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相待》桐柏知寒

6、第 6 章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侍候公子的？”

　　“回王上，公子打小儿就是小人在伺候，现在已经两年了。”那宫人毕恭毕敬地回答，有些紧张。

　　嬴政语气没什么起伏，“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叫关喜。”

　　嬴政没再说话，转而向一旁的赵高吩咐:“带下去。”

　　“是。”

　　赵高一挥手，两个侍卫就从暗处走了出来。

　　此情此景不禁令关喜惊疑地抬起头，却很快被左右的侍卫按住往外拖，嘴也堵住了，求饶也不能。

　　“尽快审出来他是受了谁的指使，又是谁在走漏消息。”嬴政吩咐完就让赵高下去了。

　　赵高领命离开，忙赶去暴室提审关喜，去时又顺路到扶苏住处交代宫女要谨言慎行。

　　王上给了赵高两个任务，一个是查出暗中指使关喜的人，二是找出自己身边不忠之人。

　　其实并不是多难的事，尤其是委派个颇有能力的人去处理，不出半日，软骨头就全招了。

　　“回王上，关喜是受楚美人贿赂传递假消息给夫人，泄露消息的则是宣室供职的一名叫梁娥的宫人。”

　　赵高叙说着这些牵涉其中的人员，还交代了事情的原委:

　　“那刘彘获罪受刑后才分派到夫人宫中去，夫人许是怕那刘彘是得罪了王上您，才派关喜打探底细，而梁娥则是向其透露了刘彘……与太后的事情。”说到最后，赵高的声音隐隐有些压低。

　　嬴政静静听着，还时不时用指节扣击着桌案，“为什么最后传成了寡人与那刘彘有关系。”

　　若有似无的扣击声，一下一下地好像敲在了赵高的心上，王上好像有些不快，但又不像生气的样子。

　　他暗暗吸了口气，保持语气平稳，继续道:“那关喜说，此事是楚美人身边的春茗教他这么说的，春茗知道二人有龃龉，还给了他不少好处。”

　　嬴政讽刺一笑:“什么龃龉，还有丽姝又是哪来的灵通消息，还能颠倒是非。”

　　赵高沉默了，一时有些语塞，“左不过是刘彘在公子面前得脸招人嫉妒，至于楚美人，这……臣无能，还没有探查清楚。”

　　“那就快去查。”嬴政猛然起身，负手而立，“寡人的宫室，看着严密实则是个漏风的筛子 ，宫仆不谨慎，妃嫔也恣意与其私相授受，你管理的好失职啊。”

　　嬴政冷冷的扫了一眼赵高，那赵高被王上阴鸷的眼神扫过，额头上不禁有冷汗滑落，只听“扑通”一声，他就直直的跪在了地上，

　　“臣无能，请王上让我将功折罪。”

　　嬴政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走到赵高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寡人就给你一个机会，明日寡人将启程去南郊祭祀，五日后归，到时候事情必要水落石出。”

　　他收回手，又交待:“涉事宫人私下处决一个不留，楚美人先不必惊动，待寡人回来再发落。”

　　“是。”

　　赵高连忙应承下，末了又问了一句，“那郑夫人和那个刘彘……”

　　嬴政挥手打断了他，“夫人欲窥探寡人隐私，此为有过，且寡人离宫，恐她为人所犯，禁足先不必解除，只安排女医和乳医时时照看，至于那个刘彘……”

　　嬴政停顿了下，后才道:“也是寡人回来后亲自发落。”

　　“是，臣省得。”

　　事情就这样安排好了，第二日，嬴政就启程离宫去了南郊，赵高则秘密探查并借此处决了一批不安分的宫人。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没有出任何差错，但是有时候却是天不遂人愿。

　　那是嬴政离开的三日后，再有两日他就回来了，其实他打算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解除郑夫人的禁足。

