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神山》凭栏听荷

1、初见

　　傍晚的白云山阴沉沉的，天空中还带了些许血色，好几个苗人做完了今日的活计，在山脚下的茶摊上喝茶。

　　这里这附近是个小村子，零零散散的只有几户人家了，许多村民都搬走了，除了一两个壮丁，剩下的几户都是些老弱病残。

　　茶摊的茶水涩口，只有微末的茶香，店家的吃食做的也清汤寡水，没有一点油星，这家店只能歇歇脚，解解村里这几户人家的闲。

　　一个中年白了发的男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跑在对面树下，朝着树嘿嘿地傻笑，那大树上还有数道一两月前留下的血渍，他一身都是脏污，穿的破破烂烂，头发蓬乱双眼空洞无神，瘦骨嶙峋的手上布满刀伤。

　　男人傻笑了一会儿，就发疯了般踩那树根，脱下裤子面目狰狞地朝那树滋了一把尿，完事后双手在空中不断挥动，表情变得惊恐嘴里不停的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别来找我！”

　　舜华坐在茶摊上点了一壶茶。

　　今日她戴着帷帽，里面的脸上还有一张面纱，只露了英气的剑眉和一双黑亮的桃花眼。

　　她对面桌坐着两个少年。

　　除了舜华和两个少年面朝疯子方向，其他人习以为常，喝茶唠着嗑，没人看那疯子一眼。

　　男人在树下做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癫狂地朝着那山大叫：“童子尿！童子血！你别杀我！别杀我！”然后抱着头踉踉跄跄地连滚带爬的朝后面的山神庙跑去。

　　那两个少年中，中原人的装束，其中一位看着贵气，面容俊美柔和，用绣有海棠暗纹的发带半束着青丝，他身旁坐着的像是他的随从小厮。

　　白云山的血案在苗疆早已传遍，竟然还有中原人来，舜华觉得很意外。

　　少年看到男人脱下裤子的时候就别过了头，连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他旁桌的苗人见他红了脸笑翻：“你一个男子有什么关系，那边那个遮着脸的姑娘都朝他那边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

　　舜华的身影略侧了些，她眸子泛着微微幽蓝的光观察着这个发疯的可怜男人。

　　印堂发黑，周身缠绕着浓稠的黑色怨气，那股怨气似乎是活的，发现了舜华的目光，离了男人一部分朝她慢慢靠了过来。

　　舜华手微微一动，怨气畏畏缩缩地收回到了那疯子身上。

　　就算没有这怨气这个疯子也活不久了，已经没救了。

　　少年看着疯子远去的慢慢消失身影，问一旁吃茶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喝茶聊天的几个苗人们本就闲的无聊，听他发问了便热情的七嘴八舌起来：“你是外来人，不知道！附近那个白云寨全死了，死状凄惨着呢，蛊司派了几个人来处理结果一个都没回去。”

　　“嘿哟，可不是，估计又是炼那劳什子灵蛊的，李有福是山上唯一活着下来的，还是个没修道炼蛊的普通人呢！这从山上下来第一天还正常，跟我们说了山上的事，第二天疯了，现下的疯病是越来越严重了，听说昨日还用刀割破了手腕接了一碗自己的血喝下肚。”

　　修蛊之人早在千百年前便知世间有得灵蛊者，可实现世间一切愿望的传闻。

　　可直至今日也没人炼的先例，苗族这边修蛊之人何其之多，所以也在此处也还有不少人在求灵蛊，白云寨也有痴心妄想之人。

　　舜华朝疯子远去的方向望去，李有福，这名字取得还不错，能从上面活着下来也是当真有福。

　　可这山脚到白云寨寨子不过十里路，还有这么些村民在这儿，到时候那鬼杀下来了，这些百姓不也完了，少年天真极了：“那你们怎么不走啊？这山下多危险。”

