨罢了。在这个基础上,她认为他们应该互相感谢、保持陌生。确立好情绪基调,她对玻璃镜里的对方点点头,表示友善也表示疏远:“昴先生。”
他含着气泡水没答话,半晌后忍不住了似的哼笑了一声。毛利兰一噎,小小吞进一口风。什么意思?再细看,镜中他的眯缝眼笑容看起来像是讥讽。是讥讽她面对他心虚胆小,招呼打得装模作样,还是点评她今天一天的表现都不够自然?心火轰地蹿了上来,她闭起眼,两根眉毛被火气烧得微微倒竖:烦不烦啊,谁又怎么你了?水龙头劝架似的哗哗出着水,她没好气地朝开关伸手一推,又把橡胶手套摔摔打打地扯下来,转身往客厅去了。管他的,她讨厌那副永远在看好戏的神情。
这次她趴在耳边说要走,园子看看表,没再挽留。已经八点半了,大家在她的动员下也同意该把难得的夜晚还给一对有情人,纷纷起身收拾自己。毛利一家要坐计程车回去,可以直接从一楼大堂离开,冲矢昴要负责载世良和孩子们,得先到地下车库去取车。两拨人在电梯口分道扬镳。毛利兰搀着东倒西歪的老爸往前走,没注意到电梯里的绿眼睛。她现在有点懊恼刚刚的表现,承认自己也许是情绪过敏了,她那么激动,都是因为演戏的人最怕只被当戏看。电梯里冲矢昴大睁着一只眼,注视她和柯南拉扯半醉的小五郎从渐窄的门缝前经过。有些实话也许他永远不会也没机会说,其实刚刚他只是笑她傻,总把粉饰太平当第一选择。
2.
“世良还是不愿意先带你们妈妈一起回英国吗?”柯南问。在园子生日会上,这是他们讨论的议题之一。
冲矢昴专注在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摇摇头作答。他正坐在博士家厨房的吧台边,那小子则直接坐到了吧台上。
“我想是不会有危险的啦,你别太担心。”
“只是保险起见,她们在英国我会放心些。过段日子这里也许会不太平。”他的口吻倒很家常,不太平惯了似的。在某次他遭遇真纯的正面质问后,他就对妹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对家人的安排也变得直接方便许多,当然怕她们担心,他并不是什么都会跟她们说。
“为什么?”
冲矢昴耸耸肩:“感觉。”
柯南叹了口气。
冲矢昴端起热茶,隔着杯口的蒸汽看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实话?”
柯南疑惑:“谁?什么实话?”
“你的小兰姐姐,”他放下茶杯和目光,“你的身份。”
“哦,这个啊。”柯南翘着4字腿,手臂支着脑袋,“还是等事情全都解决了再说吧。我想要不了太久了,我们掌握的情报越来越多了不是吗?”
冲矢昴视线固定在屏幕上,对他的乐观不置可否。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冲矢昴忽略掉他的提问,漫不经意地反问道:“她去上大学,你很不习惯吧。”
“才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呢,反正常常都能见面。”
冲矢昴从屏幕抬眼,见那小子把头口不应心地一拧,他笑了,想起不久前他与她下棋的画面。冲矢昴提醒自己收束这个话题,别人的事轮不到他操心。他又端起热茶喝了一口,这小子说得对,希望一切能快点结束。他祝福他们,连同对过去那个自己的祝福也一并交给他们。
后来有一天他意外收到了她发来的消息,对话框中她开门见山地问:“柯南和你在一起吗?”
他皱皱眉头,也直接了当地回复:“没有。”找那小子,打他手机不就好了?
