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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阳光会来到土地上 ...

  •   关于机器人,王昉还没想好电费的事怎么解决。

      所以左思右想之后,他还是选择把它请到客厅里站着,想得起来的时候,就给他扫扫灰、除除尘。

      客厅本就不大,放下一张双人沙发之后已经略显拥挤,王昉抱着这比自己还高半头的绣花枕头,转了半天才下定决心,气喘吁吁地把它放在墙角。退出半步去,他忽然发现这一切看起来荒诞不经。

      房子是政府发放的“阳光计划”参与者福利,说是福利,也就是一间一百平米左右的屋子,住王昉和罗阳两个大小伙子,多少有点儿拥挤。家具基本都是六年前发放房子的时候配套的老样式,只有客厅的双人沙发,是他们俩躺塌了两张之后的第三任家具,在脏成灰色的墙壁和到处乱响的木质地板的衬托下,显得水青色的沙发布是那么格格不入。

      真他妈的,王昉抱着鸡毛掸子想,买了个带清洁功能的玩意儿,还得给它清洁。

      但是真要让这机器人在他和罗阳这不足一百平米的房子里工作,又有点高射炮打蚊子了。王昉甚至不需要算,光是想想他就知道相关成本会更高。

      罗阳是不管这档子破事儿的。他照常工作,照常睡懒觉,照常逮着空就往外跑。王昉有时候也觉得很奇怪,怎么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领同一份死工资,罗阳就能有闲钱去泡酒吧,他还得天天跟个老妈子似的在家打扫卫生。

      但是罗阳笑嘻嘻地问他:

      “我带你去酒吧,你去吗?”

      那还是免了吧您!

      不过话说回来,罗阳就长了那么一张浪荡公子哥儿的脸,泡在灯红酒绿里头最漂亮了;不像自己,王昉想,进酒吧还有被查身份证的危险。

      起初,他还不太适应家里有这么个像人又不是人的东西,总觉得在家里也有人在盯着他;不过,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也渐渐习惯了。

      怕什么,又不是真有东西盯着。

      随着时间推移,脑部改造计划在网上炒得沸沸扬扬,改造者名单也在虚拟空间中不胫而走。

      王昉自己都不太敢看网上各种媒体对这种改造的评论,怕看到什么很严重的后遗症或者副作用。术前居家调整的半个月,他除了在虚拟空间招猫逗狗,就是玩玩传统游戏——很多的服务器都因为缺乏资金而关停了,除了王昉最喜欢的纸牌接龙。

      罗阳倒是乐此不疲,天天不是在他耳边念叨着暴风计划的几大优点,就是上网查看第二批参与者的名单抽签情况。

      哦,是这样,第二批的参与者与第一批情况有所不同。第一批是由先锋者——那群最精英的、由血缘和头脑双重标准决定的人——经过筛选后随机指定的,被指定的人没有退出的权利。

      第二批则不然。他们是自主报名,再从这些有意愿的人当中抽取一部分幸运儿——谁知道幸不幸运,但他们自己,是这么觉得。

      脑部改造手术进行得很顺利,或者说,顺利得有点超乎王昉的想象了。第一批改造者共计五十人,除去四人临时外派,剩下的四十六个人里,他的术后恢复度是最高的,和改造系统的适配度也最高。对此,罗阳表示极度高兴,然后开了瓶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黑市淘换来的香槟,冠以给王昉庆祝的名义,自己个儿喝了个干净。

      “尝尝,兄弟,这香槟才他妈叫香槟呢!早就说市场供应部那帮子畜生都把好东西搬自己家去了,净拿勾兑酒来糊弄人!”

      王昉记得,那天罗阳喝大了——废话那喝法谁喝不醉啊——满脸都是酒意,说话都舌头打结。瘦高个儿的年轻人把沙发躺得满满当当,好像压根儿没看见旁边还站着个愁容满面的四眼仔。

      “喝吧,哪天喝死得了——别,我不喝,喝了就成你倒卖非法物资的协同犯了!你他妈别想拉我下水!”