　　这一看就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小公子，不知民间疾苦，他后桌的络腮胡汉子道：“富一些的走了，咱们这些穷人家走了能去哪啊？”

　　“剩下的乡亲们田地在这儿，没有积蓄要生计，换个地方开垦得饿死了，据说这种鬼东西离不开自己原来的地方，以往也有类似的事儿，等几天蛊司上头的人就解决了。”

　　而坐在少年旁边的小厮听了苗人这么一说更是害怕：“公子，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这些事也太吓人了，过这山寨也太凶险了。”

　　那少年只抬头看了一眼前面山头阴沉沉的天空，他面上也有些难看，似乎在对上山这件事摇摆不定。

　　正好来给他们上点心的茶摊小二听了他们要过山：“哎哟，你们要上山啊，现在万万不可，除了李有福，从上这山的都没有活着下来的，还是等些时日吧。”

　　少年道：“多谢。”

　　小二“哎”了一声，告知了就成，上不上山看这他自己的考量了，知道了还非要去的话那不就是送死吗？劝一两句也就得了。

　　舜华也不知道这两个少年时在要去做什么，这二人若是今日上山，那确实是送死。

　　她歇差不多了，在桌上放下几枚铜钱，传灯大会在即，她要把司中派的任务尽早处理干净。

　　山间带着腥臭的风将她白色的裙袂吹起，斗笠下的黑发随风飘扬，脚尖轻点离地朝那座大山而去。

　　那少年看到她一个姑娘是朝上白云山的山路走的，起身快步朝她而来，可刚出摊子，那抹白色的人影便消失在视野之中了。

　　这会儿还上山的，要么找死要么就是司里派来的人，小二瞧着这个女子的装束叹气，还是再次劝他：“两位公子改日再去吧，她应该是来处理这事儿的。”

　　就在刚才，小二便隐隐猜测过舜华的身份，便给她上了店里最好的茶水，却在收桌发现那茶是一口没喝，在这穷苦地儿过活，他不由得有些心疼。

　　少年一咬牙：“不行，我们也走。”

　　人一个姑娘都不怕，他怕什么。

　　白云山乌云蔽日，山路上阴气沉沉，暗红色的血如流水般沿路在石缝草丛穿流。

　　浓郁的血腥味满布整座大山。

　　山林中开着血色的曼珠沙华，这些曼珠沙华吸收了人血，颜色更为鲜艳刺眼，几只乌鸦站在树上看着睁着灰溜溜的眼睛在树上看着走在山路上的人，在昏暗的夜里啼叫。

　　白云寨在山腰，越往寨走，山间的雾气越重。

　　到了寨门，头上吊挂着六具残缺的尸体，虽已不成人样，但他们腰间吊着的令牌告诉她这是蛊司之前派来的人。

　　压了压帽檐，舜华一脚踏入白云寨，她的手腕上立马就出现了一道血手印，顷刻恢复如初。

　　这是灵蛊的诅咒，她往后走一步，山寨也后移，从踏入这个山寨的那一刻起她就进入了灵蛊设的结界里。

　　面前的寨子很熟悉，她从前来过这白云寨，记忆中隐隐只记得那年这里蝴蝶花开满了整个山寨，天上有孩童放的纸鸢。

　　忘了说几岁的时候的，长老殿的让她和司主沉伽来这里办事，寨子里有普通的苗人，也有蛊师和术士，整个山寨其乐融融，人也热情，而现在却遭了灭顶之灾。

　　可现在的白云寨不复往昔她记忆中模糊的光景，地上多被肢解的血肉模糊身体，密密麻麻尸体倒挂在寨中心的一棵巨大的枯树上，身体畸形扭曲。

　　那些头颅的面上死状惊惧又狰狞，嘴撕裂一般张着，似在嘶，也不知道这些人身前遭受了怎样的摧残。

　　黑色的雾笼罩着那棵树，上面都是深重怨气。

　　她摘下帷幔，挂在背上，点了一根通体漆黑的香，手一挥飞插入树前的地上，周身周围刹那间出现了无数的红蝶，下了命令：“去，把那东西给我找出来。”

