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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往昔如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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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一个小时中,青鸳紧张地仔细观察着我身体的状况。而我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她许多疑问。她虽心不在焉,态度淡淡的,却也将知情的事情都为我答疑解惑。
原来颖儿在这些年里,除了与青鸳一起守着沉睡中的我,于这尘世里做了不少事情。她本为雪凰与火凤一族结亲所生的公主,血统虽也高贵,可于雪凰一族而言,却不如我血统纯正。
因着神凰与巫族的宿世怨仇,在一场大战中,她的父王遭巫族暗算活捉,制成肉糜献给了大巫。她母后得知消息后准备殉情而去,虽被救下却变得痴傻。
而她父王于死前不知被谁灌下了堕魂丹,大巫吃下了他的血肉随之沦为魂堕之体,后被族人视作妖孽,活活烧死。
双亲落得如此结局,她的族群也在数场浩劫中渐渐凋零。后来我父王母后怜惜她的孤苦,将她与她母后及所剩无多的族人迁来与我们同住。
她很是感念父王母后的爱怜,也因我母后的开解,渐渐不再沉浸于哀伤之中。可她虽与我相伴时看起来总是那般言笑晏晏,还总捉弄我,拿我寻开心。可每每我与她或于月下抚琴舞剑,或于琼华殿后山静坐垂钓,我总能从她陷入沉思的侧颜,窥见那一丝掩藏起来的哀伤。
我深知,尽管有了雪凰一族的庇护,有了我的相伴,她虽已然不再孤苦无依,可她终究是想要复兴自己的一片天地与族群的。
每每见她闷闷不乐,我便带她离开凰域,去外面游玩,每当看到尘世里正发生的厮杀与朝代更迭,她总会于夜深人静之时,偷偷坐在廊下对月独饮。
我知她心中伤怀为何,也知她不会甘于我族给予的安稳。尤其在当年鱼王妃突然来凰域提亲后,平日总爱与我嬉笑玩闹的她,时常陷入沉默,总爱独自坐在桃树下一遍遍擦拭着她的承影剑……
由此可见,如今富可敌国的“磐石集团”,便是她在这漫长的岁月变迁与时代更迭中忙碌的证明。
于季南这个醉梦中的身躯而言,曾因性情古怪暴戾的季乔森灌输了错误的狭隘价值观,对颖儿为自己打造出的世俗身份阶层一直很是自卑。甚至不敢去过多了解“磐石集团”,不仅不愿关注它究竟身家几何,连财经杂志与新闻也装聋作瞎,更不曾去挖掘过它背后的家族发展史。总觉它是自己望尘莫及的存在,与平凡无奇的自己八杆子搭不上边。
往昔如梦,曾经的我们一起踏过人间烟火,旁观战马奔腾,江山易主。因吃到不一样的食物而笑得乐悠悠,为冒险走散而哭得泪汪汪……留在彼此心里头的痕迹,又岂止是各自坎坷曲折的族群故事。
闹哄哄的前尘往事匆匆流逝,距今已愈数千年,如今再忆起也不过几分钟。凡人总是打个盹就见在意之人已是鸡皮鹤发,年华不再。
恍惚之间再回神看着旧颜不改的故人与爱人,以及踏过破碎而来的自己。虽因季南这一身份所受的科学教育而觉得这定是一场荒诞之梦,可惶恐之中偷偷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疼痛告诉我,你无从否认这疼痛与后背那任你意愿收放的羽翼。
苦涩之余唯叹世间万物皆有各自造化,苍穹之下自有世人惊叹之余无法参透的神秘力量。
旧忆渐渐模糊,涣散的眼神聚焦于柔和的烛光中,我与青鸳的身影清晰呈现于暗室之中那面巨大铜镜。
青鸳搭着我的脉息并再次端详了一番我的眼睛,似微微松了口气,欣慰地微笑道:“稍后若殿下执意要再分出神息,店铺门前的情形应是不会再发生了。殿下不必担心自己会因失控而滥杀。”
“那是我上次苏醒时的模样吗?”我略紧张地问道。
她苦笑着应道:“……嗯,确与上次一般,不过影鸾放弃激怒你……我倒也并不意外……”
我见她微微叹息着又拿过收纳包,准备为我拔针。仍忍不住一阵后怕,低声说道:“好险……若我失控杀了人可怎生是好……你们要不要……还是把我绑去缚龙渊……我怕……”
她拔针的手微微一抖,随即停下手来,轻声说道:“殿下不必忧心,方才我已说过,你怎会滥杀……况且……那几人是……”
我见她低下眸子,似有愧疚的欲言又止,便不解地问道:“嗯?那几人怎么了?”
