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两相峙》米迩敦

16、私了吧

　　要让沈屹原描述他和严烺之间的关系，他会觉得两人站在南凫江两岸，隔着两三百米距离各过各的。但严烺的这个问题一下子让南凫江缩小成了小溪流，好似只要他同意，严烺就能一步跨过来或者他就能一步跨过去，融入对方生活中。

　　太过了。

　　什么机会不机会，他们俩连朋友都谈不上。沈屹原没敢回答严烺的问题，严烺后来也没再发微信过来。启动会结束后，沈屹原得了空，他觉得自己该找时间把请严烺吃饭这件事了了，省得再生出什么事来。还没发微信约时间，他就看到严烺在朋友圈里转发了一则新闻，是严商集团在某地的签约仪式，某人衣冠楚楚地站在正中间。

　　原来人在外地，沈屹原心想。既然他不在万海，吃饭的事就继续搁置一边。

　　事拖久了必不成。两人饭还没吃，别的事撞上来了。

　　那天周六，天气阴沉，乌压压的空中飘着丝丝细雨。沈屹原和往常一样，从家里出发去学校。搞科研的通常没什么休息日，项目忙完了还有论文要写，沈屹原只会觉得时间不够用。

　　从教职工宿舍区到学校的这条路，沈屹原开得过于熟悉，脑子里不免有些分心，尽想着昨天晚上花了四五个小时都没调对的代码。在延安路右拐到陈源路时，对面一辆保时捷压着黄灯踩油门冲过来，“砰”地撞到了驾驶座侧门。

　　右手臂瞬间传来刺骨的疼，沈屹原痛叫一声。

　　保时捷车主很快从车上下来，连敲了好几下科鲁兹驾驶座窗户，慌张地问：“你有没有事？”

　　沈屹原按下窗户侧头一看，什么鬼，开车的居然是个圆脸大眼的毛头小子，看着就十五六岁。他扶着自己的右手臂，嘴唇泛白，忍痛问：“你看我这样子像没事吗？”

　　白嫩嫩的小孩急忙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说：“那，那我打120。”他第一次遇到这事太慌了，手机没握住，一下子摔到地上。

　　保时捷上又下来一个人，走到科鲁兹边，怪叫一声：“啊，是你！”

　　沈屹原认出来了，严烺的弟弟，要是没记错还在读高中。好么，未成年无证驾驶，这帮富二代胆子够大！

　　严盛夏自来熟，趴在窗口边说：“原哥，真对不起撞到你！范翊宁第一次开车太紧张，不是故意的。哎，你撞到哪儿了？疼不疼？我让阿宁打120送你去医院。”

　　严盛夏话痨一堆，都没注意沈屹原眉头越皱越紧：“不用叫120了。你，去拦一辆出租车，”他下巴指向范翊宁，然后又指向严盛夏，命令道，“你，给你哥打个电话！”

　　沈屹原冷着脸说话时很有威慑力，全班60多个学生都能被他震得不出声，更别提眼前两个毛头小子。

　　严盛夏不明白沈屹原干嘛要和他哥通话，这事又不是他干的，连坐也罚不到他啊！但他还是乖乖地给严烺拨了电话，开着免提递到沈屹原面前。

　　“什么事？”严烺听上去在忙，嘈杂的背景音中有谈话声。

　　“你就这么放任未成年人无证驾驶？”手臂上的痛感越来越强，十有八九骨折了。沈屹原左手拖着不敢动，心里又烦又怒。要不是顾及严烺前阵子帮过忙，不想让小孩无证驾驶被拘留，他就直接报警了。

　　严烺正在办公室召集几名高管开个小会。严盛夏打电话过来时，一半心思还放在眼前的项目提案上。等他慢三拍反应过来对面听着像沈屹原，手上的笔很快被甩到桌面上，起身对那三个人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迈入隔壁休息室。

　　“沈屹原？”严烺八分确定，两分不确定。严盛夏怎么会碰到沈屹原？

　　沈屹原嗯哼一声：“你弟和另外一个小孩撞到我车了。”

　　“不是我，是范翊宁！”严盛夏在对面喊。

　　沈屹原薄薄的眼皮子一掀，瞪了严盛夏一眼。严盛夏撇撇嘴，不敢再说。

　　严烺忍住骂臭小子的冲动，问电话那头：“你们几个人受伤了？重不重？有没有叫救护车？你和我说下在什么地方，我马上派人过去处理。”

　　严烺从小就有这本事，明明不是他的事，只要他想掺和就能变成他的主场。沈屹原疼得出汗，不耐烦地说：“就我受了伤，叫出租车去医院。打电话是问你要公了还是私了？”