      王昉一边咽口水,一边推开了酒瓶子。

      黑市贸易对于群众而言,其实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尽管先锋者一直反复强调黑市买卖同罪,一旦抓到就是重罪,但其实每家每户都在黑市买过不少生活必需品——没办法,市场供应的商品太少,他们手里的钱也太少。

      王昉不是没在黑市买过东西,但自从工作收入能够支撑生活了,他就再没去过了。非法的东西,还是少碰为好。

      ——好吧,话说回来罗阳承认,自己是被王昉手里拿到的那笔不算丰厚,但确实也挺可观的术后恢复期的钱撩拨到了。

      这笔钱不在术前所签过的合同里,应当算是一次意外收获。王昉最开始还挺为自己的幸运感到庆幸的,但在连续接受了两天的采访和领导视察之后,他有点承受不住了。

      王昉隐隐约约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领导的口风滴水不漏,采访的方向却令他有所警惕。脑部改造很顺利,而且顺利得远远超乎其他改造者,这无疑意味着自己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将成为研究人士的重点观察对象。至于会不会因此而成为他们下一步计划的试验品——

      倒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人一辈子的幸运机会都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这次碰巧走了运,下次就很有可能翻车。王昉这辈子活到现在,虽然没碰上过什么相当幸运的大机遇——当然,他知道,这种机遇就是来了,以他平平无奇的工作能力也根本抓不住——碰上连绵不断的小问题的时候,走运的事儿也实在不算少。这种事发生一次两次还值得庆幸,次数多了,就会不由自主地开始担心每一次都是最后一次。

      就像现在,王昉对自己可能会接受的二次改造充满焦虑,唯恐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在这没什么把握的改造里。

      “罗阳,我跟你说啊,哪天我要是真没了,你就别花那个冤枉钱,直接给我把灰扬大海里头得了,逢年过节地上海边看看我…诶对,万一到时候我还剩啥钱,你就干脆留着自个儿花吧啊,兄弟一场,我也不计较那个了…你说核污染?管他呢,哪天真变异了也跟咱俩没啥关系了,到那一步,你估计也早不在了吧。”

      罗阳已经数不清这是这几天王昉第几次郑重其事地握着他的手说这话了。最开始他还想着开导开导王昉,然而日子久了,他就知道王昉现在是听不进去别人的话的,干脆听之任之,顺便也帮着王昉计算他的遗产——话又说回来,哪有那么多遗产可算,王昉工作转正才几年,生活都还拮据,何谈积蓄。

      像他们这些二十多年前的“阳光计划”的产物,本来就是实验室里残渣一般的存在,被排进普通群众的汪洋大海中,也是意料之中。

      但罗阳不这么觉得,他觉得他见过阳光。

      “打住,我的手术日期安排下来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你出院那天开始调理。”

      手机屏幕上突然弹出来的消息让罗阳为之一振。他笑得张扬,连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王昉暂时闭上了嘴,转而静静地凝视着床边的他。

      阳光难得很好。

      王昉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日子没有见过太阳了。

      过去的几个月的天空就像一场支离破碎的噩梦,时而是灰黄一片、飞沙走石,时而是灰绿沉重、大雨倾盆。这样的天气,记不清是从哪一年开始,几乎每年都至少要占据一半时间。许多建筑如今已经对窗户做过特殊处理,让它们按人们的心意来呈现出天气。尽管真正的世界恶劣又绝望,大多数人们还是选择躲在自己营造出的幻象中,苟且偷生。

      王昉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他的病房是新建的,还没来得及做这种装饰意味的装修,虚拟空间、VR设备也没有准备。不过也正因如此,他反倒前所未有地感到与现实世界拉近了距离。这样的生活,让他意外地有了生活的感觉。

      现在的阳光,就像上天一种别样的恩赐。

      褚乾凤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

      他自幼生长在西南边陲的一处深山中,那是为数不多的,还没有为过度文明所沦陷的地区。

      这是一个几乎没有得到过什么开发的地方,千百年来一直维持着根深蒂固的奴隶社会,一切也都还像千百年前一样地原始而纯粹。因为一些历史悠久的缘故,城区的人们不来找他们的麻烦,他们也就不会去骚扰城市居民的生活。

      当然,假设有人曾经来过这里,他们就会惊讶地发现,高度发达的城区,竟然和这个原始而落后的奴隶社会的管理体制极其相似。或许正因如此,从沦陷城区到西南边陲的唯一道路,自十年前就已完全坍塌,城区的先锋者统治集团与当地土司达成一致协议,严禁双方人员流通。

