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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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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方琼陪同几位校领导来到医院,将募捐的钱款亲自交到奚明手上。奚明感激涕零,泪流满面,不住地鞠躬,“谢谢,谢谢你们,我替小孩给你们跪下了。”
校领导赶紧扶起奚明,“这可使不得。奚淘是个好孩子,他的成绩一直都是名列前茅,我们全体师生都真诚地希望他能痊愈,早日回到宁中。”
方琼在一边又开始擦眼泪,隔着不远的距离,她在门口偷偷看了眼病房里,药液不知疲倦地一滴滴滑落,奚淘在睡觉,眉毛轻轻皱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她吸了吸鼻子,手扶着门框看了好久,直到听见校长喊她,抹了抹眼睛回头:“欸。”
校长和奚明握手,颔首说:“那我们先走了,后续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再联系我们。”
出了医院,校长身姿笔挺走在中间,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一旁鼻子红红的方琼,他沉沉叹气,看向骄阳下茂盛的树木,“和我儿子一般大,也是可怜啊。”
这句喟叹直接点爆方琼的情绪,她想起每次课堂上奚淘认真专注听课的模样,想到他每本作业都干净整洁的字迹,还有她在同事间得意洋洋地吹嘘:
“看我班奚淘这次成绩,第二呢!我看呐,马上就要追上老王的爱徒了!”
“哎哟,真让你捡到宝了。”同事附和。
她晃晃手指:“羡慕吧?我的爱徒就是讨人喜欢,你看赵老师才教我班多久啊,就对奚淘赞不绝口的。”
玩笑话又落到赵康健身上,同事们打趣问他,他的得意门生是任青惟还是奚淘。
往事一桩桩,尘封在记忆深处。只要想起,它们便清晰得如同电影画面,一帧帧在眼前浮现。
方琼蹲在地上,双手盖住泪水浸湿的脸,话从掌心里闷出:“你们先走,我哭会。”
九月份,他们正式步入高三,而奚淘在九月中下旬也完成了两个阶段的化疗,核磁复查报告显示肿瘤比之前要缩小了许多,医生也替他们开心,笑着说:“不错,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保持好心态。”
奚明看到复查结果,高兴极了,他给奚亮打电话,和兄弟商量:“淘淘化疗有效果了,我想着要不要这期间,去找找看这方面最权威的医院,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案。”
奚亮不懂这些,下意识觉得大城市的医疗更先进,或许有更好的方案,能让奚淘早点恢复,于是赞同道:“可以啊,多去几个医院咨询下也是好的。”
十月初,奚淘再次前往上海。
出发前一天,小分队一行人都来医院了。姜星祈最先到的,他看奚淘在睡觉,悄摸地把奚明叫到病房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叔,我和淘子是铁哥们,所以您就别和我客气。”
奚明打开信封,看见里面一叠厚厚的钱,吃惊道:“你哪来这么多钱?”
姜星祈嘿嘿笑,摸了摸后脑勺:“我搞直播呢,正经钱。没办法,长得帅,他们都疯狂地给我刷票。”
奚明不知道直播是什么,也不懂“刷票”这些字眼,只知道姜星祈他们高三了,该把重心放在学习上,他说什么也不收:“这钱我不能收,你应该好好学习。”
姜星祈叹气,说:“我学不进去的,与其每天混日子过,还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能帮到淘子,就都值了!”
他说着,突然压低声音,嘱咐道:“叔你可千万别把我直播的事告诉淘子,他要是知道,非骂死我不可。”
毕竟,也就只有他在意他的成绩了。
“谁骂死你?”身后张劭轩走了过来。
姜星祈赶紧把信封塞进奚明外套内侧口袋,他回头冲张劭轩假笑:“江湖上的事少打听。”
张劭轩啧了声,边和奚明打声招呼,边按着姜星祈的脑袋,将人抓进病房:“神神叨叨的——”
声音在看到奚淘睡着后戛然而止。
奚明在后面解释:“他昨晚没睡好。”
“让他睡会儿吧。”张劭轩低声说。
接下来,病房静悄悄的。任青惟和吴岩过来,和他们对视一眼,默契地保持沉默,各寻了地方,安静地等待。
“醒啦?”姜星祈坐在床边,第一时间发现奚淘睡醒。
奚淘愣了好一会儿,看着他们,迟钝的大脑才反应过来,弯起嘴角露出笑容:“你们怎么都来了。”
姜星祈扶他坐起来,边说:“这不是放假了嘛,你忘啦?国庆放七天,不过我们高三的只放三天,哎。”
吴岩说:“有三天假就不错了,知足吧。”
“下周还有中秋呢。”张劭轩说。
姜星祈眼睛亮了:“真的?放几天啊?”
