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鱼石》玉缁

19、鞭起尘落

　　对谢长安来说，他永远说不清楚究竟从何时起，那个乍乍呼呼、探头探脑的小姑娘，开启了他的心扉，又钻入筋脉渗入骨血。

　　他从未经历这种难题，他努力想要解答，却又怎么都寻不着答案，最后，他才终于明白，这是一个需要一生书写的难题：

　　如果我会这么心痛，如果我会如此不舍，我想，这不是喜欢，而是，爱。

　　纯洁、赤忱的，绝不更改也绝不退缩的爱意。

　　。。。

　　马赛结束当日，柳明珠先行回宫，他便觉得有些疑惑，再后来，宫门封锁，城门关闭，精通史料的谢长安几乎是在第一时刻敏锐感知倒，这皇朝，天变了。

　　历来，一朝王落，无数殃灾，可谢长安却从未想过离开。

　　宫墙门外，他巍峨挺立，无论风吹雨打、烈日侵蚀，虽然心中明白，柳明珠身为公主，只要不危及皇位便绝无性命之忧，

　　但想到至亲离世，割骨之痛，他便想要一道陪她受着。。

　　欧阳宇那日难得出了趟宫，打马从他身旁走过，侧首挑眉问向副将：

　　“这厮在这多久了？“

　　”好像是马赛结束当天便来了，眼下，只怕已好几日几夜没离开过！“

　　”哼，老皇帝一死，便做出这幅深情模样？想讨好明珠，门都没有！把他立刻给我关入大牢，再叫下面的人都把嘴放牢实些，若有任何风声传到明珠那去，你便提头来见！”

　　”是，将军，属下明白！“

　　。。。

　　夜落无声，三更早过。

　　一身疲惫的欧阳宇匆匆奔向大牢，甫一瞧见谢长安便开门见山道：

　　”你可知本将军为什么关押你？“

　　”知道！“谢长安盘膝坐于草垫，环境虽狼狈落魄不堪，但这人清润周身，神色淡淡，俊魅容颜，仍不失半分华彩。。。如此心境、气魄，若他是位友军，必将是不可多得助力。。。

　　欧阳宇眉眼深锁，重重叹息：

　　“离开明珠，本将军愿意放你一条生路！”

　　“离开？如何离开?

　　天地为证，誓言不假，时光洪流，过往皆真！将军，难道还以为，用蛮力便可拆散一段良缘？”

　　“谢长安够了，本将军警告你，少跟我扯这些文邹邹字眼，

　　我这人向来只信拳头，，更何况，你从未善待明珠，事到如今，又装什么一往情深？

　　一封休书，既能助你脱离驸马之籍，再以你的名声、才华，去哪不能施展毕生所学、心怀抱负？

　　谢长安，你别告诉我，你从没这么想过！”

　　“想过，驸马之身于我的确是个累赘，但明珠她却不是。

　　对不起，我知道，我曾做过很多蠢事，可往后，我只想弥补！”

　　“谢长安，本将军最后再警告你一次，你休得敬酒不吃罚酒，

　　休书，你是写也得写，不写也得写！”

　　闻此，谢长安缓缓闭上双目，已然不屑再与他对谈。

　　于是，有鞭落，有尘起，

　　有光散，有血溅，

　　有汗珠，有青筋，有厉吼，有胁迫。

　　却没有闪躲，没有皱眉，没有蜷缩，没有求饶。

　　直到一贯强悍如欧阳宇，也心累不堪。

　　谢长安始终双目深覆，微弱气息，是渺小却伟大的生命，一如他那从不屈服的身心。。

　　最后，欧阳宇还是选择留下他一命，

　　毕竟，这浑身血淋、伤痕累累的谢长安，在他心中早已出局，他甚至迫不及待想让柳明珠看见，

　　你看啊这就是你曾喜欢过的男人？

　　你快看，他已经衰败地、脆弱地、枯槁地，只要一击，便会毙命。。。

　　谢长安是弱者，而他欧阳宇，才是能一辈子陪她一辈子护她，一人之下又万万人之上，俯瞰天下的胜利者。

　　。。。

　　无数折磨与痛苦，都没能打消他同她面对一切的决心，可如今，看着决绝的柳明珠，

　　他开始在想，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究竟还能做什么？他又究竟该做什么？

　　那日最后，谢长安还是离开了，带着谢家老小坐上柳明珠备好的车马，奔至大元北郊—-安阳国内。

　　安阳王早早拜读过谢长安文章，更听闻他是庄真人关门弟子，对其手下兵卷、五行、诡术三本著作，历来心向神往。。。

　　谢长安投其所好，将曾视为一生的挚爱藏书尽数献上，得到安阳王会好好庇佑谢家满门老小承诺后方才离开。

　　后来，便再无人，见到过那个曾经名震四海的谢长安。

　　有人说，他是去了南荒布道，有人说，他是去了青山抛却红尘，还有人说，他化作了渔夫，掩去姓名，日日垂钓，日日清悠。。

　　。。。

　　寂静宫落，母亲走了，皇阿玛走了，三哥兵败四哥，也走了。

　　一晃间，又到了四月芳菲，御花园内芳香扑鼻，烂漫盈袖，姹紫嫣红的花儿们，似乎从来读不懂血流与哀愁。

　　它们一年一年只顾绽放，一朵一朵只顾争春，，，

　　欧阳宇作为四哥头号幕僚，最近，很是马踏飞燕，春风得意。

　　我当然知晓，四哥同他做了什么交易。

　　说来也是可笑，作为皇室血脉，从跟随师傅第一天读书起，就曾被教导过：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

　　可因着皇阿玛数年如一日庇佑，我便愚笨地、执拗地、天真地，自以为是地忽略掉所有平静暗风，水流波涌。

　　从未想过未来，从未早做筹谋、

　　于是，身为手不能扛、肩不能提的公主，便也理所应当成为帝王奖赏功臣馈赠，哪怕，那位帝王，又曾是我最最信赖的四哥，而我，亦曾是他最最娇宠小妹。

　　。。。

　　原本，我以为，我这一生，就要这么潦草而荒败度过，

　　直到大婚前夜，我从未见过的，那个一袭戎装谢长安，从天而降。

　　”你，你为什么来这?你，你怎么，，

　　不，你快走，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的话语全是埋怨，可我的泪水盛满思念。

　　无数阑珊之夜，无数花漫之时，无论我闭上眼，还是睁开眼，瞧得见地，是他，瞧不见地，也全部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