她听罢仍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抬眸看着我,小心翼翼地低声说道:“是臣下对他们施了蛊术……”她说着又低下了头,低声续道:“他们才会去挑衅和激怒殿下,我猜到……影鸾有所顾虑,还要拖延,所以事先找了这几个人渣,确保万无一失。”
我与她自幼相伴,自是无从责怪她对我的编排之举。虽愣了愣,还是安抚道:“我明白,你不必担心我生气。自四年前颖儿带我来这古镇与你相见,你自是见到此次苏醒后的我不仅长大了,还变得与常人一般无二……你自是要试探我是否还如上次那般痴傻癫狂。就算你不作此举,该我经历的觉醒之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一程27年至今,便已是我无从抗拒的天命,你又何必自责。”
“……殿下,还是如往昔一般,待人如此亲厚和善,从不愿与臣下计较冒犯越矩之罪……”
我见她一如往昔那样对我恭敬,令我不仅心疼,还甚是不自在,便温和地说道:“如今我们并非在凰域,父王母后也……身边更无神官侍女,你还是如我们私下待在降雪轩那般,唤我霁儿吧。”
“殿下……”青鸳脸上那抹愧疚之色终于渐渐淡去,微微顿了顿后露出了满眼的疼惜,轻声唤道:“霁儿……你在我心中……不仅有自幼相伴的情谊,你的性情与品行更是……你在我心中,自是……自是值得我仰慕的君王所在……我总是以你为傲的……”
“好啦……”我见她如此一本正经,便俏皮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自嘲道:“什么君君臣臣的,我幼时顽劣,父王母后虽疼爱我,但每次我不好好练功,还是免不了责罚,哪次不是你陪着我遭罪受罚啊。说起来,若非有你陪着,我怎会有这一身的学识武功,也不过一个一无是处,徒有虚名的公主。”
“霁儿莫要如此贬损自己!”她微微严厉斥责道。
“好啦,你别又……”我说着忍不住低下眸子,咽下了苦涩的哽咽,低声细语:“别又学着母后的语气……”
她见状微微叹息了一下,继而伸手将我身躯上的银针逐一拔除,轻声问道:“可还疼?”
“不疼了……”
我言罢见她舒展了微皱的眉头,可那专注的神情却分明仍处于深不见底的忧虑之中。于是便又寻了话题问道:“若我未猜错,杨洋便是璃泉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殿下,唉……”青鸳心不在焉地应道,言语间仍轻柔地拔着银针,并仔细端详和按压着我后背被放置幻龙钉的位置。
我倒也并无先前那般的不适,也顾不得那令我不悦的称呼,小心翼翼地问道:“她……青鸳你可曾将她救下?这一次……她为救我而惨遭屠戮,想来,我能活下来,定也是颖儿找来了你吧?那她应也是活下来了才对!”
“霁儿……”青鸳突然停下了拔针的手,坐下后,苦涩又无奈地叹息道:“这一次,救活你的并非是我,而是颖儿坚持用她所言说的……现代医学……甚至你昏迷之中,她大抵是心中惶恐才来寻我,却只让我见了你一面,为你行过针,输过血,便将我赶了回来……你大抵并未了解她对我的嫉妒,她踏足尘世这些年里建立起来的势力,早已根深蒂固远胜一国之王,而她曾早在六百年前,就因你并未真正苏醒而质疑我的医术。四年前她曾告知我,她如今已有了现代医学研究团队,要我今后……”
我听到这里见她揉着手指甚是不安,便拉过她的手打断道:“青鸳,你对她理解偏颇了,你可知外面沧桑巨变,风云变幻朝代更迭终是不曾停止过的,若要在尘世里行走,势必要与时俱进。更何况颖儿只是用了她的方式,将她的族群脉息延续下去,并非就如你所说,只是因为嫉妒你我之间的情谊,你莫要如此误解她!”