“他手机一直打不通。”紧接着又一条,“博士他们也不知道他在哪。”
有点不对劲。冲矢昴问:“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昨天下午,他说去博士家,我以为他是在博士家过夜来着。”
也就是那小子昨天出门,但就目的地撒了谎?想来他去做的事大概率不涉及组织,否则事先应该会和他商量,可是连阿笠博士也不知道,这就有点奇怪了。现在是下午四点左右,冬季太阳下山早,加之今天是个浓浓的阴天,很快就会天黑。他在短信中回复说会帮忙找,拿起外套便出门。走出工藤宅时他正好瞧见她在和博士道别,鞠了个躬然后急匆匆跑开,趁着阿笠宅门还没关,他快步走过去。两人一同进屋,博士说:“小兰突然打电话来,说柯南关机了,让我问问他回不回去吃晚饭,我才知道新一说他来了我这儿。”博士觉得新一对小兰这么说肯定有他的理由,因此很懊恼自己说漏了嘴,希望没给新一惹麻烦。
“这些都是小事。”冲矢昴宽慰。重点是那小子现在的确找不到人,难保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他请博士一起尝试定位柯南的手机,结果显示在东京郊外的一个乡村,村子嵌套在一片溪谷内。但这显示的只是手机关机前最后一次入网的位置,他很可能已经离开。博士提议可以试试定位侦探徽章,好主意。费了一番功夫,徽章返回的定位信息更精确,是在溪谷中一条河的河心。这结果让博士大惊,冲矢昴脸色阴沉。博士的金龟车送去维修了,冲矢昴决定立刻去一趟租车行。
从发现柯南联系不上起,毛利兰就会想到园子生日会上那场花园里的密谈,也许是那场密谈令他投入某个性命攸关的行动去了。问过冲矢昴和世良都说不知道他在哪儿,反而让她觉得安心不少。她从帝丹小学老师那里要来了班级联络册,正挨个往同学家打电话。接到电话的孩子都表示这两天没见过柯南。有些孩子不在家,由家长代答,但没哪个家长听说自家孩子是跟个叫柯南的在一起。联络册上的待拨号码一个个少下去,她的不安逐渐上涨。万一他真的是去涉险,只是没跟任何人商量呢?这个可能性不仅有,还不低,新一这个人……打住打住,这时候最不能自己吓自己。迅速记录下几个地址,都是电话没打通的,她要亲自去跑跑看。
冲矢昴驾着租来的车在荒无人烟的乡村公路旁发现两个小孩时,天色已经很昏暗了,车速又快,要不是他眼力好,很可能就这样错过去。两个小孩一个是那小子,一个是与他同班的男生,上车后报过名字,但冲矢昴没留心听,他一心一意地在马路中央调转车头。车身回正后冲矢昴腾出手,把自己的手机往后递:“给你小兰姐姐报个平安。”
后座的柯南惊讶地上前来抓手机:“你怎么知道我手机丢了?!”接着他丧气地说:“掉进河里了,整个背包都掉进河里了。”
“对不起!”旁边的男孩大声道歉,事情显然和他脱不了干系。
路上两人把故事说了个大概。起因是男生在老家发现一桩怪事。男生的老家就位于冲矢昴在地图上查到的村子,最近的假期他都和奶奶住在那里。在乡下生活总是醒得早,清晨他打开窗户,经常能看见对面山头有一团移动的白色,像是穿了白衣的人影。人影会在山林间穿梭一阵后突然在同一个位置消失,男生晓得那位置是山上的一个洞,他猜人影是消失进洞里了。他曾经壮着胆子独自去查探过,奈何能力有限,区分不了哪些是有用的信息,因此他才苦苦央求同班的少年侦探加入,想搞清楚那白影到底是人是动物还是鬼。之所以过夜,是因为每天来往村子的公交车只有三趟,想要一早到山里去,就必须头天晚上就在村子里住下。
“所以呢,你们发现了什么?”冲矢昴问。
“白影的确有,我也看见了。”柯南的声音严肃起来,进入了思考的状态,“但在山洞里没发现人活动的痕迹……”
后来他们不死心,又在山上勤勤恳恳地搜索了半天。两人拢共只带了一个背包,由男生负责背着,过山里的索桥时,这只被撑得满满的可怜背包意外掉进了河里。冬天河水又冷又深,尝试了几个打捞方案均告失败,只得放弃。对背包的救援又导致他们错过了当天最后一趟公交,他们商量后决定步行到下一个公交点,再坐铁路回米花。就是这么一件乌龙倒霉事。
冲矢昴听完问:“那你怎么跟她说你去了博士家?”