      褚乾凤从年少继位的话事人,沦为边陲地区的巡逻者,也正是因为如此。族里的人们都知道,六年前,他出于好心收留了一个来自城区的居民,并且护送他回到了城区。他没想到的是,就因为这一次好心的施救,这名居民回到城区后,发动了近二十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城市居民起义,理论依据是先锋者统治集团以对待奴隶的方式对待他们。这次镇压使城区损失了大量青壮年劳动力,同时也失去了原本稳固的群众基础。先锋者要求边陲方面给出回应,然而虑及褚乾凤身为土司直系唯一继承人,最终没有将他送到城区引颈就戮,而是双方各退一步,令其自此降为巡逻人员,并且剥夺其使用原名的权利,褚氏话事人暂时空置,待十年后再做决定。

      ——其实还是小凤族吃亏了,褚乾凤想,把自己择出统治阶层,就等于已经宣布了他和小凤族的死刑。土司一无,统治阶层的老东西们马上乱成一锅粥,今天你就位,明天他下令,民不聊生。

      但褚乾凤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扛着戒刀,在山林间穿行,任潮湿的空气抹花他脸上的油彩。

      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族少爷一朝沦为风雨为伴的巡逻人员,据他的顶头上司说,褚乾凤从此记住教训,痛恨一切城区居民。几年以来,巡逻的危险日子把他磨得锋芒毕露、杀气腾腾。几年间他又陆续见过许多从沦陷城区偷偷溜来的居民,这次他没再心软,挨个儿套着麻袋丢进了乱葬岗。

      他们说他长大了——褚乾凤摸摸自己胳膊上的肌肉,又望向河水中自己的倒影,那么高,高得快要到小河的中间了。

      也许吧,褚少爷已经二十岁了。

      褚乾凤是在山谷深处找到PC1005的。他一眼就看出这家伙一定来自城区,然而和从前那些人不同,PC1005浑身上下找不出一点普通居民的感觉——他身上有枪,也有伤,更是有许多并非普通居民能够获得的高端武器,而且耳中有耳机,身上有芯片。凤少爷不曾了解过城区的社会构成,但显然可以判断出对方担任的也是巡逻、安保一类的职责。

      他莫名联想到自己的经历,意识到眼前的城区少年,或许也有着跟他一样的过去。

      褚乾凤望向那张被城区的常年旷工的太阳养得白净的脸。那张脸的实际年龄只会比他看上去更小,说不上俊俏,但是五官也算端正,假如不是做了这样下贱的工作,招惹来一身或轻或重的伤,或许也会是年轻女孩们暗恋的对象。

      犹豫了很久,他还是决定留对方一命,先问问对方来到这里的原因,再做进一步打算。

      但褚乾凤怎么也没猜到,PC1005,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

      有一个瞬间他觉得自己被骗了,而他最讨厌被骗。

      这个瞬间令他相当不悦地回想起了那一次痛苦的经历。褚少爷用戒刀在PC1005项上比划很久,最后却不知为何还是下不去手。

      “他身上的东西,或许可以给我答案;这个人,或许对于我也还有用。”

      他没什么把握,但这是他能给自己的,唯一的安慰。

      罗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王昉在金色的阳光中思索良久,不知不觉也陷入了梦乡。

      然而,想象中的后续实验并没有出现,王昉的出院时间如约而至。

      王昉是在出院之后才开始认真研究官方下发的改造的相关成果的说明书的。那份说明书,罗阳比他要关心得多,住院期间几乎就没有还给他过。

      说到罗阳,罗阳现在正在医院接受手术前的调理,和外界暂时失去联系。大概是由于第一批改造者的身体状况不理想,第二批改造者被强制要求住院调理。

      王昉不是很担心罗阳。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罗阳的身体素质比他好得多,小时候什么爬树摸鸟上房揭瓦的活儿都是罗阳一手承包,也没有任何重大病历,如果说要出问题,那也应当是王昉承受不住。他都能挺过来,罗阳当然能活蹦乱跳地回来。

      至于改造成果,王昉觉得,就那样吧。

      还能怎么样?他是做人事工作的,又不是前线生产和研发的。增加算力对他来说屁用没有,除了在商场购物计算促销比例时快了很多,这改造于他而言就是累赘。

      王昉那颗文科生的脑袋,并不需要那么沉重的计算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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