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命运（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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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维提着购物袋，雨伞撑在肩头之上。芝加哥的阴雨绵绵不绝，水洼映着灰蒙蒙的天——自那灾难一般的日子过后，天空便一直如此。
利维拐过街角时，脚步突然顿住了。路边积水的洼地里，蜷着一个身影——一个女人，穿着单薄的、被泥水浸透的睡衣，裸露的胳膊和腿上布满擦伤。最触目的是膝盖，一道新鲜的伤口被雨水冲刷得发白，血水混着泥浆淌开。她很年轻，年轻得让利维心头一紧，想起被前妻带走的小迈尔斯。
利维蹲下身，小心地碰了碰她的肩膀。“孩子？你还好吗？”
没有反应。他费力地将她背起来，一只手别扭地提着沾了点泥水的购物袋，伞歪斜地遮住她湿漉漉的金发。女孩很轻，轻得像片羽毛，会被风轻易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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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暖气嘶嘶作响。利维把姑娘安置在自己床上，盖好被子。他找来干净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干她脸上的雨水和泥点。她的脸十分苍白，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紧紧锁着，仿佛正被梦魇折磨。
利维刚起身去倒水，身后就爆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别碰我！”那女孩猛地弹坐起来，像受惊的动物般缩到床角，死死拽着被子裹住自己，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全是未散的恐惧。她死死盯着身上的被子，不敢看利维一眼。
利维被她吓得后退一步，水杯差点脱手。“嘿，嘿！没事了孩子！”他连忙把水杯放到床头柜上，举起双手，尽量放柔声音。“我是利维。你在路边晕倒了，我只是把你带回来……我不会伤害你！”
女孩急促地喘息着，视线终于肯离开被子，在利维和紧闭的房门之间惊恐地扫视，身体则抖得像暴雨天枝头上的叶子。利维的心脏沉了下去——她究竟遭遇过什么？
僵持了不知多久，利维反复保证，甚至拿出了自己小学老师的证件，女孩紧绷的肩膀才一点点垮塌下来，但她眼神里的戒备丝毫未减。
“希拉……”她终于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随即紧紧闭上了嘴，拒绝再说任何话。
利维叹了口气。“好吧，希拉。你先好好休息……我就在外头。”他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他得找点儿子的衣服给她换上，也许还得看看前妻有没有留下点衣服——即使不太可能。
等他抱着一叠旧衣服回来时，床上空了。被子被掀开揉成一团，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从床边蜿蜒到敞开的窗户。
“该死！”利维立刻扔下怀里的衣服，抓起伞冲出家门。
冰冷的雨点避过伞沿砸在脸上，他看到那个单薄的身影在雨幕中赤脚狂奔，睡衣紧贴在身上。她跑得那么慌，那么不顾一切。没跑出多远，脚下一滑，她重重地摔在湿滑的人行道上，发出一声痛呼。膝盖的伤口再次裂开，鲜红的血瞬间在雨水里洇开。
利维冲过去。“希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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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照顾和沉默中流逝。芝加哥开始飘雪，覆盖了重建工地的瓦砾。利维陪着希拉站在警戒线外，看着巨大的吊车在工作。他指着那片废墟：“那天，全能侠和无敌少侠一路从克险国家公园打到了这儿来……像噩梦一样。”
“‘无敌少侠’……”希拉突然打断他，声音紧绷，“你说这是无敌少侠造成的？”
“被波及到的，”利维纠正道，“没人能反抗那种灾难。”
希拉沉默了，就像以往几次提及“无敌少侠”时那样，沉默地紧绷着。利维注意到，每当电视新闻里出现无敌少侠的影像，她就会像受惊的刺猬一样缩起来，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利维不是英雄迷，那些飞来飞去的人离他的世界太远，但希拉的反应却实实在在地让他难受——她只是个吓坏了的孩子。所以当有一天，她颤抖着在他面前，用手指在空气中画出一个发光的圆圈时，利维只是短暂地惊讶了一下，便选择了相信。
“我能‘开门’，”希拉的声音带着绝望的期待，“我的世界没有无敌少侠！我能回家！”
“像上次那样？”利维学着她做了个画圈的手势。
“是的！”希拉用力点头，手指神经质地绞在一起，“但我控制不了门开到哪里……我需要你帮我！”
利维刚想问怎么帮，希拉突然捂住了嘴，脸色煞白。她转过身，踉跄着冲进浴室，门都没关严实，里面立刻传出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干呕声。
起初，她说吃坏了肚子，但呕吐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利维不是瞎子。他看着她宽松睡衣下逐渐无法掩饰的轮廓，心头的忧虑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他当过父亲，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希拉拒绝谈论孩子，更拒绝提及孩子的父亲，她的眼里只有深不见底的恐惧和屈辱。利维没再追问。他只是默默添置了孕妇需要的维生素，把家里的边角都用软布包了起来。他想帮她回家，回到她真正的家人身边，因为她念叨得最多的就是“家”和“凯特”，一个堂姐的名字。
经过反复测试，利维发现希拉的门并非完全随机。当他带着希拉的头发穿过门时，他去了陌生的地方；但当希拉自己穿过去时，却总是去不了她想去的地方。为什么？
利维盯着希拉膝盖上早已愈合、只留下淡淡红痕的伤疤。他记得那天帮她清理伤口时，镊子夹出的小沙砾……
“希拉，”他轻声问，“那天……你摔伤的时候，除了我，还有别人碰过你的伤口吗？在你来到这个世界以前？”
希拉猛地抬起头，瞳孔收缩，仿佛被戳中了最深的恐惧。她的手下意识地护住小腹。
“有……”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无敌少侠’……但不是帮我的那个！是另一个……坏人！他想杀我！他的手…他的手碰过我的伤口……他的手套上有血……那绝对不是他的血，是别人的血！”