“哦,我那是随口说的啦,怕她担心嘛。真是的,哪知道会这么倒霉啊!她找了我很久吗?”
“还好。没有很久。”
回到米花町,他们先把那位一起走霉运的男同学送回家。沉重了一天的乌云开始自我释放,车子载着渐密的滴答声前行。才开到事务所附近就看见她打着伞等在楼下。她还不知道柯南在消失的一天一夜里经历了什么,那小子说到家后再慢慢跟她解释。也不知她是怎么一眼认出他的车的,远远就朝这边跑来。冲矢昴靠边停下,让那小子下车跑过去。
车灯照穿雨丝,笼罩着给拥抱和被拥抱的两个人。她半跪在地上,单手揽着他,直到一直紧在喉头那口气彻底松开后才起身,一手叉腰一手撑伞,开始数落做事没交待的男孩。冲矢昴在驾驶座抱臂望出去,雨刮器一遍遍刷新着男孩女孩的身影。他真幸运啊,拥有了一颗美丽心灵的全部谅解和爱情。想着,冲矢昴心头也有一阵小雨,他笑笑,还以为自己能幸免于“羡慕”这类俗情呢。
当天夜里他收到她的“谢谢”,他的回复是“别想太多”。他的意思是,你们这些小鬼都别担心太多,他会尽他所能保护好所有人的。他想他参与他们故事的唯一方式,大概就是尽力使这个故事不与自己的悲剧过往有所雷同。
后来他与她开始有了少量非必要的联系,开端是她的一则短信。
“你们最近好吗,没出什么事吧?”
你们?当时冲矢昴看了看博士家客厅里的柯南,第一反应是这小子是不是又没回他小兰姐姐的信息。他看透“你们”其实可以缩减为一个人,她想知道的其实是在她无法走进的领域里,在她看不见的时候,那个她最关心的人是否一直安然无恙。所以这则莫名其妙的短信可以翻译成:他好吗,最近有遇到什么危险吗?可是奇怪,她凭什么认为他就会对她说实话呢,难道他就不能也拿宽解人的废话来搪塞她?不过冲矢昴很快就想通了这一点,她本就没指望百分百的实话,之所以会问他,只是因为恐慌发作又没别的人可问而已。
类似措辞的短信那段日子他总共收到过两次。第一次他告诉她什么事也没有,第二次他对她说:一切都好,别想太多。他知道按常情来说她是不会主动联络他的,这些迫不得已的探问肯定出自一颗已经饱受担忧之困的心,冷脸惯了的他选择包容这份焦虑,希望他的否定答复能安一安那颗心。在他劝她别想太多后,她的确很久没再向他发问,但冲矢昴疑心这种爱操心人的毛病是否有痊愈的可能。果然后来还是收到了她的消息,但不再是个问句。她说的是:“拜托你保护他们了。” “他们”两个字着实让冲矢昴玩味了很久,最后他回复:“当然。” 不必她拜托,这本来就是他的责任。
她的焦虑也悄悄影响了他的行为。有一次在少年侦探团聚会的时候,在场的他突然拿出手机,主动提起:“他现在很好。”
对面说:“我又没问。”
他笑:“你想知道。”
然后他就收起了手机。看吧,他也是可以做个好心人的,不用每次见到他都像见到鬼。善心大发的人到家后才发现对话待续未完。
“你也是吗?”对面问。
“我什么?”
“一直很好很安全?”
