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太监怎么了》坠月歌弦

3、第 3 章

　　(三）

　　夜色如墨，将宫阙层层浸染。
　　太液池畔，雕龙刻凤的月洞门静静矗立，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道紫色身影缓缓行来。

　　私下见赵穆，柔妃只提了一盏暗色的灯笼，她焦急地踱着步子，烛火忽明忽暗，在看清来人后，猛地踉跄着扑上前：“赵大人，这次只有你能帮我了！”

　　赵穆没有躲闪，却也未曾看她一眼，声音冰冷：“娘娘又做了什么错事？”

　　“我……我不过是不小心动了昭元贵妃的旧物，陛下便当场翻脸，不仅打了我，还降了我的位份。”柔妃心里清楚，若是帝怒难消，她此生最好的结局怕就是冷宫了此余生了。

　　“娘娘，昭元贵妃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提及她已是大忌，她的旧物岂是你能随意触碰的？” 赵穆看着她狼狈的模样，眼底没有半分怜悯，“何况，娘娘的信送得太过频繁了，陛下本就多疑，这般下去，只会引火烧身。”

　　“可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柔妃哭得更凶了，“赵大人，我是你的人啊，你不能不管我！”

　　“柔妃娘娘，人心不足蛇吞象。”赵穆扯出一抹冷笑，“既然赌，就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赌输了，还以为能全身而退吗？”

　　从前是能的。
　　从前每次柔妃失了分寸，赵穆都会进宫来帮她收拾烂摊子。

　　但如今，赵穆对她的态度愈发冷淡，甚至有划清界限的意思。
　　现在更是连信都不让送了，那她以后该如何在宫中度日？

　　“赵大人，”柔妃拉住赵穆，哀求道，“可我是你的人呀。”

　　“娘娘别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赵穆用力抽回衣袍，“你我可都是陛下的人啊……言尽于此，柔妃娘娘，下官告辞。”

　　赵穆转身离开，柔妃看着颀长的身影掠过月洞门，融进夜色里，心下了然。
　　看来从今往后不论生死，赵穆都不会再帮她了。

　　赵穆确实狠得下这个心，在这深宫之中生存，首先要学会的就是无情。
　　但今晚他既然来了，自然也不像自己所说的那般决绝。

　　赵穆从御花园离开，缓步走到御书房前。

　　“赵大人，您可算来了，陛下盛怒，我等……”殿外，近前侍奉皇上的王公公看见救星，忙踏着碎步迎上来。

　　“王公公。”赵穆微微颔首，没多作寒暄，径直向殿里走去。

　　重华殿内，墨案被掀翻，名贵瓷器碎了满地，昭德当朝天子坐在这一片狼藉中，那双隐含震怒的眼眸看着走进来的赵穆，抬手免了他的礼：“赵穆，你说人为何都如此愚蠢？”

　　这一问没头没脑，赵穆反应却极快，躬身立在一旁，言辞崇敬：“陛下，您为天子，代天牧民，天下芸芸众生，就犹如陛下圈养在羊圈里的牛羊，而牛羊——”

　　说到此处，他神色更为恭敬：“畜生之智，又岂能与陛下您相比。”

　　“哈哈！说得好！”皇上闻言，果然龙颜大悦，当即大笑一声，怒气消散了不少，“赵穆，都说光阴催人老，但是近来，昭元贵妃却在朕的脑海里愈发鲜活了。”

　　笑着笑着，皇帝脸色悄然黯淡，他的指尖细细摩挲着一块华美的白玉莲花坠，忽又怒意横生：“但柔妃那蠢货，怎敢亵渎于她？”

　　“陛下，”赵穆面色如常，“这或许是昭元贵妃不忍陛下如此思念，在天之灵的指引。”

　　“当真？”皇帝神情一震。
　　事关昭元贵妃，哪怕天方夜谭，他也愿听之信之。

　　“自然是真的。”赵穆点头，神色诚恳，“微臣相信，昭元贵妃定是那天上的仙女，此刻就在天上看着陛下呢。”

　　“对对对，你说得没错，昭元她定是那人间难寻的天仙。”

　　三言两语间，皇帝的怒火便烟消云散。赵穆躬身告退，走到殿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吩咐守在门外的王公公：“吩咐御膳房做些清淡滋补的吃食送来，陛下国务操劳，龙体为重，不可太过动怒伤了身子。”

　　王公公见状笑着点头，当即便去操办。

　　从重华殿离去，夜色已深。
　　赵穆踏着月色往宫门外走，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林秋晴的模样。