　　早前就说过，郑夫人这一胎怀的有些辛苦，五六个月的时候，太医令诊出许是胎位有些不正，不过好好将养，理应不会出现问题。

　　于是医者们都劝郑夫人安心即可，可是这事接二连三的来，她又怎能静心，反而越发精神恹恹地，身上也不大爽，就这么挨到了七个月。

　　等嬴政回来再有两个月，就该生产了，身边的人也安慰开解着她，等小王子或是小公主降生，大王愉悦一定会原谅夫人。

　　郑夫人也是期盼着，加上胡高令也是时时美言，她也没再找刘彻麻烦，而是专心养胎。

　　今晚，就是刘彻守夜，夜半三更，刘彻站着，盼着快换岗自己可以去补觉，有蚊蝇飞过他都懒得驱赶。

　　还不知道能活几天呢，刘彻自嘲，他很好奇为什么嬴政没把自己抓走，明明自己很可疑不是吗，借这个由头把自己也清理了才对，疑罪从有，宁杀错不放过才是治理之道。

　　细细想来自己也来了快一年的时间了，发生的事情还真不少，受限于这个身份，能做的实在是太少了，能力不说有用武之地，甚至不敢显露分毫，就如此还因为识字而露出马脚。

　　现在的自己在嬴政心里恐怕不是处心积虑的细作就是怪异不祥的妖孽，保住命都是费力，更遑论接近嬴政，借他的势寻找高人让自己回去了。

　　刘彻自己胡思乱想着，再待一更天，他就该交班，可是变故陡生。

　　刘彻敏锐的捕捉道，郑夫人房中似有异动，还没等他通报进去，就见芙蕖尖叫着跑出来，“不好了，夫人怕是要生了。”

　　芙蕖毕竟还年轻，现在有点像无头苍蝇，还是刘彻脑子转的快及时稳住了他，“好姐姐，你先别叫了，赶快去找侧室的女医和乳医。”

　　“对，对。”此刻芙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我这就去。”说着就赶紧去找人了。

　　很快，女医和乳医都来了，芙蕖在里面伺候着，胡高令也被惊起，胡乱穿了件衣服就来外面安排一众宫人忙前忙后，场面也算有条不紊。

　　女人生孩子，就像过鬼门关，大家都提着一口气，刘彻也不困了，实话说，虽然他当过好几次爹了，但这是他第一次见女人生孩子。

　　哪怕是是长公主和刘据出生，他也是在卫子夫宫里的偏室坐着等，生出来再去看。

　　头一次在产房外等生孩子，却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等嬴政的妃子给嬴政生孩子，刘彻内心五味杂陈。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乳医从产房内走了出来，“夫人现在的情况不好，还是快差人请太医令来。”

　　听到这话，胡宫令急得只拍大腿，“可是，现下通行不畅啊。”

　　这时，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刘彻说话了，“现在情况危机，老兄，咱们一起去，夫人出了事谁都担当不起，守卫必定通融。”

　　“啊。”胡宫令有些犹疑，叹口气一咬牙，“我跟你走。”

　　说罢，二人就直直往宫门走，刚一准备出去，就被守卫拦住了，“不得随意进出。”

　　气的胡宫令火冒三丈，“你们听不见里面的动静吗，是夫人要生产啊。”

　　守卫当然听见了，他们又不是聋子，只是君命难违，他们也进退两难。

　　刘彻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法理之外亦有人情，夫人是为大王生子，如若有什么闪失，怕是你我，这整个宫的人都难辞其咎，大王外出把后宫事都托付给了羋夫人，你且问夫人如何说。”

　　守卫定定地看了刘彻一眼，抬手招呼两个寺人，他办事也算妥帖，吩咐两人一个去找羋夫人另一个则是去请太医令。

　　二人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两队人马都赶来了。

　　“这是要生了，可不是才七个月吗？”羋夫人匆忙赶来，发髻都松松散散，可见是真着急。

　　太医令则是向羋夫人行李请示，羋夫人见状就赶快让他进产房了。

　　听着产房里郑夫人一声一声的惨叫，羋夫人心里害怕，莫名想到生孩子也不是什么好事，随即被宫人搀扶着进侧室等消息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郑夫人的声音好像也一点一点微弱了下去，刘彻表面还是风平浪静，内心却不安。

　　不知又过了多久，终于，一生啼哭传来，孩子终于生出来了！

　　里面的的宫女也出来报喜:“夫人生了一个小公主。”

　　众人无不喜形于色，羋夫人得知也安排人给王上和两位太后报喜。

　　接着，她也是颇为关心地询问公主的情况。

　　那小宫女回答:“公主早产，有些虚弱，好好将养应该是无碍的。”

　　羋夫人点头表示知道了，寻思着时候也不早了，自己也应该功成身退了，想吩咐几句就让大家散了。

　　可刚一开口，就被打断了，

　　“不好了！”

　　只见一个宫女急忙跑出来大喊:“大事不好了，夫人她血崩了。”

　　羋夫人的眼睛猛地睁大:“什么。”，她三步并两步的走进内间，要去看看情况。

　　外间的胡宫令也是脸色发白，几乎要站不住了，多亏有刘彻扶了他一把。

　　“老兄，小心些。”刘彻低声道。

　　胡宫令却依然失神，“完了，全完了，咱们都完了。”

　　“夫人一定吉人天相。”刘彻安慰着胡宫令，其实也是安慰自己。

　　胡宫令也想镇定点，可是他是真害怕，也很悲观，“唉，这种哪有能救回来的，咱们公子年纪小小失去了母亲庇护，咱们也活不了几天了。”