……
“还是关心你该关心的事吧。”FBI卧底探员安危,不是你一个女高、哦不,女大学生该操心的。
她不再说话,对话到这里才正式终止。
极偶尔地,她会莫名地来一句:“你做的咖喱里可以加点苹果。”这种话听上去像是对以前的冲矢昴说的,是那个单一纯粹的冲矢昴,还未变成拥有多重身份的怪人。她知道他就是纽约那个FBI吗,他猜她大概是想不起来了。收到这样的信息后许久他会回复:“听起来不错。”又在更久以后说:“吃起来也不错。”这样的对话往往是没有、双方也不强求有下文的。
那段时间冲矢昴也常常想,事情的确是快点结束的好。为了保护那些他要保护的人,了结这个已经存在太久的噩梦,在机会来临时冒一点险是值得的。这天下午他又来到常来的租车行。脸熟的店员迎上来接待:“冲矢先生,还是要那辆斯巴鲁吗?”他点点头,接过钥匙,在租车单子签下姓名。他往后备箱放了一只貌似普通的吉他包,包里是一杆尚未完全组装的标准型M200狙击枪。他要去精确地制造一些混乱。
在天将黑未黑,城市开始亮灯之际,冲矢昴驾车来到一幢他提前踩点过的大楼。这场行动其实已经设想了一段时间,只是一直未能敲定,直到不久前由基尔确认目标人物将有一段从美国入境并在东京逗留的行程。重量惊人的包被他背出轻装上阵的风度,从车库直上顶楼,站立在西北角远眺。一身黑衣让他与夜色很好地融合,尽管已经踩过点,现在他仍坚持细细调整面向,动作带刻度似的,待他找到最满意的位置,他卸下包,着手组装委屈在吉他包里的狙击枪。
目标大约在一千五百米开外,这距离若是放在开阔环境中不足为虑,但要在密集的水泥丛林里远距离射击就有更多因素需要纳入考量了。架好枪,眼睛在夜视瞄准镜开始寻找目标房间。有了。此时房间里还没有人,时间还有余裕,冲矢昴从瞄准姿势撤回,开始认真感受四周的风。
另一栋大楼里,水无怜奈跟在一个60岁左右的男人身后,正在前往男人的办公室。最近半年她专职担任这个姓山本的老头的副手,负责处理其安排的任务并保护其安全。路上她悄悄用手机发出暗号,提醒赤井做好观察准备。
很快瞄准镜观察到房间亮起灯,走进来两个人。房间里的大班椅和书桌背对落地窗。夜里亮灯的大玻璃盒子在倍镜中甚至比白天更清楚。老头坐进大班椅,基尔则在桌子对面落座。
组织在日本政界的势力需要白手套,山本的主要职责便是接洽这些白手套们。今天他刚刚进行了一场秘密会面归来,奈何水无怜奈只负责护送,没法得知会议详情。半年共事下来,她已经大致摸清这老头的脾性与行事习惯,查看机要文件前他一定会清空环境,禁止任何人在视野内逗留。果然在讨论了几句工作事宜后,山本打开电脑,并请她离开办公室。
“好了,基尔,你先出去吧。”
“是。”水无怜奈起身,绝对顺从地退到门外。
她的确在暗暗期待一声枪响,但也知道枪声不能马上来,得等那些有价值的资料被打开、呈现在电脑屏幕上之后。枪声来得太晚也不行,太晚意味着她理应走远,如果立即闯进去就会显得蹊跷。但如果她不在枪声响起后尽快进门干涉,局面的发展很可能会偏离他们的期待,所以第一枪打出的时间至关重要,这点要看赤井的把握,也要看她的应变。
一千五百米以外的大楼上,倍镜观察到目标已经打开笔记本电脑。冲矢昴先将准星锚定在大班椅的椅背上端,又向左稍稍偏移。基尔已经离开画面十秒左右,时机差不多了。枪口微微上台抬,他朝桌面的水杯打出第一发子弹。
