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与槲》七叶山葵

27、第 27 章

　　晚上的营业活动奥拉并没有参与其中，按照布瑞达所说的，贸然让一个生手掺和进来，一定会造成不小的麻烦。奥拉也明白其中的问题，所以她就躲在一边看，而不是作为顾客坐在一张桌子上。
　　这一天让奥拉感到很新鲜，这里的事情是她从没有体验过的。在华盛顿或是其它什么地方，都没有要求让一位位居顶层的管理者做最基本的工作——当一个普通的劳动者。
　　当一切活动都已经结束，黑色的夜完全笼罩住帕斯卡荒凉的原野，村子里散落的灯光全部熄灭，就连道路上的街灯也不再发出光亮，两个永远也不可能睡着的人相遇在日光房内。
　　徐依萌坐在桌前，她面前都是散落的画纸。
　　奥拉走进来的时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她知道徐依萌肯定能察觉到自己的行动。她将一杯咖啡放到徐依萌的旁边，就听见头都没抬的她说了声“谢谢”。
　　“还习惯这样的生活吗？”徐依萌放下画笔，她知道奥拉会有无穷无尽的问题想问，但是她并不怎么想要回答，因为她不想回忆过去。于是徐依萌顾左右而言它，“我想你还没有真正自己洗过盘子吧？”
　　“不！这种事情我做过。”奥拉没有迟疑的回答道，她的确没怎么做过这种事，只是不想让别人过于小看自己，她有能力有信心去做好每一件事，而不是去敷衍。只是她发现自己说出来的话语过于直白，似乎托大到像是盲目的倨傲，于是她心虚的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并没有当作是必须要做的事情来对待过。”
　　这样还像话，如果奥拉没有补上那最后的一句，徐依萌就觉得眼前这个人还不能理智地去理解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
　　“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无论我们是什么，其实都不过是一个‘人’。”徐依萌盯着奥拉的眼睛说道：“并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弄明白，生活告诉了我这个事实，放手实际上也不是一件坏事。”
　　奥拉知道这是徐依萌对自己的劝告，但是她放不下这种执着，尤其是看起来已经踏进了一只脚，让她收回来并不比杀了她更难受，“可这就是我现在活着的意义，我必须要弄明白，‘我’……为什么会存在……”
　　奥拉毫不犹豫的告诉了徐依萌自己的焦虑所在，相对的，奥拉不相信眼前的徐依萌或是这个又被别人称为伊莫女士的强大存在会不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造就了她自己？
　　“这绝不是你生活的意义！”徐依萌告诫着奥拉，这个ISA的第七位末日骑士不应该是如此偏执的人，她都已经活了超过半个世纪，难道还没学会妥协吗？“至于‘我’存在于世界的这个哲学问题，似乎永远也不会有人能解答，我想我也不可能给你答案。”看到奥拉神色窘迫的站起来，她抬起一只手虚按了按让她放松，“我的意思是，恐怕你想要的答案并不是一件能令人愉快的事情，况且你预想中的答案也并不一定是你想要的那个样子。”
　　徐依萌其实是知道奥拉问题的所在的，她那双湖绿色的眼睛这样盯着自己，即便不用心灵感应也可以清晰地表达出她的意愿。其实奥拉所想的，也曾经是徐依萌的愿望。不过经历过这些的徐依萌此时很想说，奥拉你只是个单纯幼稚的傻瓜，非要将自己推进无法挣扎的泥潭中去不可。
　　徐依萌温言告诫着，希望奥拉在真的面对答案时，能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徐依萌所探寻的经过，令她永远也不想要再经历一遍。
　　“你愿意解答我的这些问题吗？”奥拉不顾一切的问道。
　　徐依萌心中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奥拉不达目的绝对不会罢休。“你想知道什么？提前声明，我也不知道世界上为什么会存在我……你……还有爱丽丝，我只是知道‘命运’将我们串联在一起。但‘命运’又是什么，这种问题我同样没有答案。”
　　奥拉知道自己并不会立刻就能得到答案，虽说她心里有准备，但真到了这个时刻还是很失望。她想，她可以为了得到答案付出自己拥有的一切。
　　只是想也知道，这样的事情绝不可能简单的一蹴而就。或许，她觉得应该放慢行动，缓缓的图进。