青鸳听罢仍低眸揉着收纳包的边角,并未言语。因着我对璃泉的牵挂,便也并不愿在此刻化解她与颖儿之间的芥蒂。
沉默片刻,我还是轻声说道:“拔针吧,我不想再泡在药里了。”
“嗯!”她低低地应着,伸手为我继续拔着银针。
我正踌躇着追问璃泉的下落,她于拔针的间隙悠悠说道:“关于璃泉,殿下勿要再伤怀,影鸾确是将她交给我带回了凰域,如今已然痊愈。至于影鸾为何要撒谎,呵……心思又有何难猜。殿下可莫要忘了,至你涅槃之日,你仍是龙族王妃。就算璃泉扮作她王兄娶了你,这桩婚事于两族而言,确是明媒正娶,不论虚实皆作得数的。当初璃泉化身杨洋接近影鸾,一为打探你的下落,再就是试探她对你是否忠贞不二。璃泉为错过你苏醒而伤心不已……你出事前,她曾在我这里喝得烂醉如泥……”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我哽咽着低声重复道。片刻后顾不得青鸳脸上的苦涩,又问道:“那颖儿给我吃的药里分明有一味梦昙花,甚至还有好几种极为稀有的药材,这可并非当代该有的东西!若是暴露,我们恐将再无宁日。”
她见我不解,却依旧愁眉苦脸地为我拔着针,不疾不徐地叹息道:“那些药材,确是我匆忙赶回凰域,从我们的药圃中取来的。影鸾御下可不比你仁慈,她的医学团队,必定个个留有软肋在她手中……你的身子在没有神息的情况下,便无异于凡躯,没有自愈能力。这次苏醒后你的躯体从外观上来看,确已无缠香丝的踪迹,但从你涅槃后仍未恢复原状的肋骨,及上次那般的癫狂痴傻来看,幻龙印与落魂沙仍在你体内相互制衡。想来殿下这些年定是很疑惑自己为何如此孱弱,甚至时常发热和昏睡。现下,可都明了了?”
“嗯!”我听罢想起了儿时,便喃喃应道:“儿时总生病,父母倒也不厌其烦地为我煎汤煮药。可奇怪的是,有一次我摔断腿骨,我……父亲,却阻止我……母亲……带我去医院。我疼得死去活来,可她却吓唬我,说医院里的医生会割开我的血肉来检查骨头。从此我便很是恐惧和厌恶医院这个地方。”
“呵……”青鸳听罢冷笑着拔出了最后一根针,缓缓放进了布包,起身又走向了药柜,才淡淡地说道:“想必季乔森定是发觉了什么也未可知……季氏祖上本是守护神木的末等神官,于凡尘游玩时娶了妻,因此有了子孙血脉。不想外面屡经战乱,竟还有一脉延续。后来我们想到将你放于平常俗世中经历刺激的法子。恰巧季乔森才华满腹,是个不错的人选。我们不得已才将殿下与他抛弃于风雪中的女婴调换,并施蛊让他去寻回骨肉。可惜……他虽因蛊毒驱使而对殿下悉心教养,却难改其暴戾的本性……令殿下的童年落下这许多的阴影……就算她不……”
她背对着我,手里慢悠悠地收拾着物事,说着说着却突然止住话语,陷入了沉默。
“嗯?青鸳?”我不解地唤道。
“喔……咳……”她突然回神般,清了清嗓子,转身走了过来却微笑着转移了话题问道:“殿下方才应是还要问我童儿的下落吧?”
“嗯!当然!”我虽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试图从她若无其事的神色里探寻她咽回去的是何事。可提到童儿,我却也难以集中注意力。
“来,起身擦擦,穿上衣衫吧!”青鸳并未理会我期待的眼神,拿过旁边矮凳上放置的一叠锦段,展开来。
“额?你方才不是要说童儿吗?”我有些不悦她吊我胃口,但还是伸展羽翼,裹住了身子后从浴桶里站了起来。
她见我起身,双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微微撇开了脸去,却带着几分怨念应道:“咳……殿下不是总嫌我古板无趣?何不自己去探知一二?”
“你……”我虽暗自腹诽这老妖精还学会卖起关子,明知我十分惦念徒儿还故意捉弄我。但还是收拾起恼怒,故作骄傲地说道:“你不说算了,我又不笨!”
“喔?”她听罢饶有兴致地抬眸看着我,却见我正收起羽翼,解掉了浸湿的诃子,准备将那锦段裹住身子。
“我……我来吧!”她眼神定定地落在了我胸前,随即红着脸匆忙低头拿起衣衫。
我此刻倒也大大方方地跨出了玉桶,转过身去任由她为我穿上干净衣衫。但在她再次帮我套上里衣时转念一想,若无其事地说道:“眼下情形既已分明,身躯内的毒与封印也非立时可解……我等下便要回酒店去了,还是穿我来时的衣物吧……还有……我胸口的疤痕……青鸳莫要忘了帮我想想办法。”
话音虽是轻柔落下,青鸳为我套那诃子的手却僵在了我后脖颈处,失落落地低声说道:“殿下便这般急?都不……不愿试试我为你缝制的衣衫?”
我虽听出她委屈,却还是提醒道:“那酒劲头颇大,我不放心颖儿,怕她醒了口渴却寻不到我。”
我原本还想责怪她不该引诱我灌醉佳颖,毕竟她一直盼着与我以真身相见。可我犹豫了一下,想到她与颖儿之间的隔阂,于是将话咽了回去。
“明日不到日暮时分,她应是不会醒的!除非她酒量已远胜往昔。”她微微气恼地说着,仍将那诃子套上了我的脖子,并将带子于我后腰利落地系上,在我身后气呼呼地嘟囔道:“你便这般离不开她,一刻也不愿与我多待。况且殿下这一身的清雅气息,岂可被那些奇装异服玷污!”