　　接着坐在树下抱着双臂就这么在那挂满死人的树下闭眼小憩，待鬼上门。

　　整个山寨腐烂的臭气熏天，

　　没多久，一阵山风吹，寨门两个人头落在地上，风中传来两道鬼哭狼嚎似的尖叫声。

　　“谁？”

　　她睁开眼按住腰间的剑，看了一眼门口，又把剑放回腰间，还以为是那灵蛊上门了，或者是出了什么幺蛾子，原来是茶摊上那两个外来人。

　　为首那个少年看着地上的头颅一下瘫软在了地上，嘴里不停念着：“南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菩萨保佑十八罗汉保佑各路神仙保佑，我这一生积德行善......”

　　他的身后是被吓傻了呆愣在原地腿有些站不住的小厮。

　　这一路都是血，山下那个愣头青还硬是上来了。

　　少年颤巍巍地慢慢站起身来，一眼就看到了树下的她，本来眼睛一亮，又快速暗了下去，周围的这一切让他不确定舜华是人是鬼。

　　“娘啊！！！”又是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响彻云霄。

　　一开始他并未注意到那棵大树，但是等他抬眼看清了舜华背靠树，树上的挂着的人死状千奇百怪，做梦都梦不到这样的东西。

　　二人掉头就疯狂往回跑，但无论怎么跑都跑不出寨门了，这个寨子跟着他跑。

　　闲来无事，舜华就饶有兴趣的在树下看着这两个人跑，终于他们跑累了停了下来，少年气喘吁吁的，浑身打着战栗强撑着回头，左右看了看，依然原地不敢乱走。

　　小厮说：“公子，咱......咱要不还是过去看看那姑娘吧......”

　　那棵树实在是看起来瘆得慌，少年虽犹豫，却也没法子了，这地方古怪，瞎转指不定更危险，最后他还是硬着头皮走到舜华跟前，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姑娘，你应该是活人吧？”

　　舜华没理他，他拿腰间的折扇想戳一下她的胳膊，舜华一下把他的折扇打飞出去：“碍事。”

　　少年松了口气，看来是活人没错了，他看了一眼头顶树上，咽了一口唾沫，抱拳：“在下傅舟桓，这是我的贴身小厮屈竹，我们绕了半天都走不出这里，好像遇到了鬼打墙，始终回这个寨门前，所以才进来了，姑娘看起来像行家，能否带我们走出去？”

　　她冷冷看了他一眼。

　　傅舟桓解释说：“姑娘是这样的，听说这个寨子过去有一个菩萨庙，我和一人有约定，明日晚上便要到那儿，银子只管开口，若是需要其他的，我看我有没有……”

　　还未等舜华开口拒绝，风一吹，树上重重摔下了个头颅，还有一个没有头和下身的身体。

　　傅舟桓和屈竹两个人被吓的抱在了一起，二人闭着眼睛，张嘴大声惊呼：“啊！！！”

　　这二人看着滑稽，舜华想笑，却被喊得耳膜疼，有点烦的蹙眉。

　　她看了面前的燃香，一只红蝶朝她飞来，轻盈地落在指尖，顷刻化为晶莹的流沙消散了去。

　　这香是人油做的，此前这种情况半柱香的时间不到灵蛊就现身了，如今燃尽了还没瞧见鬼影子，红蝶也没找到蛛丝马迹，说明这东西不简单。

　　地上的头颅是一个戴着头巾的男子，那半截身体穿着紫色花绣银衣，应当是位女子，两个躺着地上没有动，屈竹小心翼翼的踢了一脚，见还是没动，傅舟桓才松了口气。

　　这么多年她出任务还第一次遇见有活人自己跑进灵蛊的结界里，她起身向左侧白云寨的祠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