听见房间里的玻璃炸裂声音响起,水无怜奈默数了三秒,一、二、三,她冲进门时第二颗子弹正好到达,射穿书桌对面装饰用的大花瓶。山本老头是在第一与第二颗子弹之间反应过来有人在狙击的,此刻他在大班椅上正是一个躬身欲躲的姿势。“快蹲下!躲起来!”冲进来的水无怜奈大喊。她的指挥成功诱使山本躲进了大书桌的桌肚子里。害怕暴露,他尽量缩紧身体,祈求大班椅能将自己遮严实。第三颗子弹砰一声打碎了枪上的钟,前三发打的都是易碎品,先从声音上震慑整个空间。水无怜奈大剌剌地站在房间中心,就义般朝书桌走过去。不是她无惧枪林弹雨,是相信赤井的技术,何况到了这份上,为了得到山本不肯示人的机密资料,她更要放胆去做。
子弹开始朝书桌两边的抽屉进攻,水无怜奈趁机喊道:“先别出来,等他打空这个弹匣再说,最多十发子弹!”当然她说的是一般情况下的极限,把连续狙击的时间说得越长,她能利用的时间就越多。桌底的山本吓得不敢动弹,桌面上的世界他一定料想不到:水无怜奈正将手机对准电脑屏幕,尽可能详细地摄录页面上的图文。枪声恐吓桌底的人的同时也很好地掩护了她,替她挣来宝贵的窃密时间。第五发,十数秒的停顿,然后是第六发,她记着数,手指在电脑触控板上划动得既冷静又贪婪。七发、八发了,好,收手。她将页面滚动回最初的位置,蹲下,绕到桌子左侧。第九发刚打出,她语速很快地部署道:“马上第十发子弹,就算对面换弹夹也需要几秒。等他打掉你马上出来,我掩护你。” 话音刚落,第十颗子弹应声送达,她飞身推开椅子,挡在山本身前。山本老头从桌底连滚带爬地钻出来,在水无怜奈的掩护下转移到桌子背面。这下书桌真成战壕了。
其实冲矢昴早就换过一次弹匣,因为这支枪适配弹匣的标准容量是五发。至此他负责的部分完成,那边的情况就交给基尔了,但愿十颗子弹让她成功拿到了有用的资料。他迅速将狙击枪拆解装进吉他包中,对方虽然不可能这么快找过来,但留得越久留下的线索就可能越多,还是赶快离开的好。下了楼,放好吉他包,回到车上,松开手刹准备将车开走时,他收到了基尔表示一切顺利的暗号,放心了。为免留下痕迹,他顺手将短信删除,接着又给詹姆斯发了一句“case closed”,再删除。任务成功让他的心情不错,看见排在信箱列表中段的“毛利兰”,他随手点了进去,想着,假如这次拿到的是十分有用的资料,那她的焦虑症距离痊愈应该能前进一大步。车还没驶出车位,他已经昏昏然倒在座位上。
贝尔摩德身上的租车行工作服还没换,但她不介意以一头金发的真面目现身。这个眯缝眼男人不知道他放手刹的动作同时也是在放气阀,麻醉气雾充满车厢大概只需5秒。她倚在车尾给手枪安装消音器。手枪可不像他的狙击枪那么潇洒,在这样的空间里就得配上这种窝囊东西。透过窗口看见粉头发男人已经被麻醉剂放倒,她捂着口鼻拉开后座车门。
“怎么不从外面开枪?”贝尔摩德刚坐下,就听见前头仰倒在椅背上的人说。
哦?看来他还没完全昏迷,只是不能动弹。真是顽强。贝尔摩德在后视镜里看见一只半睁的绿眼睛,心里更有底了。
她也不慌,照计划将手枪顶到他脖子边:“啊,想进来看看面具下的脸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英俊呢。”拨开衣领,里头的变声器就乖乖地暴露了出来。她满意地笑,因为她的猜想又得到了一个印证。
“好久不见啊莱伊,但恐怕马上又要说再见了哦。”好像她真的遗憾似的。
“一起下地狱,应该用不着道别。”他说。