“青鸳!”我无奈地唤道,并顾不上光裸的下身,转过身去气恼地说道:“我们虽是长生不老的存在,可如今外面朝代更迭,已是21世纪了,你如此守旧,不愿接受变化,难道要与前尘岁月一般作古吗?”
“你!”她涨红了脸,低下眸子去,却又慌忙拿起衣衫为我套上:“莫要着凉了,我……我依殿下便是!”
“嗯!那拿我的仔裤和大衣来吧!”我虽见不得她这委屈的模样,却仍忍不住冷了语气。
“好……”她愣了愣,终是放下长衫拿来了我的衣物。
待我穿戴齐整,青鸳为我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轻声叹息道:“殿下切不可再过度操心劳碌,你无神息庇体,这身子虽已觉察不到堕魂丹的侵蚀,孱弱却是不容乐观待之的。若不听话,我便只好强行带殿下回凰域养着了。这外间再有趣,终是污浊不堪,物欲横流吵嚷不休,哪比得凰殿清静……且你……”
“青鸳。”
我听出她定是要搬出父王母后,而我如今这般模样,且如她所说,虽过去千年之久,与龙族的婚约仍未解除。如今私自嫁与颖儿,终是名不正言不顺,又如何面对沉睡的双亲。
思绪至此便打断道:“待我真正恢复如初,自会携妻归家……”我顿了顿,又寻了个托词续道:“王兄下落不明……我想寻到他,再带着大家一起回去,以后……便永世待在凰域,不再踏足尘世。”
“殿下又何必拿昱王殿下作拖延……”她说着便走向衣橱,拿出了一件雪白的大氅,续道:“你既知影鸾如今有了新的立足之地,历经朝代更迭仍屹立不倒,根基深厚自是不愿再回凰域……就算你登位为王并退了与龙族的婚事,以她的性子,定是羞于为后……殿下为她不思亲族,不顾自身,甘愿与她在这尘世里醉梦一程,难道不觉……”
“别说了!是她在陪着糊里糊涂的我!”我冷声制止道,随即从包里拿出另一只木匣,打开来拿出那枚青莲发簪。脑海中浮现出与青鸳相伴成长的点点滴滴,心中酸涩不已。
沉默片刻咽下了哽咽才认真地看着她,并将发簪递出,道:“青鸳,幼时我并不知情爱为何物,并未领会你赠我此簪的真实含义……就算颖儿不知我们曾经的荒诞之约……可……对不起,是我负了你……可若是你留恋尘世,我也是甘愿与你相伴,于这世间流浪的。同生共死之誓作数,但情爱之事,我当真从未对你……”
她并未伸手接过发簪,眼神于这暖光中黯淡了下去,甚至侧过脸擦了擦眼角后,转过目光极为坚定地说道:“你我同日临世,我不仅自幼便替代所有医官侍女,甚至无数次救你性命。说句僭越的话,你我的命数打出生之日便是重合的,若非影鸾的出现,来日你登位为王,即使为妃作妾,我们自是天生的一对,凰族上下又有何人敢非议……可……霁月,我自知情爱不由人,姻缘更是天注定……所以从不图任何回报,但你的命是我的,我不奢望在你心中有一席之地,但求你爱惜身子……若有可能……可否许我来生,莫再负我!”
