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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裘氏的心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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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元宵佳节这日,一家子女眷不好过于玩闹,便只聚在一处吃元宵,喊小子们在院子里放些炮仗添些喜气。
温然捧着碗,一口一口咬着圆滚白胖的元宵,软糯香甜,温润细腻,碗底放着冰糖与干桂花,这会儿冰糖融化,干桂绽开,汤勺搅动起一片香气,碗里那几个挨挨挤挤的小白胖子便显得更美味了。
温然小脸红扑扑的吃得正香,冷不防叫一只小勺探进碗里捉走一只小白团子
士庭把整只元宵塞进嘴里,烫的舌头在嘴里直炒,半晌才咽下,吸了口冷气才笑道:“唔,好吃,果然还是你最会吃了。”
温然笑着舀起一只汤圆道:“多急的嘴,也不吹吹再吃,别逞能了,去找妈妈讨杯冷茶吃罢!”
温知手中是一碗红糖元宵,因怕吃多了闹胃,只吃了一两个便放下碗不吃了。
温礼碗中是醪糟元宵,温礼喜欢的紧,还总是跃跃欲试地想给温然尝尝,只是元妈妈看得严,邵家三姑娘只好打消了念头。
温瑕端着汤圆看着院子里一片火树银花发愣,碗几乎快放在腿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金姨娘看着大女儿面上的惆怅,只能叹气。
老太太擦了擦嘴,招呼殷氏和金姨娘过去坐,婆媳妻妾难得卸下心思,只喝着茶,吃着点心,左一句右一句扯闲,好不自在。
裘氏犹豫了会儿,端着小碟凑过来服侍老太太和殷氏吃果子。
老太太看也不看便挥手拒了,倒是殷氏很给面子地用了些,又拉着裘氏坐下一同说话。
“今儿咱们家难得热闹,你也别拘束,好歹你是个长辈,做什么小媳妇似的扭捏,连着这几日你也不曾闲下来,回家去大伯娘见儿媳瘦了可是要怪我的。”说着抬手请她到小杌子上坐:“来这儿,咱们一处说笑,不必管那些个成了精的小泼猴儿,叫他们自己玩儿去。”
裘氏边赔小心边坐下,双手拢在膝上。
老太太抬手示意蔓哥将跟前的果子挪去裘氏边上,看着裘氏受下才道:“我都听你嫂子说了,这些天儿闹的说的都原是些糊涂话,管他什么好的坏的,如今转了年,咱们都忘了就是,总归是一家子的骨肉,日子还长,难不成真要坐下仇怨?”
裘氏忙摇头起身,又被殷氏按着坐了下来。
老太太又朝裘氏道:“说起来,我在你们跟前是老祖宗,在你婆婆那里也是做小辈的,原该我带着他们回老家去给老嫂子拜年,可这光景,若是套着车马行李出去,叫人家看见了,不说咱们有孝心是回家拜祖宗,只说这灾年,当官儿的赈灾去也误不着家眷出游,想着送信回去叫你们夫妻替你兄嫂给你婆婆磕头,不想你们也孝顺我和你二叔母,竟来了我们这儿,如今咱们都热热闹闹的,唯我老嫂子独个儿守在老家,这个年想也是过的冷清,这岂不是咱们的不是了。”
裘氏如坐针毡,老太太几乎是指着她们夫妻的鼻子来骂不孝了,大老远的给叔母兄嫂添堵也就罢了,还丢下老娘亲自己在老家,人家不回老家是怕犯口舌,他们夫妻又为了什么?想跪下磕头,又被殷氏按住,一时麻了嘴,竟无言以对。
老太太恍若不知,只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慈爱道:“你婆母惦念你们夫妻,老远的来了信,大雪天路不好走,那送信的可是受了累,我赏些银子给他,这信你带回去与你家官人同看,若有回信,趁着人还没家去,快些写了送去罢。”
老太太将信递过来,殷氏才总算松了手,裘氏忙站起身来,还不等她哭出声便被金姨娘打断:“哎呀,三太太别哭,虽说是思家情切,可大正月里的咱们不好见眼泪的,该高高兴兴的才是。”
这话说的周全,语气也友爱非常,更别提金姨娘还抽出帕子起身亲自为她拭泪。
裘氏一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老太太似是有些疲累,伸出手由蔓哥搀扶起来,慢悠悠道:“老了老了,闹不动了,你们玩儿罢,我且回屋歇息去了。”
殷氏几人起身相送,才至院门口就被老太太赶了回去。
裘氏没随殷氏回屋去,而是坐在廊上,手里拿着信封却没有力气打开来看,士诚士庭还在院子里玩耍,士庭一点火,他身边的迟妈妈就紧张地呲牙咧嘴,不住地劝他躲远些,温然捂着耳朵赖在元妈妈怀里娇嗔地撅着嘴,元妈妈抱着她温柔摇哄,又指着好看的烟花劝她看看。
裘氏的眼眶忍不住红了起来。
从前她不愿嫁给邵海,因嫌他有隐疾,可她不过是商贾之女,父辈行商不慎,家中一时缺了银钱,邵家愿给一大笔金银,又不挑剔嫁妆,公婆千哄万哄将她哄去,许诺日后两位兄长的次子给他们夫妻抱养,若想要女儿更是都随她,成亲后,丈夫百依百顺,兄嫂谦让,婆母疼爱,日子再顺心也没有了,连母亲也劝她说这是九成好的姻缘,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呢,抱养与生养又能差了多少了?还省下一番苦楚,可谁想到好日子没过几年,两位兄长撒了手,竟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就这么去了。
两位嫂嫂被娘家接回,后又各自再许了人家,原本热热闹闹的宅子就只剩这么几人。
想回娘家抱养,可...又怕人指摘商贾人家满心算计,这是要舍女儿吃绝户去了,爹娘兄嫂也不肯依,反劝她和离回家,再许好姻缘才是,没得人家该断香火,反害了自家女儿。
可她舍不得疼爱她的婆母和丈夫,再许人家,日子难不成就舒心了?那些媒婆子口中的好哪里比得上眼前的好?
