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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平宁夜暗流涌动 ...

  •   贺骏名副其实,他的高头骏马今日虽奔袭已久,但仍能胜过寻常宝马许多,即使还多了个文岚。

      出了云芦山约十三四里,父女一行便遇到领驻兵而来的陈弓。陈弓见文岚平安,又言谈如常,心里舒了一大口气。双方寒暄几句就作辞别,陈弓也急着清理贼匪。

      一路上,文岚不说自己的艰辛悲惨,反而滔滔不绝地赞自己如何射出飞镖,制服歹徒;如何号令骑兵向前开路,刺伤贼人;如何将歹徒骂得狗血淋头,羞辱他们;又如何将歹徒耍得团团转,自己逃出生天。

      贺骏听了,气愤骂道:“我是你爹还是你是我爹?我杀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像今日这样的情形我又不是没遇到过,用得着你当奇兵!你这么厉害,干脆你替我做这个将军算了!真是造孽,你见过哪家女郎像你一样,一天只知打打杀杀。唉,我真想揍你一顿!”

      “行,那揍吧,反正现在浑身都是伤,也不差你打我!”

      “哎呀!你……”贺骏拿这个正值叛逆年龄的女儿毫无办法,她浑身的倔强总让贺骏想起年轻时的自己:怎么就这点随了我!

      “爹,我快饿死了,一会给我弄点好吃的吧。”

      贺骏过了半天才道:“唉……想吃什么?”却听不到女儿的回复,再一瞧竟睡着了。

      快到雁门城外时,雨突然大了起来,一队人都淋得浑身湿透。终于到了陈弓府上,陈弓之妻谢夫人早就得信听闻此事,已提前命令打扫出客房,又令全府上下今晚不休,随时等待贺将军和刺史归来,还延请医士在府上预备。

      谢夫人没想到贺骏这么快就将文岚带回来了,又惊又喜,忙唤下面人准备饭菜和热汤。一见文岚潦倒落魄之样,谢夫人也十分心疼。代国四州中代、云两州联系紧密,常常相会操练兵马,因此两家十分熟络。他们夫妻又没有女儿,见文岚活泼可爱,也如子侄般看待。

      贺骏将文岚托与谢夫人先照顾着更衣清洁,自己随陈府小厮去客房中沐浴更衣。可文岚已经饿极,便央求谢夫人先给她拿个饼吃。

      而谢夫人却不敢随便与她,因不知文岚身上伤势如何,更不敢让她沐浴。于是谢夫人只好让侍女一边给她擦身更衣,一边整理头发。

      褪了文岚的衣服后,才看清她浑身上下不是青紫、就是破皮、又是红肿还有勒痕,腰侧还有一处被尖锐茅枪类武器顶到的淤痕,全身竟无几处干净皮肤。谢夫人闪着泪花问向一脸狰狞咬着牙忍痛的文岚道:“这群贼匪竟伤你至此!孩子,这得有多疼呀!快和伯母说一说怎么回事。”

      文岚挤了两抹泪出来,哼道:“伯母,真挺疼的,但我现在饿得都没力气疼了,我能不能先吃点东西?”

      她自己也没想到身上会有这么多伤痕,只觉得到处疼。如今脱了衣服才看清楚,再难故作坚强,连说话都带着哭腔了。

      给文岚稍作擦洗,在外伤处擦了药,又梳了头发换了身衣服后,谢夫人便扶着文岚到前堂请医士来看。这时贺骏也已收拾整理好,陪在女儿旁边,听医士有什么嘱咐。

      文岚于是将一路上受过的伤及不适之处都向医士告知,医士抚脉说道:“女公子身体一向健壮,没有什么大毛病。只是如今正值夏季,要注意伤口避水,以免感染留疤,刚刚已经淋了雨,所以要用药酒清洁好伤口;
      脚腕红肿,一般来说敷些消肿药物就好,不过看这情况有可能是骨裂,以防万一最好还是用竹板固定,否则可能恢复不好;
      再就是女公子身上除了外伤,若有任何不适,一定要及时说出。我医术有限,隐秘内伤或许诊不出来。最后就是要注意调理脾胃,女公子今日暂时先不要饮食,最多服药时佐两口蒸饼。明日再食用一些温和滋补之物,且不能多食。好,我这就开药方……”

      “先生,我的头有些晕眩得难受,什么时候能好?”