我知青鸳不仅素来端持守礼,更是矜持内敛之人。今日与我说出这般话语,全然不顾女儿家的矜持。可见于她而言,岂是经历过漫长岁月的等待这么简单,又岂不令我动容。
我知自己太过伤她,却还是拉起她的手将发簪放在了她手心,认真道:“我已接纳了颖儿的婚戒,这是我明晰自己心意,真心所托。即便她并不知这发簪背后的荒诞誓约,可是青鸳……我不能再许你任何希望,收着这发簪十分不妥……你还是……”
“你收着吧……”她仍将发簪塞回我手心,并握住了我的手,深吸了一口气才抬眸看着我,淡然续道:“我方才已说过,只求你爱惜身子,我便已深感安慰。我并非那不知廉耻的觋颜,心中自有我的骄傲,你不必担心我心生愤恨,做出不智之举。”
“那你……”我见她语气虽淡然,眼眶中却分明有泪光闪烁,可我却低眸看着被她握住的手,与那朵淡雅至极的青莲,不知如何安慰她。
“殿下不必觉得亏欠我什么。”她说着轻叹了口气,言罢放开了手,拿起搭在臂弯上的大氅为我披上,轻声笑道:“情爱之事又岂能强求,这千年来,殿下与王妃各自历经涅槃,尚且未能忘情,可我并非甘愿困于情爱私欲中的人,只是忧心殿下这一身的疾苦混沌……盼着你安乐,早日携王妃归家,与亲人团聚,阖族同享静好才是”
“王妃……”我木讷地低声自语,虽心中欢喜,可见她将那大氅于我胸前轻柔系上,愣愣地看着她清秀淡雅的面容,不知如何回应。
她见状笑着轻抚着那红色的带子,随即抬手抚摸着我仍泛出暖光的眉心,满眼疼惜地柔声叮嘱道:“这眉心的印记,稍后自会随着神息离体而平息,想来曾经的朱砂痣会再度重现,于殿下这出尘的容貌自是锦上添花,不必担心会暴露身份。还有凰胆……曾听影鸾说起在宋朝时不甚遗落过,不知可有寻回并交给殿下……”
“凰胆……”我听罢脑海中浮现出那水晶钢琴,愣了愣便露出笑容,安抚道:“我都知晓了,这凡躯虽迷糊,但脑袋瓜到底是我自己的,倒也不傻。且属于我的东西,颖儿自会好生保管,你不必因此埋怨她疏忽。”
“那便好。”青鸳轻声应道,随即拍了拍我的肩膀,仍不放心地叮嘱道:“若有朝一日,南儿想要去寻根溯源,我自会从旁协助,殿下且安心地去。有我在,不会再让你有任何闪失。”
我听罢刚要再安抚,她便牵手我的手,无奈地叹息道:“既如此记挂王妃,时辰也不早了,且去吧,我便不强留殿下在此处多作逗留了”
“喔……”我愣愣地应道,看着她将两只木匣放进了我的包,随后牵着我缓步走出了暗室。
当我们再次步出店铺,天空已微露鱼肚白,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眼下已是五点半。
青鸳再次整理着我身上的大氅,轻声叮嘱道:“春寒料峭,即便殿下不畏寒,大氅也要回去了再解,嗯?”
我抬眸看了一眼空旷的古街,远处传来一阵搬动门板的动静,让我想起昨夜险些被调戏的事。更是无法避免的令我想起七年前那场挥之不去的噩梦。
我顾不上回应青鸳的叮嘱,心中翻涌的羞愤令我不由得冷声问道:“你们既是一直看护着我这副凡躯,七年前我因酒醉被展颜“捡尸”……你们为何不及时解救?颖儿当初到底去了何处,为何任由我被……”
“捡尸?”
青鸳听罢愣了几秒,随即明白了过来,虽面露杀意,却低下眸子哽咽道:“影鸾有她的苦衷……她当时正逢浴火之期临近,可她的母亲正是她那痴傻的母后,这些年一直用丹药封着神息,随她藏身于外境,这种大事,她母亲身处混沌状态也帮不上她。浴火这等大事避无可避,可她处境艰难,虽忧心你,可为不暴露自己,从而引起注意,我们商议后她只好随我仓促赶回了凰域。但我们确是留了人暗中顾看殿下的……可那只是她培植的保镖,并非凰域神官……顾看不力才让展颜得手,行了那般肮脏龌龊之事。后来若非殿下说出来,我们怕也是要等到神息归位时才会知晓……”
“你们……”我听罢仍气愤不已,颤抖着追问道:“那颖儿后来定是知晓了展颜的真身,她虽已是轮回之身,但容貌并未大改,颖儿和你岂会认不出!她为何不……”
我本想问为何没有杀了她,否则杨洋和我也不会遭此横祸。可被这清冷的晨风扑面袭来,我意识到自己眼下所处并非往昔,又怎能因愤恨而希望颖儿滥造杀孽。且与展颜已于现代监牢中诀别。于是我不等青鸳回答,便快速冷静下来,将话咽了回去。
“霁儿……”青鸳哽咽着唤道,随即将我拥入怀中,轻抚着我的后背满怀愧疚地轻声说道:“我知你心中愤恨,我们又如何不恨。可事已至此……本想着试试用颖儿的处子血为你破除封印,奈何你们……眼下这般情形,我们也只好另寻途径……”
我虽仍气得浑身发抖,却还是咬牙说道:“算了,都怪我没了神息便懦弱又蠢顿不堪……怪不得旁人。”
“霁儿,我知你……”
“霁儿!”
