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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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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狱处处是哀嚎,但最深处的一间似寂静无声。
也不是说一点声音没有,有的只是无休止的水滴声。
无窗,无灯。一片黑暗,分不清时间空间,一滴一滴的水声一开始算是慰藉,到后面只是无止境的折磨。
这会是哪里?到底过了多久?
没人会给答案,直到寂静将人逼疯。
沈系舟背靠墙壁,手指时不时比画一下,默数。
十滴水约莫是一盏茶的工夫,那现在应该过去二十七个时辰零三刻钟。
两天多一点,还好,她还坚持得住。
只是无米无水,她意志力能够挺住但身体已经濒临崩溃。
或许她会死在这里,无声无息。
混沌的脑子来不及再想,只能机械地跟着声响估算着时间。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几近无声的世界被打破。
下一秒,门开了。
明光骤亮直射双眼。
沈系舟闭眼想抬手挡光,可重枷桎梏了行动,慢了一拍强光直射双眼。
眼前,脑海一片白光,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耳鸣。
恍惚间只觉得有人将她强行拉起,拖拽着向哪里走去。
白光渐渐散去,她奋力睁眼,模糊视线逐渐变清晰。
圆脸狱卒见她好像缓过神,连拖她都不愿意拖,只是拉起手枷上的铁链向前拽。
“别想花招,有人来探监,记得把嘴闭紧点!”
生铁制成的手枷重约十斤,只是几次拉拽腕部便血肉模糊。
沈系舟疼得面部惨白,好在疼痛令她迟缓的意识清晰少许。
她不作声,观察着四周。
早知刑部设有私牢,果真如传言般密不透风,无窗青砖的墙壁本身就是另一种监牢,原本以为是窗外日光的强光只是墙壁上悬挂的烛光。
烛火没有丝毫摇曳,没有风。
这里竟没有一处能与外界相通。
如此暗牢,她被关押进来时还全程蒙着眼,如今倒是光明正大让她走出去。
是自信她无法逃脱,还是要杀她灭口?
沈系舟停住脚步,圆眼狱卒见状用力一拉。
“等什么呢?走啊!”
“我不走!”沈系舟咬牙。“我堂堂太女近臣,不是什么无名小卒!九皇女若想杀我也得问过太女。你敢如此待我?我要见太女殿下!”
“什么乱七八糟的。”狱卒皱眉。
沈系舟久未饮水,声音干哑难辨狱卒只能听个大概,但看沈系舟的表情她也能猜个大概。
她看着沈系舟被拉倒在地,心里满是爽快。
“管你官职多少,来到这了都得给我趴着。殿下金尊玉贵诸事繁忙,你个卑贱玩意还想见太女殿下。凭什么?就凭你一个阶下囚,还是凭你想得美?”
说完强行拽着沈系舟向前走,沈系舟被拉着直踉跄。那她也不管,两人一前一后,前面健步如飞,后面跟得踉踉跄跄。
狱卒的嘴一直没闲着。她好像并没有骂爽,侮辱性的话语随着吐沫星子溅在沈系舟身上,而沈系舟低着头,好像是被打击到了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反应。
搭好的戏台子没有人捧场就毫无意义。
狱卒一开始还说得起劲,时间长了自己也觉着没意思了。
不应该啊!换做旁人只要被自己一激,那愤恨的脸,那咬牙切齿但无可奈何的模样,看得她那叫一个爽。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员,被一个小小狱卒羞辱践踏。她就是喜欢这种感觉才千辛万苦找关系办得这个差事,甚至前两年有升迁的机会都放弃了。
毕竟吏再大,见了官都要点头哈腰,升迁哪有现在有意思!
狱卒失了兴致,没再绕多远的路就把沈系舟扔进牢房。
沈系舟头搭在肩上,肩靠在栏杆上,一声不吭。
呸!还是个官呢,一两句就被打击成这样,懦夫!蠢材!
狱卒在心里鄙夷,又重复一句待会儿不该说别说就离开了。
新牢房是个有亮有窗的,在顶着房梁的位置开了一掌左右的小窗。
日光投下来,平等地照亮牢狱中的每一处,包括沈系舟暗暗沉思的双眸。
刚刚那个狱卒,好像对太女反应极大。
明明她一句话既提及了九皇女,又提到了太女。可偏偏狱卒听了她对九皇女的控诉没有任何反应,反而对句末只是提了一嘴的太女有反应。
语气间似乎对太女颇为崇敬。
“只能待一刻钟,最后一面了珍惜时辰吧。”打断她思索的是狱卒状似怜悯实则恶念十足的话。
脚步由远及近,烛光照出人影。
来者只有一人,看着是极清瘦的轮廓。
会是谁?
若不知她缘何入狱,越是关系密切越不敢轻举妄动。
事关生死,更想要保全自己是人之常情,说到底沈系舟早已有被当成弃子的觉悟,三日未到便有人来才让她惊讶。
所以会是谁?