　　“先说说我自己吧……”奥拉知道她需要让徐依萌放下警惕，那么说出自己的故事将会是一个很好的手段，相互了解，才有可能打开戒备的心扉，况且奥拉也不相信徐依萌不会好奇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我是一个克隆体，是依照女皇基因序列而人工制造出的有机物。”奥拉说着她自己的故事，这种事对她来说已经是既成事实，对奥拉而言不会产生任何悲凉的色彩，就像是任何一件需要陈述的事实那么简单。“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得到末日骑士的能力，按目前的科技手段而言，这是不可能发生的结果。”
　　徐依萌向后靠了一下，将后背挨在椅背上，上一次打斗的时候奥拉就说过这件事，她记起来了。对于克隆体这个概念，徐依萌很熟悉，甚至也知道其中的专业知识，只是培养克隆体尤其是爱丽丝的克隆体这件事代表着完全不一样的后果。一想到这些她脑子里就很乱，各种想法纷至沓来，即便她想拒绝，也隔断不了它们的出现。
　　徐依萌不知道的是，她的内心从一开始就对眼前的奥拉·考克斯顿·克拉克森很感兴趣。
　　为什么？
　　因为奥拉和爱丽丝有关，也同样和她自己有关。
　　徐依萌压抑着这种强烈的探究愿望，理智告诉她，深究下去并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思考和纠结中，不安的神色从徐依萌黑色的眼睛中表露出来，她知道自己又将纠缠进未知的‘命运’中去。
　　看着面前没有说话的徐依萌，奥拉发现了对方的动摇，她继续解释着。
　　“克隆体是……”
　　“我知道克隆体是什么，我也知道这项技术到现在仍旧是一个禁忌。在人类还未能解决道德层面的问题前，这种行为是被全面禁止的！”突兀地，徐依萌打断了奥拉的话。
　　这行为让奥拉感到很惊讶！
　　徐依萌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应而是拖到了第二句话的时候，那么至少说明她曾认真思考过，并且这个话题对徐依萌来说非常的重要。
　　只是奥拉不清楚到底是哪一点？
　　是克隆体的自己？
　　还是克隆技术本身？
　　奥拉也在这一瞬间思考着。
　　隐约间，她觉得徐依萌表现出来的、强烈的不安并不是一个良好的预兆。
　　有种无法言说的莫名冲动引发了奥拉发散性的思维。
　　她莽撞地想到，如果自己能引起徐依萌情绪波动，那么她是不是能够获得本来得不到的线索？
　　光点火石的思索，让奥拉冒失地执行了下意识思考下的决定，她没有给徐依萌缓和的机会，立刻接上了她的话语。
　　“是的！至少在表面上，联合世界严厉打击这种行为。因为这种目的性很强的科技手段，无非是为了满足人类的贪念，至少在医疗机和人造器官能够解决绝大多数疾病的前提下，克隆的目的，就只剩下永生了。”
　　永生……
　　奥拉知道自己所感受的孤独和寂寞，对方肯定也一样。她为什么会有三个养子？这难道还不能说明吗？
　　这该死的永生！这挥之不去的‘病变’！
　　奥拉目光灼灼的看着徐依萌，她相信面前的女人一定会有反应的。
　　几乎是立刻，奥拉就在徐依萌的表情上看到了嘲弄。
　　“他们想要的不过是诅咒而已！”
　　她也同样痛苦！
　　奥拉获得了今天的第一个答案。
　　它虽然可以自行推断出来，但亲自从对方口中说出，让奥拉有了种欣慰的满足。她越来越希望可以从眼前这个人口中得到更多的线索。
　　徐依萌说的很对！
　　永生对于他们来说，完全就是诅咒！
　　虽然末日骑士之间从不谈论这个话题，但他们同样纠缠在不老不死的困境中，就和现在徐依萌所说的一样。
　　也许是因为面对‘同类’，也许这个‘同类’还是她所鄙视的一方，徐依萌没有发现她自己被冲动诱发的更加肆无忌惮了。
　　长久以来装成普通人的压抑让徐依萌不自觉地产生了邪恶的意念，更可怕的是，她在这种恶意中能够感受到快乐。
　　“谁这么大胆，居然敢克隆爱丽丝的生化体？”她冷笑着，殊不知在奥拉眼中，她的表情既可怕又狰狞。
　　“布莱彻？”没有理会别人的反应，徐依萌依旧沉浸在自己编织的虚妄中自言自语。
　　这个老老实实，忠心耿耿的保镖已经变得如此冲动了吗？
　　“杰森？”
　　他的退缩和明哲保身难道是以前装出来的？
　　听到徐依萌如数家珍一样道出骑士的真实姓名，奥拉内心兴奋地欢呼起来，徐依萌就是末日骑士中的一员！她什么都知道！
　　“是乔恩·儒勒。”奥拉继续引着徐依萌向前走。
　　“儒勒？！”徐依萌挑起了眉角，“这个愚蠢的□□分子居然有这样的胆量？哦！对了！那是因为爱丽丝已经离家出走了，他是不是觉得没人能管的住他了？！”