　　胡宫令的的话刘彻听在耳里，但却没有第一时间想到自己死不死活不活的，他想到了扶苏。

　　那个孩子，那样乖，那样小，就要没有母亲了吗？

　　他不免有些伤心，但突然，他意识到，要是郑夫人真回天乏术，那扶苏岂不是连自己母亲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想到这点，刘彻一震，连忙就往宫外走，胡宫令拦了他一把，“你干什么。”

　　“我去找公子。”刘彻声音有些哑，胡宫令也像明白了什么，把手收了回来，不再多话。

　　约摸是羋夫人的交代，守卫都知道了情况并没有阻拦，刘彻一路跑到了嬴政所在的宫室，拼命呼喊，终于惊动了在这儿的居室令赵高。

　　赵高厉声训斥，“大胆！”

　　因为事出突然，赵高还只是知道郑夫人生了，但夫人生命垂危的消息还并未到。刘彻走在了羋夫人所派的传信人的前面。

　　刘彻简明扼要的说了现在的情况，“我们家夫人难产，现在性命攸关，快请公子速速去看他的母亲吧。”

　　赵高有些惊愕，不免愣了一瞬，就在他沉默的空档，刘彻已经跪下俯首磕头，“请您快些吧。”

　　刘彻的态度很诚恳，不卑不亢，但莫名的就有一种降尊屈贵的感觉。

　　接了他一个叩首，赵高感觉浑身不自在，汗毛都竖起来了，就和看见王上一样，他心里还纳闷，一个小寺人磕头，自己有什么受不起的。

　　母子伦常，如果真耽误了大公子见郑夫人，自己也没有好下场，赵高火急火燎地去扶苏那儿把他从床上挖了起来，刘彻也跟随。

　　扶苏揉了揉眼睛，睡眼朦胧地，他眯着眼扫过去却看见了刘彻，立刻惊喜道:“你来啦！”

　　“是，公子，臣接你回去看夫人。”

　　扶苏很迷惑，“白天再去不行吗，而且父王最近不是不让我见母亲吗。”

　　刘彻默了一瞬，赵高心里也是发涩，他还不知道今天不见可能以后都见不到了。

　　刘彻摸了摸扶苏的头，这是一个很僭越的行为，却没人说什么，

　　“公子，你必须得去，夫人给你生妹妹了，我们去看看。”

　　“真的吗？”扶苏很惊喜，这下也不用催了，很快就配合着起来，原本赵高还想给他梳洗一下，可刘彻却一个眼神扫过去，给扶苏加了件衣服，就抱着他跑了。

　　赵高被他的眼神扎了一下，也来不及细想自己怕什么呢，就急匆匆的去追了。

　　刘彻体力不错，脚程也快，虽然抱个孩子，也还是很快回到了郑夫人的宫殿。

　　刚进来，刘彻就发现自己已经听不见产房里郑夫人的声音了，他急忙拉着扶苏进产房。

　　产房内，郑夫人已经是气若游丝，左右医者都摇了摇头，她怕是不行了。

　　羋夫人也有点心酸，此时，她难得的温柔起来，“妹妹。”

　　郑夫人听见她的声音，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

　　突然，刘彻的声音传来，“芈夫人，我把公子带来了，让他见见我们家夫人吧。”

　　隐约着还穿来了扶苏稚嫩的声音，“娘在里面吗？”

　　羋夫人惊喜的抬头，刚想让他们进来，就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扯了一下。

　　是郑夫人，只见她微微颤抖着说:“别让他进来，我怕吓到他。”

　　眼泪一点点落下，郑夫人似乎是拼尽了所有的力气声音才勉强大了些，“去看看你妹妹，娘累了，想休息。”

　　“很累吗。”扶苏在外间问，刘彻听着，想不管不顾直接闯进去。

　　可他不能，谁能违背一个将死之人的意愿呢？

　　“很累，离开吧，以后要听父王的话。”

　　说完这句话，郑夫人就永远的阖上了眼睛，屋里的医者，宫人，乃至于羋夫人都忍不住落泪。

　　她本是一个贫苦人家的女儿，没了父母只能卖身为奴，有幸成为夫人，拥有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一切，但最终也都随着死亡失去了。

　　无边的黑暗中，似乎有两个慈祥的声音，“孩子，跟我们走吧。”

　　“爹娘，我来了。”小女孩就这样跟着她的父母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

　　啜泣的声音不绝于耳，扶苏心里难受却不知道大家为什么要哭，想到了母亲的话，他摇了摇刘彻的手，“咱们不去看妹妹吗？”

　　刘彻突然一把抱住扶苏，可很快就松开了，拉着他离开，“走吧，去看你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