任青惟拿起水杯,把吸管递到奚淘嘴边,漫不经心说:“一天,恰好碰到周六。”
“我操?”姜星祈崩溃道,“一年一度的中秋,竟然在周末!”
其他两人也是刚知道,赶紧翻手机日历,吴岩两眼一黑:“还真是!”
奚淘小口喝着水,一双眼弯弯的。
每次他们来,病房里总是充满欢声笑语,奚淘心情也会好很多,即使不说话,只看着他们聊天,也特别开心。
待了好久,外边的天渐渐变暗。
十月份了,秋天早已到来,天黑得很快。
姜星祈舍不得说再见,他紧紧握着奚淘的手,“淘子,好好治疗,我们等你回来。”
奚淘眼睛亮亮的,用力点头。
他看向张劭轩,安静了几秒,轻轻笑了笑,语气格外真诚:“谢谢你。”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我一直都记得。
张劭轩此刻没了以往油腔滑调的样子,他沉默着,半天都一声不吭,吴岩推开他,抱了抱奚淘:“小奚淘,我手机24小时为你开着,要保持联系啊。”
奚淘笑着说:“好的。”
最后,是任青惟。
任青惟站在床边,目光下落:“奚淘。”
奚淘唇边的笑浅淡温和,对他说:“再见。”
隔天,奚明带着奚淘再赴上海求医。
医院表示,化疗方案有效的话就继续用,心态要好,积极配合治疗。
奚明以为迎来了曙光,还是按照先前的方案进行化疗,可是在三个疗程结束后,复查结果显示肿瘤不减反增,他耐药了。
医院当即决定换方案,这一换,奚淘的身体彻底承受不住药物的副作用,恶心想吐,什么也吃不下,身体温度越来越低,不停地冒虚汗。
医生立马停了药,改良了药物的剂量,可奚淘的身体仍然每况愈下,这化疗方案对他没起一点作用。
疾病发展尤其凶猛,医生把奚明喊来办公室,拿着报告看了半天,无奈地按了按额角:“肿瘤太活跃了,全转移到肝上了,化疗已经没多大用了,他身体会受不住,还是停了吧。”
奚明颤着声音问:“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癌症恶化太快了,目前你孩子的身体确实没法做化疗。”医生叹了声,“我们尽力了。”
十一月底,他们返回宁川老家。
奚淘每天靠吃止疼药维持生命,止疼药的剂量不断加大,可药效却越来越差。
他躺在床上,整天昏睡着,清醒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衣服下的身体空荡荡的。他太憔悴了,仿佛身体各个器官都失去了生命。
十二月九号,冷风凄凄,枯木婆娑。奚淘精神好了许多,他强撑着身体,坐在书桌前,埋头书写。
婶婶端了热水过来,看见他不由惊呼:“淘淘你怎么起来了?”