　　天子如今愈发喜怒无常，看来，送林秋晴进宫一事，要尽快安排。

　　-

　　寂静的兰花院内，林秋晴还全然不知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她躺在硬质床板上，瞪着大眼睛无法入眠。

　　夜晚是人内心脆弱的时候，不知何时就会被送进宫里送死这件事，又似梦魇般盘踞在她心头。
　　跑？她尝试过了，没能成功。说服赵穆？她更没把握。

　　想来想去，除了借助掌印大人的权势，拖延出给自己谋划的时间之外，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林秋晴坐起身来，既然睡不着，那不如去赵穆眼前晃晃，先混个脸熟，扭转一下在赵穆心里的坏印象。
　　可一想到赵穆那张不见喜怒的脸，林秋晴又忍不住打怵，稳稳倒回床上。

　　人设嘛，慢慢立才稳，也不急于这一时。
　　绝对不是因为害怕赵穆。

　　翌日，天刚蒙蒙亮，第一缕晨曦透过木窗洒进屋内时，林秋晴已经梳洗妥当。她手提一个被擦得锃亮的八角提梁食盒，脚步轻快地来到赵穆的书房前，抬手轻轻叩了两下门。

　　“进。”

　　得了允许，林秋晴轻推门扉，抬眸便见眉目如画的男人端坐于案前，修长的手指执笔批阅，看上去专注又孤冷。

　　这颜值，这气场，谁见了不迷糊啊。
　　林秋晴一时间看得有些愣神，竟忘了此行的目的。

　　“嗯？”赵穆似有所觉，抬头看见神情呆滞的林秋晴，言语里不禁多了几分揶揄，“林姑娘看来很闲，竟有空跑到我这里来，有这时间，不如多练练琴。”

　　“……”

　　林秋晴心里暗戳戳鄙夷，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温顺得不行：“大人说得对，我知道勤能补拙的道理，一会儿回去就练。”

　　赵穆嗤笑一声，干脆收回目光，不再看她。

　　没有被赶走，林秋晴立刻抓住机会，凑到他身边，谄媚道：“大人，听吴公公说，您这几日事务操劳，总是休息不好，我特意起了个大早，给您煮了安神汤，还加了桂花蜜，大人尝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赵穆手上狼毫未停，只懒懒撩起眼帘扫了她一眼：“有话直言，不必这般虚情假意。”

　　“大人，您误会了。”
　　被赵穆这样盯着，林秋晴差点就要退缩，但为了自己的小命，也只好使劲眨动眼睛，将一双眼尾染上红晕，瞧着楚楚可怜。

　　她放软声音，语调哽咽：“我前几次逃跑，皆是因为害怕，我知道自己笨，什么东西都不会，若是现在这个样子进到深宫内院，一个不小心，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枉费大人的心意不说，还耽误了大人的要事。”

　　顿了顿，林秋晴向前一步，将盛好的安神汤恭敬地奉上，葱白似的尾指微微翘起，只待赵穆伸手接过时扫一扫他的掌心。

　　“但自打被大人逮回来，好好‘教导’一番之后，我想通了。只希望大人能多给我些时间，让我好好准备一下。”

　　正紧张着，狼毫笔的尾端突然抬起，轻轻挑住了她娇俏的下巴。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迫使她缓缓抬头，猝不及防撞进赵穆骤然犀利的眼眸里：“缓兵之计？”

　　林秋晴浑身一僵，脸上装出的委屈险些没绷住。
　　他怎么又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现在是不是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想法的？”将林秋晴的慌张尽收眼底，赵穆的笑容愈发兴味。

　　虽说闲来无事逗弄下这丫头，也是难得的乐趣，但现下柔妃已经废了，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须得尽快将林秋晴培养得当，送进宫去。

　　林秋晴不知他的盘算，但也知道不能承认，索性对着赵穆微微一笑，矢口否认：“什么缓兵之计？我都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赵穆的笑容骤然敛净，语气冷了几分：“无聊的小把戏，偶有一次就行了，多了，只会徒增厌烦。”

　　好好好，要说的是你，不说的也是你。
　　你要这么玩，那我可就来硬的了。

　　林秋晴猛地抬手，在赵穆错愕的注视下，将手中的白瓷碗狠狠摔在地上。

　　“砰！”
　　瓷片四溅，温热的安神汤溅上赵穆深紫色的衣袍下摆，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你——”
　　赵穆刚要开口斥责，林秋晴已经俯身拾起一片锋利的碎瓷，毫不犹豫地抵在了自己纤细的脖颈间。

　　她心一横，脸上露出几分破釜沉舟的狠劲：“反正我也什么都不会，进宫也是死路一条，倒不如现在就死在这里，总好过日后受那深宫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