柳承谙站在狱卒后面,看到眼前一幕的瞬间眼眶通红。
他的妻主,如今靠在角落草垛里,身微躬,像一团失去水分的干柴,了无生机。
牢狱昏暗,唯有一方小窗。日光下泄,照亮的却是沈系舟鲜血模糊的手腕,青紫的关节,溃烂的伤口。
伤口与手枷之间靠着血迹相连,血肉与铁器缠缠绵绵早已不分彼此。
他靠近,妻主惨白到找不到一丝血气的脸从模糊变得清晰。
慢慢地,干裂的唇,青黑的眼圈烙在他眼中。
牢狱里低垂的眼抬起。沈系舟看着眼前的青年,熨帖的衣角还强撑着往日的从容,但连日奔波怎能不留痕迹。
两日啊,必是日夜操劳,事事烦心。
她张嘴却说不出话,喉咙撕裂般的痛但发不出一丝声音。
柳承谙透过栏杆握住她的手。“妻主!”
声音一颤一颤。
他的妻主素来锦衣玉食,这辈子吃过最大的苦除了病痛折磨,就只剩跪拜在君王之下,何时受过这样的罪!
他转头看向一旁桌边饮茶的狱卒。“我妻主乃是五品左赞善大夫,理应由大理寺审理,经由刑部上报圣上定罪。你竟然敢动用私刑!”
“大人可别张口就诬陷好人,我们只是奉命关押牢犯,至于这人是五品三品还是二品我们一概不知,那是上面的事情可不关我们的事。”
她慢慢品着今年新下的龙井。“私刑也是大人的一面之词,手枷大家都是一样沉,只有你家妻主细皮嫩肉磨破了有什么办法。”
胡言乱语,字字都是歪理,却句句让他无法反驳。
柳承谙边气边哭,正想要理论,一双手捧住他的脸。
褐色的痂又被撕开,血迹糊在柳承谙脸上,如伤鹤泣血。
沈系舟咽了一口血,血液的润滑让她的声音不再那么难辨。
“别哭了。”
又笑道:“怎么我家郎君哭成花猫也这么好看。”
“你还乱动,是想让我现在给你收尸吗!”柳承谙抓住脸上的手慢慢往下放。
他一脸紧张的,但脸上泪痕血痕糊成一片,手也小心翼翼地一动一顿又不肯停下。
她忍不住笑。
“笑什么笑!一会儿又把伤口弄裂开,白费我找恩师求来探监的恩典。”柳承谙手上没停,一双眼睛却怒目而视
—所以是太学祭酒疏通关系让承谙进来的。
其他人没有参与进来,多半是还不知幕后操纵者是谁。
只有短短一刻钟,沈系舟问候了家中诸位,又责备自家郎君近几日没有好好休息,硬生生熬出眼下青黑。待所有的话都讲一遍,所剩时间已经不多了。
沈系舟喉咙早就沙哑地说不清话,但大多数时间都是柳承谙在讲。
他从家中亲眷讲到太学同窗,抱怨太学的饭菜不好吃,也笑着说府中小猫舟舟变得更加黏人。
“你是没见,这么丁点的猫每晚都要靠着我睡,动一下都要醒。”柳承谙笑着,眼泪止不住流。
他向来少言,今日却滔滔不绝不想停下。
沈系舟看着他说,眼眶时不时通红。
她们都知道时间将尽,但都不想停下。
“时间到了,沈柳郎君,你该走了。”冷冷的一句话,将她们拉回现实。
方才仿若春日暖阳的温馨画面瞬间被打破,变回原本的草席铁牢,绝境之末。
柳承谙的手都在抖,沈系舟想要安慰,但话说不出来脱口而出的是止不住地咳嗽。
沈系舟咳得脸色胀地通红,眼看就要背过气去。柳承谙伸手想要够,但指甲只能碰到冰冷的手枷。
“妻主!”柳承谙大惊。
他拿出随身的钱袋。“这里面有十几两银子……这儿还有张五十两银票,全给你,我们只求换一碗茶水!”
狱卒不停瞟着他头上的簪子。“这不合规矩啊,犯人们的食水都是有规定的。”
柳承谙愣住,他今日毫无妆扮,头上的只有一根碧玉簪子。
—那是妻主送他的第一个礼物。
下一瞬,簪子就送到狱卒手中。
狱卒颠颠轻重,又故意磨蹭了一会儿,才将水碗给他。“大人好福气,我这可是今年新下的龙井!”
什么龙井一碗能值一千户人家一年的花销!
顾不得这个,柳承谙将水碗凑到沈系舟嘴边。
可他的妻主已经咳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喝了水也没有缓解多少,脸色由红转紫。
“怎么办,怎么办,妻主,你醒醒!”柳承谙哭着将手往前伸。他的妻主紧闭双眼,胸口已经不见多少起伏,唇色渐渐乌青。
仿佛死了一样。
柳承谙伸手试探,将要碰到她鼻息的时候又顿住,颤抖地伸向她的胸口。
他将碰未碰时。
一只手忽然抓住他的臂膀,将他用力向前拽。
沈系舟睁开双眼,将他的手按在胸口上。
‘咚,咚’沉闷但尚且有力的心跳感顺着手上的温热传过来。
柳承谙被她拉得极近,近到能看到妻主眼中的摇曳烛火,和更深处难以掩饰的情意。
—别怕。
她的眼神告诉他。
只在几瞬之后,沈系舟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幕后之人是太女。”
她笑得温柔。“去找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