      “女公子今日从马上坠下,摔到头了。且后来又长时间头悬发晕,本就亏损着,又跑了许久,浑身虚乏无力,因此脑部血气不足,好好安睡一觉或可解痛。若明日晕眩之症仍未舒解,我再开一个方子,三日可解。若到时仍未缓和,那便是鄙人医术不足,还要尽快另寻名医。”

      文岚又看了一眼父亲,尴尬地说:“那要不就这样吧,我现在就想睡觉了。”

      “脚腕的竹板还没夹上,睡什么觉!你那心思我还不知道,怕夹上了就行动不自由了。伤筋动骨的事,由不得你任性!一会夹上板喝了药再睡,明日便是睡到日上三竿,也没人怪你。”贺骏斥责道。文岚被拆穿后气鼓鼓地抱着双臂,任凭他们怎么折腾自己。

      晚上文岚随着谢夫人在她房中安寝。看着熟睡的文岚,谢夫人心想:‘一向以为有个女儿会更贴心,不想更令人操心!’不过睡着前又给她掖了掖被子。

      不负众望,文岚果然睡至第二日午间,有个侍女试探着轻轻唤醒了她。她身上虽然酸痛无比,但已没了眩晕之感。于是梳洗后在侍女的搀扶陪伴下,拄着拐去了外堂,正好赶上了午饭。

      “我还以为你下午才能起呢,便没叫你谢伯母给你备午饭!”贺骏见女儿气色好了许多,又一脸懵懵地拄着拐进来,一副可爱神情,忍不住站起来迎上去说道。

      “贺将军何苦戏弄文岚呢!”谢夫人又朝着文岚道:“你父亲从早上就叮嘱他们给你做饭煮药了,快坐下吃吧,昨天饿成那副样子。”

      文岚于是直着眼睛,无神地向众人点头行礼,心里有些恼他们怎么不来问她身体可好。其实是贺骏常年征战,见过的伤员没有上万也有上千。昨日一听医士口气,就知女儿所受不过皮外伤,只要避水擦药别留下疤就好。说是有可能骨裂,也是极轻微的,给她上夹板不过是想她听话几日。况且文岚自小就学过基本的医术护理,若真身有不适,凭她的性子,定然早就在贺骏面前啼哭起来了。

      由于行走不便,文岚只能由父亲扶着坐下,还不能正常坐着,一条腿向侧方直直地撇着。她心里正烦闷:搞成这副样子,行动不便也就算了,还要被其他人瞧见,真是丢人!

      一抬头正对上坐在对面的陈均益。唉,他怎么倒回来了!文岚也只好向他点头致意。

      “文岚伤势如何?怎么腿上还打了夹板?”均益关切地问道。

      “小伤而已,只是父亲小题大……是为了我的健康着想嘛。均益兄,你不是昨晚留在云芦山剿匪吗,这么快就把他们杀光了吗?”文岚怕是忘了自己昨日是如何向均益哭诉浑身都疼的模样了。

      “还没有,因为要协同岚州共同剿匪,本应该上报于代王的。所以我先回来了,一会就出发去云中代王府上说明情况。”

      “哦……”文岚是有些失望的,原来均益又要走了。

      “如今天黑得晚,我今晚应该能至金沙滩,明日午间就能到云中。待我报明情形后,后日晚饭前或许就能赶回。将军和文岚不如多住两日,等休息好了再走。”

      “贤侄之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已捎信给内人和文岩,叫他们从崞阳往新兴走着。我与文岚骑马追赶,便能和他们早日团聚。陛下定了最晚到京赴任的日子,不能再耽误了。剿灭云芦山里贼匪一事,就拜托陈兄和贤侄了,若有好消息,一定要给我来信。”

      均益心知这便是他与文岚的最后一面了,草草吃了饭,便要动身前往云中。贺家父女也知要和均益长别了,特意将他送出。

      他在院门前停下,示意他们不必再送。和着身后松软飘荡的榆树叶,他最后一次认真去看文岚那双琥珀眸子和耳畔的发丝。

      多少有些不甘难舍,她闪着眼睛微笑:“均益兄,保重!”