可就在青鸳抽泣着正欲继续说什么时,佳颖不知何时来到了古街,甚至站到了我身后。
我与青鸳顿时被这声呼唤吓得一激灵,我慌乱之中赶忙挣脱了青鸳的怀抱。随着她泪汪汪的眼眶望去,便见影鸾正站在我们身后不远处。
雪白的呢子大衣还挂在臂弯,只穿了件米色羊绒衫,似乎出来得匆忙,并未穿上。微卷的长发似因奔跑而显得有些凌乱,而那满面寒霜的神情显是撞见了方才那一幕。
青鸳见状只抬起手捏着宽大的衣袖擦着眼泪,退到了一边并未言语。
“颖儿……”我哽咽着唤道,并未思考那许多,眼下的我是这千年来再度以真身与她相见。
脑海里浮现出浴火那日的场景,她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甚至大战前几年我们一同出征上阵杀敌,外出游玩、抚琴习剑……点点滴滴仍历历在目,恍若昨日……
她听到呼唤后,脸上的怒意似乎消散了些许,脸色苍白却又惊又喜,眼神定定地盯着我,木讷地向我挪动了几步,却又似乎不太确定的停了下来。
“你……刚才唤我……什么?”她眼含泪光,却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低眸看了一眼身上的大氅,抬眸时再也克制不住汹涌而来的泪水,却仍挤出笑容向她挪动脚步,俏皮调侃道:“大母狼,我是羊儿啊。是不是我睡太久……变丑了,你……竟害怕认我了?”
“霁儿!”她听罢终于不再犹豫,眼泪掉下的瞬间快步走向前,一把将我拉进怀里,难以抑制的抽泣了起来。那如擂鼓般的心跳似也隔着躯壳,欢快地敲击着我的胸口。
抱了许久她仍泣不成声,我便哽咽着调侃道:“颖儿,莫要再哭了……这么好看的眼睛,哭红了就……不美了……我的王妃,岂可是整日哭哭啼啼的丑妇。”
“王妃?”她立即停止了哭泣,放开怀抱气鼓鼓地看着我,虽满面泪痕却仍认真地说道:“我既已娶你为妻,你自当称我为夫君,怎可唤我作王妃!”
“不哭了?”我见她这般反应,暗道青鸳说得不假,她果然放不下面子,羞于为后。但我嘴上仍俏皮地调侃道:“我的夫君自当是冷傲的黑心肝大母狼,怎会是这般哭哭啼啼的娇弱娘子!”
“那你……”她松了松羞恼之色,缓缓抬起手抚摸着我眉心,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你的神息……现下可还安稳?还有……我诓骗你之事,你可……知晓了?”
我缓缓点了点头,见她神色变得有些慌张,便捏了捏她的鼻子,仰怒道:“老东西!坏透了,唔……将我骗得团团转,我竟还稀里糊涂与你成亲,嫁你为妻!”我言罢装作气急败坏的样子,转身背对着她冷声说道:“这桩婚事作不得数!我不认!”
“你敢不认!”她愤怒地大声说道,随即拉过我的手,大步走向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青鸳,冲她冷声问道:“你对她说了些什么?”
青鸳红着眼眶,目光于我二人之间流转了一遍,微微挑了挑眉,冲影鸾淡然应道:“殿下既已成年,是非曲直胸中自有明断,岂是臣下几句馋言便能颠倒黑白?婚配之事更非臣下能置喙左右的。她若说作不得数,那便作不得数,谁敢违逆?”
“你!”影鸾听罢气得不轻,怒火似乎将要喷出眼眶将青鸳吞噬:“你方才……”
青鸳却也不畏惧她的怒火,直视着影鸾的眼睛,嘴角挑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打断道:“方才殿下畏惧春寒,央我在此等她片刻,她去取了行囊,便与我一同归家。”
“你……”
我见颖儿气得就要暴走,自知玩笑开得太过,她竟当真了。暗道再不阻止,她怕是要失控,一怒之下掐断青鸳的脖子。
于是我赶忙拉开了影鸾,止不住地笑出声来:“好啦……大母狼……你可真是不经逗,你不是自诩聪明绝顶的吗……怎的宿醉醒来竟变得如此呆傻?”言罢又对青鸳调侃道:“青鸳,你给的酒,怕是灌坏了我的王妃……唉……现下可好,我想悔婚怕也将背负……抛弃糟糠的骂名了。”
青鸳也附和道:“嘻嘻……殿下既为王,凰族之中不乏貌美的妙龄女郎官,甚至倾慕殿下的比比皆是,多添几宫妃妾又有何妨?”
“你们!”影鸾听罢脸上霎时青白交替,随即将我一把拉至身后,冲青鸳气恼地说道:“你休要挑唆霁儿与我离心,亏我昨日还对她说尽了你的好话!你竟……你们真坏!”
青鸳听罢已掩袖笑得乐不可支,说不出话来安抚颖儿。
我见她这羞恼的模样,心道这大母狼也有被我们捉弄到的时候,不过这恼怒的样子真可爱。
我笑盈盈地拉过颖儿的手,安抚道:“好啦……青鸳为我行针配药又是一夜未眠,不过见你情绪激动,逗你开心而已,哪有当真说你坏话,挑拨我们。”
“行……行吧!”颖儿听罢终于消散了些许怒意,却也依旧气恼地低声说道:“咳……为了霁儿,我便……不和你们计较了!”
