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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久做天涯客,应是故人来(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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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书三年倦写字,如今翻书不识志。”
“若知倦书悔前程,无如渔樵未识时。”
华衣轻袍的美公子缓缓放下手中书卷,手指轻拈起书案一角摆放的焚香小炉,向内瞥了一眼,道:“言允,这一支方寸燃尽了。”
一旁手捧茶盏的少年低眉垂目,闻言笑道:“是,言允即刻为师尹添上新的。”
“不必了。”无衣师尹顺手接过少年手中茶盏,一手捧着,一手捏着茶杯盖拂过几片漂浮的茶叶,淡淡道:“那焚香终究过于浓艳,不适合吾辈修道之人。”
“是,言允下次为师尹换上更清幽的。”
茶杯里的热气氤氲而出,少年自那蒸腾的白雾中偷偷瞄了眼自家主人隐约的脸。不料那双墨渊般的眼也正直直看过来,四目相对,少年双颊微红,忙又垂下头去。
无衣师尹微微一笑,慢慢饮了口茶,道:“撒手慈悲可有消息传回?”
“回师尹,晨时慈悲师兄以青鸟传书,书中所言火宅佛狱之王女寒烟翠一行车轿已抵达慈光之塔边境,大约不出三日,便能到达流光晚榭。”
无衣师尹微挑眉角,“此次佛狱王女前来,关系着火宅佛狱与慈光之塔未来关系发展,迎接王女的各项事仪,你们可都准备好了?”
言允垂手道:“是,属下们不敢疏忽。”
“七日后便是慈光之塔三年一度的祭天之舞,”无衣师尹顿了顿,将手中茶盏搁在桌案上,缓缓道:“可有天舞神司的下落?”
“这——”身侧的少年抬头,脸上神色十分复杂,犹豫了许久方道:“自三年前的祭天之舞过后,便再无人见过天舞神司。”
“可派人仔细找过了?去那个人平素爱往之处,曲水流觞、落日烟霞——又或者竹林小径?”
“师尹说的这几处,属下们早已翻找过几遍了。不光这几处,慈光之塔内但凡能住人的地方,属下们都挨个寻过了,哪里有天舞神司的影子——”
言允顿了顿,手背暗暗擦了擦额角冷汗,踌躇着道:“所以——大家都猜想——”
“猜想什么?”无衣师尹冷了脸色。
“额,大家都说天舞神司已不在慈光之塔,或许跑到外面去游历了。”
无衣师尹瞥了少年一眼,淡淡道:“不可能,没有吾之许可,谁也不能擅离慈光之塔。”
“可是,天舞神司向来不听师尹号令——”少年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化成一条线,抿了抿唇不敢再言。
无衣师尹此时的脸色是可想而知的难看,但他涵养功夫一向很好,瘪了瘪嘴角,一面暗自告诉自己童言无忌啊童言无忌,一面皱眉道:“若到时那人还未归来,这祭天之舞又要如何举行?”
言允一双亮亮的黑眼睛咕噜噜转了两圈,忽的想起一事,未经大脑便脱口而出,“整个慈光之塔会舞祭天之舞的,除了天舞神司,便只有师尹你——”
眼看着那张平日俊美无双的脸黑沉沉地瞪向自己,言允慌忙将剩下的话吞进了肚子。
无衣师尹嘴角微抽,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自己在众人面前翩跹神舞的情形——若只在慈光之塔众子民面前舞一舞也罢了,偏偏这次前来观舞的还有火宅佛狱的王女,堂堂慈光之塔主人为她献舞,这事要传回佛狱去,他无衣师尹这半辈子的脸还不丢尽了。
越想背上越是恶寒,慈光之塔主人脸色愈发黑里透青。
言允自知说漏了嘴,躲在一旁不敢吭声。好半天过去,无衣师尹一口气才悠过来,闷闷地将茶盏里的茶一饮而尽,“去,召集所有人,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天舞神司找回来。”
少年忙言是退下,无衣师尹有些烦闷地将书卷付之一边,走到窗前推开窗。
窗外正是春光明媚——慈光之塔的春日永远是美丽温柔的,绮丽绚烂得便如同那人的眼睛。
他便恍恍然又想起三年前与那人一别——
那也是暮春时节,在祭天之舞结束之后,那人便立在流光晚榭的大门口,背负着双手,一身华美的衣冠层层叠叠地铺展到地上。那张脸上永远是淡淡的笑意,看不出悲喜,“师尹,吾这便走了。”
他立在那人身后,静静盯着他华美的侧影,“何不留下?”
“这地方不属于吾。”那人笑道:“你知道,吾习惯了逍遥闲散,不喜被束缚。”
“你是慈光之塔的天舞神司,身份与吾同样尊贵,慈光之塔的子民需要你,而吾——”他微微停顿,才道:“也同样。”
那人又笑了起来,“慈光之塔有个无衣师尹便足够了,只要有你在,吾便不必发愁。”
“哎呀呀~~你倒潇洒快活,要吾帮你背负这重担,可知真是误交损友——”无衣师尹笑着摇头,叹道:“都说能者多劳,慈光之塔等了几百年才出了你这样的人才,偏偏诸事不管,一味高乐。”
那人只笑不答,而师尹又道:“你这一去,几时回来?”
那人道:“若慈光之塔果真需要吾时,吾自当回来。”
师尹又问:“那你欲往何方?”
那人微转过头,浅浅的目光望了过来,依稀眉眼间笑意更浓,“吾还未出发,你怎么就唠叨起来——你知吾随性,走到哪里便是哪里,并没有确切的方向。”
是没有确切的方向还是不愿告知于吾?师尹暗暗磨牙,面上笑容却不露痕迹,“吾是怕若有万一,不知去何处寻你啊。”
那人笑出声来,“耶~~若师尹你诚心呼唤吾,吾便回来又何妨?”
“哼,谁不知神司大人从来不听吾号令,也不知谁才是这慈光之塔的主人。吾若真呼唤于你,只怕神司大人更乐得看吾笑话罢?”
“岂敢岂敢,”那人拢了拢衣袖,玩笑中又带了几分认真,缓缓道:“吾实该启程了。经此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好友自当珍重。”
他微怔之际,那人已抬步慢慢走出他的视线——
“师尹,师尹。”身后有人轻唤,无衣师尹猛地回神,转头只见言允手端食盒立在身后。
啊,刚才是走神了么?无衣师尹垂眸淡淡一笑,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祭天之舞临近,最近怎会老是想起那人?
言允暗暗惊讶一向云淡风轻老成持重的自家主人竟也会有那般失神模样,然而今日自己说错的话已经够多了,师尹的脸色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自不敢再多问。
将手上食盒放于茶几上,言允走至窗前问:“日已偏西,夜间风大,可要将窗门闭严?”
无衣师尹默默望了一眼窗外春景,墨渊般的眼眸不察觉地暗了暗,随即恢复了向来的温和淡泊,“嗯,关上罢。”
——楔子啊楔子,一别三年,你是否还记得当日之言?吾如今呼唤于你,你可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