　　浓浓的嘲讽，徐依萌心中的快意简直就要满溢出来。她欢乐地想着，爱丽丝身边聚集的这些家伙们终于不再受管束了，他们即将要疯狂了！
　　徐依萌几乎从未有过这样阴险恶毒的念头，这绝非是她的本性。
　　作为一个女孩，她在青少年的成长期感受过凄苦，然后出乎意料的收获了爱情，之后便被所谓的‘命运’纠缠折磨至如今这个样子。
　　即便是在她最疯狂的时候，她也没有荒诞的期望他人都是邪恶的存在，她有的只是无法控制的愤怒。为了逃避这种激烈的情绪，她知道自己创造出了什么。
　　放肆的念头戛然而止，徐依萌终于意识到此时的心理状态多么的令她唾弃。
　　百余年的生活，那些艰苦困顿、欢乐愉悦，各种各样的情绪和经历令她完全能够知道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奥拉还想更进一步引发徐依萌的冲动。揭开自己的身世疮疤，同样令奥拉产生了一丝心理扭曲。
　　徐依萌又一次抬起手打断奥拉的话，她终于恢复了正常，面对奥拉的挑衅，她大度地原谅了对方。
　　奥拉看到眼前的女人脸上再也没有了方才的张狂，她平静而缓和的对自己说道：“不用说这些了，我知道这并非是你的本意。你要知道有些事情即便是当事者也并不愿将它说出来，你用这种办法其实并不稳妥，因为每一个人都必须要承担后果。虽说有时候冲动会让人忘乎所以，但接下来更多的则是悔恨。我不希望你因为无谓的盲目而后悔，后悔是绝对无法挽回的。”
　　徐依萌明白冲动和后悔，因为她经历过。
　　奥拉是否能明白这其中的感受？徐依萌不知道，她虽然告诫了对方，但也清楚没有人能够真正的理解，他们都必须要经历过才会收敛，只有失去过，才会珍惜。
　　徐依萌想起了阿尔博隆，她大致知道儒勒为什么这样做了。
　　这是循环往复的恶果！
　　徐依萌心里不由得悔恨的想。
　　奥拉看着徐依萌，她不大理解对方反复变化的原因。
　　她究竟经历了什么？自己的存在是不是也和她有着纠葛？
　　“不能和我说明这都是什么吗？”奥拉问。
　　徐依萌没有回答，她站起身，手指按住画纸转过一个方向。麦尖草的轮廓上涂着一层淡淡的水彩，对徐依萌来说那是种怪异的紫色。
　　就像是人生，总会有各种各样奇异的颜色涂抹、覆盖，直到无法承受。
　　徐依萌不知道是否应该和奥拉谈论这些，即便她和自己一样同样受到‘命运’的诅咒，是整个世界中最相匹配的同类。
　　但是她现在的世界观和自己完全不同，真相只有在恰当的时间点才是真相。
　　徐依萌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苦涩，但最终还是会有甘甜的回味。
　　“我会告诉你想要的东西，但不是现在。也许你会觉得我啰嗦，但我依旧要说，平静并非是一件坏事，你总有一天会怀念平淡的生活，这种事无论对谁都是一样。”
　　个人终端的铃声打断了她们。
　　奥拉已经听到了逐客令，但她依然不愿意离开。
　　徐依萌看了她一眼，默许了她的行为。即便是她一直在拒绝，但仍旧不可能甩掉执着的奥拉。
　　“柯尔布。”徐依萌看着屏幕上的人说道。
　　“女士。”一个有着花白头发的中年男人显现在屏幕上，他穿了一件很常见的立领夹克，看起来就和村镇里的普通居民一样不起眼。
　　奥拉知道徐依萌会有很多的身份，像她是一家之主，一个餐厅的老板，一个能力超群的末日骑士，现在，她明显还有其他的、不为自己所知的一面。
　　“是桑德尔家的基多做的。”柯尔布说道：“不过我们并不知道洛朗对此有什么样的态度。”
　　“我们有过协定，洛朗应该知道他不能把手伸进帕斯卡。”
　　奥拉抬起了眼睛，把注意力从屏幕上挪开，放在了徐依萌的身上。
　　徐依萌的话让奥拉有了种不太好的预感，这口气是一种发号施令的态度，和她平常时候的和善完全不一样。
　　“也许他忘了这个约定也说不准，女士，人都是健忘的。”柯尔布那边对叫做洛朗的人很不屑一顾。
　　“搞清楚基多都做了什么，然后我会和洛朗好好说一说这件事。”徐依萌吩咐道。
　　“需要我帮你先跟洛朗说吗？”柯尔布又问。
　　“你调查基多的时候他就已经得到风声了，如果是他故意的……柯尔布，你要小心一些。”
　　“不需要担心我，女士。洛朗的那些狗崽子们还伤不到我。”
　　奥拉看到终端屏幕上的男人笑了笑，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转回视线，奥拉发现徐依萌也在看着自己。
　　“我说过，事情总不会是你希望的那个样子。”
　　徐依萌对奥拉说道，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平静的就像是在和空气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