不确定这是什么意思,她先笑了笑。哪怕已经被麻醉,赤井秀一仍是个极难缠的对手,不能让他察觉她的镇静出现了动摇。只见他抬手掀开左半边外套,动作缓慢却毫不磕绊。贝尔摩德马上将枪顶得更紧,但他只是将手掌覆盖在心脏位置的衬衫口袋上,似乎里头装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每次出任务我都会带着。”
贝尔摩德不问他带着什么,专注在他的动作上。最使她惊讶的是他动作的流畅性,看来这个剂量的麻醉气雾对他的侵害只算皮外伤。很快他就能活动自如了。这名FBI探员的身体素质真是不容小觑。
“装在枪包里。”他继续说。
贝尔摩德最初盯上这个眯缝眼男人,是因为他出现在工藤宅。会在眼下这种情况住进工藤宅的怎么也不像是普通人。后来他的租车习惯让她成功找到接近他的机会,也由此她发现此人碰过的东西竟不会留下指纹。这疑窦就大了:只有应该消失的人才不愿留下存在的证据呢。她的盯梢必须持续下去。后来有一次,不知是什么原因,他漏掉了对其中一根手指的涂抹,在租车行的笔上留给她半枚模糊的指纹。指纹不够完整清晰,但对比过后贝尔摩德认为这个人十有八九是莱伊,也就是赤井秀一。刚刚看他狙击十发不中,一瞬间她还疑惑其中是否有误会,现在看来子弹不中其实是对他的行动要求。其实这次不杀他也无妨,反正她已经能确认他就是赤井秀一,那么当初帮助他假死的基尔的立场就无需再猜疑了。
顶在他颈脖处的手枪正欲收回,发现他遗落在座椅缝隙的手机亮了亮。他刚刚结束一次任务,难保不会有同伴来汇合,拖下去反而对她不利。贝尔摩德警觉地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面的名字让她不禁挑起一侧眉毛——毛利兰?过了几秒,又一条短信传入,发信人还是毛利兰,通知横幅显示短信内容:需要我过来吗?贝尔摩德没想到他和那孩子颇有私交,更没想到他居然会通知那孩子来这里?什么意思,难道他需要利用那孩子完成他们FBI的任务?!她调转枪口,抵在手机上打了个贯穿,接着推门离开,一刻也不多逗留。
天空下着小雨,彼时毛利兰刚在外面吃过晚饭,正在和两名同学结伴返回学校的途中,忽然收到一个他分享过来的位置,只觉得莫名其秒。位置是某个停车场的地址,离这里不算远,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许久没联络,冷不丁甩过来一个地址,解释也没跟着来。怎么了,她问。然而等了半天也不见回音。
难道是误触了屏幕他自己没留意?事情显得太蹊跷,她没法不放在心上。过了一会儿,她试着发去一个问号,收信箱还是静悄悄。
实在忍不住,她又问:“出什么事了吗?”
不这么问倒好,话一出口反而加强了心理暗示——出事了!谁出事了,是柯南……还是他呢?光是想象各种场景足以让她头皮阵阵发麻。她想给他拨个电话,又临时收回手:慢着,万一他只是误触,电话打通后岂不尴尬?
再做一次沟通尝试吧:“需要我过来吗?”
同行的同学见她落在后面只顾看手机,喊道:“小兰,快点,一会儿雨要下大了!”
“哦,来了!”她连忙小跑赶上去,两腿机械地倒腾着维持步速,对身旁两人说的话过耳不过心。思来想去,她觉得还是打个电话比较好,手机举到耳边才发现对面已经是关机状态。不是才发来短信吗,不像是个会主动关机的时刻啊,难道就这么巧没电了?
这样不行。她忽然停步,做出了个重大决定似的,很肯定地对同学说:“你们先回去,我还要去一个地方!”
“啊?”两个女生错愕回头,“什么地方啊,要我们陪你去吗?”