　　这么点小事严烺倒是不在意私了还是公了，不过沈屹原既然特意打电话过来，就顺着台阶下了：“私了，所有费用我会承担。你伤得怎么样？”严烺有点庆幸，听上去不像是大事。

　　“出租车来了。”范翊宁在那边喊。

　　沈屹原顾不得回严烺的话，说了句：“医疗费修车费寄账单给你。”示意严盛夏拿走手机，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严烺对那头的严盛夏说：“小七你送他去慈宁医院，我让余知崖现在过去，看病的事他会安排。车子让范翊宁留下来看着，地址告诉我，我派人过去处理。”

　　严盛夏也不知道这是哪儿，问了出租车司机，说是延安路和陈源路交叉口，转告给了他哥。然后他瞥了眼正坐进车里的沈屹原，捂着电话悄声说：“哥，范翊宁昨天拿到驾照了，他不是无证驾驶。”至于范翊宁的年龄，上个月就过了十八岁了！

　　严烺冷笑一声：“昨天拿到驾照，今天就敢开车惹祸，胆子挺大！”

　　“那不是练练手么。”严盛夏嘟哝。

　　严烺没时间现在和他计较这些事，走回办公室边说：“还不快送人去医院！”

　　严盛夏忙挂了电话，和范翊宁说了两句，坐上了出租车。

　　严盛夏估摸着自己免不了挨一顿他哥的训斥，感觉有些沮丧。范翊宁昨天考出驾照太兴奋，一早就说了要带他兜兜风。他哪知道范翊宁居然大清早七点多就来了，赶都赶不走，只好迷迷糊糊上了他的车。哎，还好撞到的是一位熟人，不至于太麻烦。

　　他转头看了下旁边那位熟人，头靠在椅背上，眼睑下垂，眉头微皱应该是有点痛。他额前碎发沾满了晶亮的雨丝，鼻梁犹如他们上次写生时看到的那座江南拱桥，挺拔又柔和，下颌线流畅不紧绷。

　　“我伤的是手，不是脸，不用盯着看。”沈屹原闭着眼睛，“车帮我开到学校附近的修车店，你打开地图搜下。”

　　“不用，我哥会找人修车。”严盛夏说。

　　也好，这样他能省事不说，账单也不会有异议，反正是他们找的车场修的车，沈屹原想。

　　“原哥你放心吧，我哥一定会找最好的修车厂把你的车修好。要是修不好，他会赔你一辆。”

　　沈屹原斜睨了他一眼：“你当我是要敲诈你们么？”

　　“嘿嘿，不是啦！”严盛夏用手指努努鼻子，装得很天真无辜，“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比我哥好多了！”

　　这小孩狡黠得像只小狐狸，不像严烺小时候那么直率霸道。沈屹原没再理他。

　　严盛夏凑了过去，眼睛笑成一条线，腆着脸说：“原哥，到时我哥问起来，你帮我说几句好话呗！虽然我都说了不是我开车，他刚才还是很凶。”

　　沈屹原有些啼笑皆非：“我替你说好话有什么用？”他和严烺之间都够不上什么关系。

　　“那肯定有用的。”严盛夏言之凿凿。他哥那么霸道一人，上次在酒吧，居然会假意卖惨博取原哥谅解，他都觉得大跌眼镜。

　　“你想多了。”沈屹原说。他左手托得有些酸换了个姿势，不小心碰到伤口，一阵尖锐的疼。严盛夏想帮忙又帮不上，两只手左摆摆又放放，嘴上叨叨着：“我来，我来，我帮你托着。”

　　沈屹原没敢让他帮忙，自己换了个姿势。严盛夏就靠在椅背上，弓着背，东张张西望望。他的侧脸有点像严烺，尤其是鼻子以下部分，但脸部骨架是不像的。严烺要比他硬朗很多，刀刻斧凿，精细中带些粗放。

　　“我和你哥已经16年没见过面了。”沈屹原突然说。

　　严盛夏有些茫然：“啊？16年前我才1岁。”

　　“所以别寄希望在我身上。”沈屹原有些一本正经。

　　“哦。”严盛夏应了一声，又觉得不对，迟疑地问，“我哥那么霸道，当初是不是欺负过你？”

　　“没有。”

　　“那你们为什么当初不联系，现在又联系上了？”

　　沈屹原后悔自己刚才一时兴起说出口的话，含糊地解释：“只是偶遇又碰上了。”

　　严盛夏点点头。过了半晌，自以为是地得出结论：“我觉得你比较厉害。”

　　沈屹原不懂，疑惑地看着他。

　　严盛夏一脸钦佩：“你敢训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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