我见状暗自嘀咕这坏东西分明比我还傲娇,怎的平日还总说我闷里骚,哼!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不置气啦?”青鸳也恢复了平静,对影鸾严肃地说道:“殿下的神息此刻算是安稳待在本体,但并不知具体能支撑多久……我本想带她回去,可她又言说既然封印缺了解除的必要之物,回凰域也是徒劳。颖儿,殿下的身子究竟有多孱弱,你比我更为清楚,要好生照顾她才是,若有异样,切记不可掉以轻心。此行被你唤来,殿下的情况既已明了,我过两日便要回凰域顾看药圃,也为殿下另再调配些丹药,过些时日才会再出来。若有异样,你切记立即带着她回来!”
“嗯!”颖儿犹豫了一下,面色虽看起来不是滋味,还是轻声应了下来。
“那我们,走了啊?”我见天光大亮,时间也不早了,便挽着颖儿的胳膊与青鸳道别。
颖儿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嘴角终于难以抑制地露出了笑容。随即也笑盈盈地冲青鸳道别:“那,我便带我的娇妻回去睡觉了,多谢岑姐姐昨夜的看顾。”
青鸳虽面色复杂,却只淡淡地应道:“且去吧,切莫忘了我交代的事情。”
“嗯!”我心中难以抑制地翻涌起不舍,便对青鸳轻声说道:“母后的殿宇,还望青鸳你时时吩咐侍女清扫……崇文阁中的书简也要四时见光晾晒才好,还有……”
“好啦~”青鸳轻声打断道:“殿下不必细致叮嘱,我自然懂你心中牵挂,你沉睡的这些年,臣下从不曾懈怠过,殿下且安心吧,嗯?”
“……嗯!”我止不住的掉下了眼泪。
颖儿见状连忙将我圈进怀里,柔声安抚道:“青鸳会替你打理好凰殿琐碎事物的,若实在惦念,再过数月,天气暖和些我们回去一趟便是。我既已娶你为妻,自当去凰冢拜见父王母后才是。”
我听罢默默点了点头,也安心靠在了她怀里。
青鸳也随之揉了揉太阳穴后望着古街尽头将要升起的朝阳,终于露出满脸的疲惫叹息道:“瞧,朝阳初升,这一程总算熬过来了,殿下也没有辜负我们。你们也快些回去歇息吧,殿下可莫要硬扛,若是神息不稳,便暂时将她封回龙石中。”
“嗯……”
告别青鸳后,我便靠在颖儿的怀抱中,任由她引路,带着我缓步走回酒店。
一路上她对我疑惑她酒量之事只回以潦草敷衍,急切地追问着昨夜的情形,我便将昨夜与她大致言说了一番,她虽安了心,却在回到房间时仍神色凝重,忧心重重。
可我着实疲惫不堪,也顾不得询问,便匆匆洗去了身上浓郁的药味,在她沐浴时顾自钻进了被窝。
躺下那一刻,属于她的香味将我包裹其中,令我不禁脸红心跳。毕竟此刻于我而言,方是真正的嫁她为妻。
可就在我紧张之际,听着浴室的水声翻身抚摸她的枕头时,雪白的枕头上竟有一片暖黄色的凤羽。
我不禁恍然明白青鸳的良苦用心,昨夜定是要颖儿在酒醉之际露出真身,由此逼我面对自己。可我却急着探寻真相,错过了她展翼……
于是,我起身看了一眼浴室那水雾朦胧的玻璃门,下床将那片凤羽放进了装发簪的木匣中。随后又躺回了被窝。
困意袭来时,颖儿已沐浴完轻柔躺到了我身旁,抚摸着我的眉眼轻声唤道:“好美……霁儿,睡着了吗?”
“唔……尚未……”我迷迷糊糊地应着她,并自然而然地循着她的气息蜷缩进她的怀里,蹭着她胸前的柔软轻声嘟囔道:“你洗得好久……不过……真香……嘿嘿!”
她听罢呼吸立时热烫了起来,亲吻着我耳垂呢喃道:“老婆……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嗯?”
我听到这称呼,原本迷离的意识猛的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看着她满脸的红霞,以及那盛满柔情的迷离眼眸,我却突然有些恍惚甚至惶恐。
眼见那鲜红欲滴的唇瓣即将落下滚烫的吻,我不由得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不安地低声问道:“颖儿……你可分得清此时的我是谁?”