不必了,同学和她们的喊声早已经被她远远甩在身后。她顾不得那么多,沿路狂奔,以最快的速度与这条路上空载的出租车相遇。抢着坐进去后,她报上那个收到的地址,并拜托司机尽量开快些。司机难得的通情达理,一脚油门,起步车速就将她推回椅背。
她的焦虑不是一朝一夕、无迹可寻的事。这段时间她心里常常不好过,触发她担忧的可以是柯南过长时间的失联,一场噩梦,甚至一次雷雨天气。所以尽管意识到冲矢昴内里不是个和善的人,她仍非常感激他那些使她安心的短信。因此无论现在是柯南有事还是他有事,她都必须跑这一趟。车速很快,但她依然觉得无论是司机还是窗外滴滴答答的小雨,都对她的恐惧一无所知。雨水会让她想起那时在纽约遇见的他,而他总会让她联想到破坏和失去。
冲矢昴发出那条定位信息并非误触,只是当时正好停在与她的对话框上,而沉甸甸的麻木使他当时完全失去大幅动作的可能,他只好微动手指,想着万一他死在了这里,还能靠她把这点线索传递出去。他听见了开门声。原来听觉还灵敏,只是身体没法应对,这感觉大概很像灵魂出窍。他用尽力气抬起齿关,在舌头上狠狠一铡,灵魂和身体霎时重合了大半。他得撑着,搞清楚来人是谁。哦,原来是苦艾酒,他想他大概是要完了。
抱着必死的决心反而更镇定,也多亏了舌头上的痛勾住他的意识,使他的神志始终没有胡乱飞出去。其实他的上衣口袋空空如也,引爆器更是不存在,是她的迟疑给了他机会而已。假如苦艾酒当机立断地把子弹送进他脑干,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然而她却只用那颗子弹打碎了他的手机。
停车场另一边,刚进来的毛利兰正在车阵中搜寻他的座驾,同时眼睛不放过任意一扇陌生车窗,总要低头弯腰看一眼,于是几乎每辆车被她路过的车都收到了她的鞠躬。群车被她问候了大半,这个停车场似乎还有一层。或者他已经走了呢?
在那里!
她朝眼熟的车影飞奔过去。驾驶座里有人影,一定是他。老天,他的头为什么耷拉着?她的头皮发麻,心脏猛烈蹿跳,不只因为双腿在百米冲刺。
在确定苦艾酒离开车厢以后,冲矢昴就浑身松懈下来,麻痹感像沼泽将他拖入深深的混沌,舌根下还蓄着一汪等待吞咽的血水。对自己这侧车门被拉开这事,他已经模糊不知了。
昴先生!昴先生!这声音真耳熟,还有点吵,招魂似的。意识深处忽然一个激灵,他想到自己发出去的地址。难道她直接找过来了?他感到自己低垂的头被捧着脸扶正。终于看清喊他的人了,那张脸比见到鬼更没血色。他内心发生一个不动声色、更深更长的战栗。
咽下口中的血,他提起精神,让语速趋近平常:“你手机呢。”
“带了,我马上叫救护车!”她哆哆嗦嗦地翻起了包。
“打给……” 他报上一串数字。在她的帮助下他快速和詹姆斯打了通电话,告知对方苦艾酒埋伏了他,必须马上通知基尔。
“还要打吗?”挂断电话后,替他举着手机的她问。
“可以了。”
“那我叫救护车?”
“不用。”他的语速又慢下来,悠悠地,“我休息一下。”
“受伤了吗?”她半个身子探进来,悬在他上方。
“没有。”看着她的绿眼睛缓缓闭上,是真的打算休息的样子。
毛利兰无言以对。他说不用就不用、说没有就没有吧。刚刚看见他在车窗里低着头的侧影,有一瞬间她真的以为他已经……现在她只觉得什么都不必与他犟嘴。她的身体松弛,滑落,跪坐到地上。一路狂奔的对身体的考验好像在这时才追上来,心脏仍按冲刺的速率狂跳着。
冲矢昴感觉到她毛茸茸的脑袋就趴伏在他的座椅边边。她也埋起脸,也需要好好休息似的。跑过来很累?吓到了?你也看到了吧,这是很危险的事业,流血或死亡随时发生,不是你该面对的。他抬起正缓缓恢复力量的手,轻轻放在她的头上。抱歉,这次把你也卷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