利维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手套上的血……别人的DNA？所以她的“门”被污染了，找不到回家的路？更可怕的是，那个想杀她的“无敌少侠”，他手上沾的血，来自这个世界的某个受害者？那个现在还被当作英雄的年轻人，未来会变成那副模样……和全能侠一样？！
利维被这个想法冻住了。但希拉等不了。她只想离开，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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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别的日子终于到了。为了确保希拉身上只带着“回家”的纯净DNA，利维这几天刻意减少了接触，连递水杯都垫着纸巾。
壁炉烧着火，希拉站在客厅中央，穿着利维给她买的厚外套，肚子已经很明显了。她看着利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谢谢你，利维……真的谢谢。”她哽咽着，“我…我不知道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利维眼眶发酸，摆摆手：“快回去吧，孩子。你的家人一定急疯了。替我向凯特问好。”
希拉用力点头，挤出一个带着泪花的微笑：“我会的。我会跟她道歉……为我曾经的不懂事。”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双手，神情专注得近乎神圣。指尖划过的空气发出微光，一个巨大的、边缘闪烁着能量火花的圆形洞口在客厅中央缓缓成型——经过这段时间的频繁使用，她形成传送门的能力愈发稳定了。洞的另一边，是模糊晃动的、不同于利维家客厅的景象，像午后阳光照耀下的安静客厅，隐约似乎有熟悉的花瓶轮廓，家的气息扑面而来。
希拉向着前方迈出一步，又突然停住，回过头，泪水终于滑出眼眶。
“我叫海伦……海伦·邓拉普。谢谢你……”
利维浑身一震，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眼眶发热，想要最后一次拥抱这个终于袒露真名的、命运多舛的女孩，但他最终只是轻轻点头，微笑着送出自己最后的祝福：“海伦……好孩子……一路平安……”
海伦·邓拉普脸上带着泪痕，却绽放出一个前所未有的、真正轻松而明亮的笑容。她最后深深地看了利维一眼，仿佛要将这个给予她温暖的黑人大叔刻进灵魂深处。然后，她转过身，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朝那光明的出口迈出了脚步——
她的身体猛地一震。
利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看到海伦突然低下头，随后一顿一顿地回头，表情凝固在了极致的惊恐上，眼睛瞪得几乎裂开。一丝鲜红的血线，从她微微张开的嘴角蜿蜒流下。
“海伦？！”利维失声惊呼。
海伦没有回答。她像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后倒去。传送门的光芒剧烈闪烁了一下，如同断电般瞬间熄灭，那扇回家的“门”宛若泡沫一般破灭消失。利维一个箭步冲上去，在她摔倒在地前接住了她。
“不……不！海伦！！”利维跪倒在地，紧紧抱着她。怀里的身体在剧烈地抽搐，温热的、带着腥气的液体不断从她口中涌出，浸透了他的衬衫前襟，甚至溅到他脸上。她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宛若被水呛到的咯咯声，眼睛还望着刚才传送门消失的地方，瞳孔里的光也随之飞速黯淡下去。
利维徒劳地用手去捂她涌血的嘴，血却从他的指缝里不断溢出。“不……坚持住……来人啊！救命！！”他绝望地嘶喊，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滴落。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客厅角落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一身黑红交织、样式古怪的长袍，散发出冰冷而古老的威压。他的面容冷酷得如同大理石雕刻，而最令人胆寒的是他的双眼——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非人的、恶魔般的猩红里，只有毁灭的欲望与对蝼蚁生命的绝对漠视。那人一只手微微抬起，正对着海伦的方向，手掌刚刚完成一个缓慢合拢的动作，仿佛刚刚隔着空气，捏碎了什么东西。
“你是谁？！”利维目眦欲裂，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悲痛而扭曲，“你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
那双猩红的眼睛淡漠地扫了一眼利维怀里已然停止抽搐、气息全无的海伦，又扫过她隆起的腹部，没有一丝波澜，如同看着路边的死物。男人甚至懒得再看利维一眼，只是随意地向后一退、转身。在他身后，一个周围旋转着奇异符号、散发绿色光芒的圆洞无声张开，瞬间将他吞没。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消失了。
只留下客厅地板上，抱着冰冷尸体、浑身是血的利维，和一片……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这间破旧的屋子。壁炉里的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窗外惨白的阳光依旧照在地板上那滩迅速变暗的血泊上，照在海伦苍白却依旧美丽的、凝固着最后一丝归家渴望的脸上。
一尸两命。
利维呆呆地跪着，海伦的血浸透了他的裤子，温热的触感正迅速变得冰冷。巨大的悲痛和无法理解的愤怒几乎将他撕裂。他感觉不到寒冷，感觉不到时间流逝，整个世界只剩下怀中失去生命的重量和刺鼻的血腥味。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奇异的、陌生的感觉突然从他身体深处涌起，像是某种沉睡的开关被海伦最后消散的生命能量无意中触碰、激活了。这感觉很微弱，却异常清晰，像一股陌生的暖流在四肢百骸中窜动。
他茫然地抬起沾满血污的右手，无意识地模仿着海伦无数次做过的动作，对着面前冰冷的空气，颤抖着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指尖划过之处，空气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一圈圈清晰可见的、闪烁着不稳定金色光芒的涟漪。
一个边缘跳跃着细碎能量火花的小小洞口，在血泊之上，颤巍巍地显现出来。洞口那边，是一片深邃的、无法辨认的黑暗虚空，望着被死寂环绕着的昂斯特朗·利维。
作者有话说
第153章 命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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