“唔……霁儿……怎么了?”她愣愣地看着我,那不解的眼神在朦胧的房间里,仍可辨认正在蔓延的不安之色。
我见她意识清醒,便放开了手,近距离打量着她的眼睛,片刻后用指腹缓缓勾勒着她的眉眼与下颌线,并轻声问道:“若这一觉醒来后,我不得不再次将神息分离安置,又变得迷糊和呆傻……你可会嫌弃?……换言之,两个我……你更欢喜哪一个?”
她听罢毫不犹豫地在我眉心落下一个吻,沙哑着嗓音应道:“不管哪一个,你都是我一片片寻回的至宝。我既倾慕冰雪聪颖、光风霁月的殿下,又心疼季南的破碎,更深深爱着她的勇敢与倔强。可昨夜之前,我曾日日悬心,怕你知晓真相后怨我诓骗了你整整27年……”
我越听越心疼,赶忙吻住了她的嘴,随后哽咽着轻声说道:“你怎不一早告知我你的痛苦?我怎会怨,怎能怨,有何面目怨?好在我并未食言,终是以愚钝之身弥补对你的亏欠。”
“我要的不是亏欠!”她言罢猛的咬住了我的肩膀,力道十足,牙齿深入血肉,立时鲜血涌出。
我知她是要确认什么,甚至明白了盛夏雨夜里她为何那般疯狂又痛苦不堪。便也并不作挣扎,甚至看着她唇瓣上沾上我的鲜血,露出了骄傲的笑容。
我得意地问道:“颖儿可要看看我的羽翼?嘿嘿!”
她虽满眼惊喜,却似想到了什么,苦涩不堪地轻轻摇了摇头。可当她紧紧盯着那两排血红的齿痕渐渐愈合时,眼眶中顿时泛起泪光点点,猛地吻了下来,连唇舌间的腥咸在此刻竟也甜似蜜桃。
可当我在她渐渐狂乱的心跳与热烫不堪的呼吸间主动褪去衣物时,她逐渐下移的吻却停在了我胸口,盯着那疤痕陷入了呆愣,神色变得痛苦不堪。
我明知故问地轻声呢喃道:“颖儿……怎……怎么了?你可是……介怀我……”
我心道不好,正欲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抚,她却突然将脸埋在了我锁骨处,身子甚至躺回了我身旁,闷闷地低声说道:“昨夜都太累了……还是……不做了……”
“可是……方才分明……”
我虽仍觉自己的身躯还和以前那般反应迟钝,可今日于我们而言意义特殊。且她方才分明无比沉醉,那眉眼之间流露出的满足令我无比安心,便有些不甘就此作罢。
可她咽下去几口呼吸后,抬头轻柔吻了一下我额头,轻声说道:“睡吧,醒来无恙的话,我们该回去了,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处理呢。”
我见她并无与我多作沟通的意思,且她昨夜酒醉,醒来后又经历那般惶恐不安的奔走。且她还将我拥入怀里,轻拍着我的后背。
于是我便也收起了念头,蹭了蹭她的怀抱,轻声呢喃道:“夫君……好梦……”
“嗯……安心睡觉……醒来莫要忘了你的承诺……我会一直在!好梦,我的妻……”
我在她极温柔的声音里阖上了眼帘,迷迷糊糊地应道:“嗯……”
翌日午时,她在深深的沉睡后于我浑身的冷汗中惊醒。
我被周身那锥魂噬破的痛觉折磨得浑身颤抖,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我于迷糊中听见颖儿焦急的呼唤声:“霁儿……霁儿……可是疼得厉害?”
我却只能虚弱地应道:“……嗯……好疼……”
一阵慌乱地动静之后,我陷入了柔软的怀抱中,可耳边那心跳声却是无比慌乱。
我正欲挣扎着睁开眼睛,耳边便传来焦急不安的哽咽声:“霁儿乖……先饮些热水!等下青鸳便来了,你且忍一忍!”
我艰难地张嘴接过递到嘴边的水杯,在耳边那哽咽的哄劝声中乖巧地喝了几口水,随后便又蜷缩起身子陷入了昏睡。
又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青鸳焦急的责怪声:“怎的过了两日才唤我前来!殿下这情形定已是疼了许久!早知就不该依着她,强行带她……来,帮我一把!”
“她一直吵着困倦……我本以为……唉……”
“你明知殿下并未……怎可如此纵容疏忽……将她扶起来,脱掉衣衫!”
“可……喔……”
随后我便被推着身子盘坐于床上,睡衣被快速褪去。紧接着后背感受到几道狠厉的掌风。片刻后我原本火烫的身躯瞬间如坠冰窟,冻得瑟瑟发抖,却并未被穿上衣衫,而是被扎满了银针。又过了不知多久便被抱进了盛满热水的浴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