      “你也保重,文岚。”便转身而去了……

      第二日早早用过饭,父女两人便辞别谢夫人。一路马不停蹄,只中午在崞阳歇息了一会,日落前赶到了新兴的官驿。一家四口劫后重逢,如何关切问候不必多言。

      四人晚饭后才终于平静地坐下来,仔细琢磨前日被劫一事。

      文岚便再是闺阁女儿,也明白几分男女之间的事,将她绑走必然是有着折辱之意。因此与父亲同行的一路上,他们都默契地没好意思再提起这些话来。于是此刻母亲崔夫人拉着她坐在榻上一点一点询问过程细节,父亲和文岩坐在远处倒水静听。

      然而听罢都十分不解:若要折辱她,何必带着她在山上跑?若要拿她换什么奖赏,她又哪来那么大的价值,值得这群歹人冒死袭击将军行仗?其实直接抢箱笼里的金银布帛便可,哪用得着拿人命来换?

      可文岚若没及时逃出来,那么贺骏必然会要求两州刺史将云芦山翻个底朝天,到时他这新点的左将军或许会被治个什么罪而不再得用。即便贺骏冷静无情下来,选择放弃文岚,那么这也算是一场血淋淋的敲打,同时章贺两家的联姻也会化为乌有。毕竟像贺家这样无有根基却屡建功勋的孤臣,实在是各个势力天选的收编拉拢对象。

      自怀荒一役打出威名,贺骏这三年任云州刺史的同时还兼度辽将军,不论是北鲜人还是南匈人都被收拾得不敢靠近云州乃至周围两三州边界。只可惜朝廷国库空虚且有些忌惮封国在此的代王,不敢举大力攻打北鲜和南匈,否则重现前朝勒石燕然的荣耀也未必是天方夜谭。

      本朝左将军是对外征战时才封的职位。朝廷如今要向西南用兵,所以才将贺骏从云州调回筹备战事,并携妻小居于京中,以防生变。然而对西南的战争还未真正触发,就有人坐不住了。贺骏不禁叹道:“也不知我们结章家这门亲,是不是太高攀了。”

      未来的亲家能为自己出言出力固然是好事,但若被视作一党,他们贺家如何能比太傅章家一般,承受得住明枪暗箭而安如磐石呢?可既被视作一团,那如今便只能更加修好,以求章家及太傅门生提携庇护。

      贺骏真希望上面这一切终究只是他们的多心,然而一个更大胆的猜测正在酝酿。这是三年前夫人就和他提过的故事,只是他们没有证据,也无力求证。

      不过崔夫人仍是嘱咐文岚:“你千万不许再提一句被人劫上山的事情。若旁人问起来,你就说身上的伤是和我们在一起时,你为了保护我而弄伤的。陈刺史那边,大约也不会随意说这事,毕竟也是他治理之过。”

      文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透过父母兄长的语气神态及自己的判断,不难猜出此事干系匪浅。思及自己的将来,她不寒而栗,心里虽生出了忧愁,却不敢再多言。

      夜色已深,明日还要继续早起赶路,便各自回房。

      文岚与她的贴身侍女住在一间朝北的屋子里,于是她驻在窗前,望着布满星辰遥远的天空叹道:“润徽,不是说只有我们边境才会打仗吗?”

      “女公子,下次上山做大王记得带我同享。我当时就在后面的车马上,你竟然把我忘了。可惜如今占山不成,落荒而逃,反倒要我来伺候你,给你弄汤换药!”润徽冷笑着,面上却流露着怜惜,她是文岚傅母的女儿。

      两人又在床上闲话了一会儿,疲乏地睡去了。然而有只蛾子总扑留下的那一盏灯火,待傅母刘嬷嬷进来看她们是否安寝时,便顺手将蛾子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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