士庭开朗活泼带着些顽皮,温然可爱端庄又有些骄纵,偏这两个孩子又亲近,正是她梦里都想要的儿女,嫂嫂果然好福气....
裘氏哭到发冷,又怕吓着孩子,只好站起身,拢紧衣裳,一步一步离开热闹的院落,顺着一路上的花灯走回住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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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还没亮,裘氏便肿着眼皮来请辞。
“昨日我们夫妻回去看了母亲的信,想来我们也是不孝,竟将母亲独个儿留在老家,今日给老太太磕了头,也来辞辞嫂子,就不等哥哥回来了,我们...”
殷氏笑着打断道:“你瞧瞧,我说老太太怎么免了安,原是你去替我尽孝了。”又拉着丰姨娘的手道:“你去,也免了姑娘们的安,叫我们妯娌好好儿说说话,诶,去告诉元妈妈今儿是个大日子,别叫温然迟了。”
丰姨娘应下,撩开帘子出去了。
殷氏便拉着裘氏说话,天南地北,家长里短,只闲扯罢了。
“咳。”殷氏放下茶碗,拿帕子按了按嘴角“这天儿还是冷,你别忙着去,多留几日等路好走些再提罢,这几日咱们一处说话,我也看得出你是真心疼爱温然,既过了十五,今儿温然该去上学了,过会儿咱们一道儿去送她可好?”
“嗯?”裘氏愣了愣,手中那盏半温的茶水似乎有些灼热起来“这...我却是才知晓,还未沐浴更衣,怎好去见郡主?还是嫂子去罢,我等嫂子回来就是了。”
“呵呵呵呵...”殷氏抬起手掩嘴笑了几声“天儿都没大亮,想来温然也正拾掇着,你这就回屋去,一概物什都备齐了,赶得及的。”
裘氏错愕,不明白她肯退步为何嫂子又抓住手不肯放,然而话既如此,总不能再推脱了,只好起身告辞。
回了屋子,果然都备好了,连衣裳钗裙,梳头装扮的婆子都是现成的,连敷脸去肿的小医女都在,自家带来的人竟没能插一下手,一番收拾,叫这几日熬的青黄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再回来,殷氏已带着温然等着了。
殷氏上下打量着裘氏,笑着点头:“好,好,弟妹别怕,郡主神女一般悲悯的人,有大心胸呢,你只按着规矩礼数来,别轻易辩驳顶嘴就没事。”
裘氏紧张的什么似的,一双纤细白嫩的手直抓着帕子,连指缝里都汗湿了,手炉也拿不住,几乎想要反悔逃走,叫殷氏抓住胳膊,半扯半拉地带走了。
温然也很紧张,小手小脚一片冰凉,毕竟今日要正式拜入郡主门下了,只怕行差踏错为家里带来灭顶之灾,可殷氏与丰姨娘似乎都没兴致管她,倒是元妈妈几次替她暖手,只是碍于主子的面不好出言安抚,只好无声地轻拍姑娘脊背。
裘氏苦着一张脸,哀求道:“嫂嫂...我,我还是回去罢,若我失仪得罪了郡主...咱们...”
殷氏只闭目养神,却不搭话。
马车压在地上,两个车轱辘直响,前头马蹄踏出的声音仿佛敲在裘氏心上,裘氏侧过身拉着殷氏的手,几乎是哀求她道:“嫂子,纵然嫂子恼了我,怎不顾及温然呢?我若得罪了郡主,大不了的就是打了脸了,可牵连了温然怎么好呢?往后...”
“好了,瞧你。”殷氏睁眼笑了笑,伸手回握住裘氏道:“莫慌,你有这份心,也不枉天赐的这段缘分了。”
裘氏睁大了眼睛不明所以,两行泪还是流了下来,又叫殷氏擦去了。
郡主府,终究还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