奚淘用力地扯出一个笑容,他摇摇头,声音格外虚弱:“没事,婶婶。”
他只是怕,再不写,就没机会了。
他伏案写字,字迹不似从前整齐。
R同学:
见字如面。
写下这封信时,北风席卷着窗外的枯树,冬天的夜晚总是显得更幽寂些。朋友都离开了,坐在书桌前,我开始想写些什么。
回望过去半年,很开心我们成为朋友,拥有许多共同的回忆。台球室明亮到刺眼的光线,音乐厅经久不息的掌声……如数家珍,万般怀念。
我开始了解你,你被众人称赞的优秀下,是专注,谦逊,温和也内敛。如同一座黑夜里的灯塔,温柔坚定,值得仰望。
真诚地,谢谢你的存在。
话到喉间,却无法用笔描述。想说:认识你和大家,这一趟不算白来。
冬日乏味漫长,有些冷了。
拜拜。
信的内容很短,写到最后,想说的话还是没说出口。他的身体也不支撑他再写下去。
就让这喜欢随风飘散吧。
十二月十三号,奚淘躺在床上,眼神直直的,愣愣的,对着空气,轻声喊:“妈妈……”
婶婶一看,搂着奚彦痛哭。
老人都说,大限将至,会有死去的亲人过来接。
奚彦再也受不了,冲去院子里,颤抖着手给任青惟打电话,叫他赶紧过来。
隔天,小分队一行人请了假,一起来到奚彦家里。
奚淘躺在躺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头上也戴着毛线帽,他闭着眼,好久才费力地睁开,看到他们,苍白的唇一如既往地弯起来。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听不见。
任青惟低头俯在他耳边,勉强听清:“……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爸……”
冬日的太阳很温暖,阳光在他眼皮上跳舞。
奚淘闭上了眼睛。
留下满地的哭喊。
十二月十七号,奚淘火化。
棺材放在传送带上,等待着进炉子。
任青惟第一次知道,火化一具身体只需要半小时。
工作人员告诉他们,火化结束了。奚明戴手套进去捡骨头,因为年轻,他的骨头比所有人的都白。
一月二十八,过新年,是他们最难过的一个新年。
二月一号,大年初四,宁中高三学生返校,日子如常进行,不同的是任青惟保送了,他不再来学校。而张劭轩成绩一落千丈,整天浑浑噩噩。
吴岩知道奚淘的离世对他打击太大,一再劝他:“马上就要一模了,打起精神来啊兄弟,再说,奚淘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
话突然被打断。
“可是我喜欢他啊!”张劭轩手捏成拳用力锤桌子,仿佛要将自己从痛苦中撕扯出来,“我喜欢他啊……”
吴岩一脸愕然。
教室少了个人,好像影响不大,老师依然在讲着枯燥的题,台下学生依然昏昏沉沉,盼望着高三快点过去。
“这道题讲过多少遍了,还有人错!你们还是一班的!”赵康健捏着试卷,一脸恨铁不成钢,“告诉你们一种简单点的解法吧,是奚淘——”
声音戛然而止,台下学生面面相觑。
试卷挡住的,是赵康健忽然哽咽的声音。
奚明将剩余的钱款还给学校,他似乎只剩下躯壳,没再出去打工,只在小镇上干些杂活。
任青惟再一次来到镇上,他怕奚明抑郁成疾,带他出去散心。
又是一年春天,万物复苏,沿途的风景像是新生一般,美好又蓬勃。
任青惟安静地看着车窗外,看到远处,一群人在湖边钓鱼。
他想起那晚的海滩。
如果当时他亲下去,他会拒绝吗。
如果他早点表露心声,遗憾会不会少一点。
旅行回来,奚明的心终于不再困在这小小的院子里,他罕见的露出笑容,奚彦看见,放下心来,他忍不住夸任青惟:“谢谢你啊,大爸心情明显好了许多。你人真好,怪不得我哥喜欢你。”
任青惟一怔:“什么?”
“我操!你不会不知道吧?”奚彦震惊道,“我哥,奚淘喜欢你啊!那草稿纸,那颗糖,还有沙子和手链——”
任青惟耳畔嗡嗡的。
奚彦从里屋拿出那些物品,还有奚淘写的信,全都给任青惟看:“我都保存得好好的。”
任青惟低头,一件一件,认真地看。
薄薄的后脖颈被春风轻柔地吹拂,一如奚淘温和的目光。
他终是回头看了。
看到奚淘每一次的局促紧张,看到他每次想看又不敢的眼神,看到他害羞腼腆的笑容。
看到他真挚,笨拙的喜欢。
从此,这场暗恋已被知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