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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不知道怎么做男人,更不会做女人。

      葮川国是中部的富裕之国,常年风调雨顺、谷物丰登,用南北两条山脉,将严寒和炎热分别送去了北边的暝国和南边的羌国,一条黄陵江,将葮川隔出了东西两岸,东边以渔牧为生,西边以农田为营。尤其盛产美人,让周边列国格外馋涎。

      嫁给父亲之前,母亲的封号是屏山公主,作为葮川国最受宠爱的公主,整个皇宫种的都是她最爱的水仙花。每逢春日,幽香阵阵,沁人心脾,就像她天赋的灵动眉眼。十七岁那年,我的外祖父,葮文皇想要将母亲送往北方,与兵强马壮的暝国和亲,好换取边疆的平稳。可是母亲离宫的那一天清晨,她嫌弃随行魏公公的味道太大,便捂着鼻子跑回宫里跟外祖父任性生气,将石榴色的帔子揉成一团扔进御膳房的灶火中,抱怨道,“不嫁了,不嫁了!听说暝国的宦官最盛,那股子尿臭味只怕要盖上天地,把我这朵水仙花给熏焉了!”

      这传言不假,暝国的周昌王恐惧贪恋权力的大臣,所有六品以上进入宫廷的官员全部要实行“阉割崇礼”,甚至无意传位的儿子,都不能成为真正的男人。因为权力不能承袭,加剧了这个国家的争斗和颠沛,势力割据,各自为营。大将们虽断了男性,却没丢战场上杀伐决断的英勇,连母亲也佩服地说,“做不了完整的男人,反而成就了真正的男人。”

      倚仗外祖父葮文皇对母亲的宠爱,即便有群臣谏言,他还是停止了这一次和亲计划,只是抚摸着母亲的头发说,“在暝国,你可以做皇后,留在葮川,你只能做个公主了。”

      母亲摸着自己桃仁似的脸,娇嗔道,“我不稀罕!谁愿做皇后谁去做,我只要做个公主就行了。从古至今,皇后都是被冷落的,公主却能永远受宠。父皇,要不你把弟弟的太子之位给废了,换我做太子!”

      “你是女子,怎么好做太子?”

      母亲反驳,“那都是老掉牙的旧规矩,早该废了!”

      外祖父给母亲讲道理,“若是这祖宗的规矩都废了,连我这个皇帝都当不成了!”

      母亲悄悄说,“论到规矩,父皇,我怎么听说你这个皇位来得也不规矩?本来爷爷是要将皇位传给三皇叔,你联合先太后造谣了皇叔和先皇妃的苟且之事,还将玉玺藏在皇叔府中太监的枕头下,以贪慕皇权之罪,联合百官送他下狱,这才让你插了空,稳当地获得了权力。”

      这话换做别人说,都是掉头的死罪,只有她敢调侃,外祖父虽有些生气,可毕竟是他的心肝女儿,只说,“难道你想去做三皇叔的女儿?”

      宫中的人都知道,三皇叔输于权谋,日日囚禁在天牢,四肢捆着被异域的蛇鼠虫蚁撕咬,生不如死,在痛苦的□□中做出了传世的《暮命赋》。外祖父的威胁一出,母亲便不再争辩。因为中途反悔的和亲,外祖父将十五岁的玉枕公主送去,但是途中有人通风报信,不仅退回了母亲的妹妹,还引起了连绵无辜的战事。母亲顶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非议,在朝堂之上进言,提出要和南方的羌国达成联盟,借用他们的兵力,平息由母亲的偏执带来的动荡,不仅回击暝国的挑衅,还誓言要收复二十年前丢失了一座城池。

      母亲提议联盟的方式就是将羌国唯一的公主——云鬟公主嫁到葮川国,成为太子也就是舅舅的皇后。未进宫的时候,传闻这位云鬟公主面若野猪,全身都长满了黑毛,所以长到二十岁也没能嫁出闺阁,比舅舅还大四岁。此项谏言,使得母亲和舅舅几乎针锋相对,在后宫大吵大闹,最后外祖父决心联姻,并将年少轻狂、仪表不凡的骠骑将军派往北方讨伐狂妄的暝国人。

      三年的战事以葮川的胜利和骠骑将军的荣升为终点,成就了母亲固执的胜利,以及葮川国的太平盛世,母亲因此被封为“镇国公主”,并嫁给了意气风发的将军,也就是我的父亲。

      外祖父常常劝她,“你这样任性,以后可怎么办?你的弟弟未来要成为葮川国的国君,你和他水火不相容,最后只怕要吃亏。”

      年轻的母亲烂漫笑道,“父亲,人贵有智慧,要么有胆识,他一样都不沾,全靠大臣扶持,我最不服气他。而且有您在,我怎么会吃得了亏?”

      外祖父劝不动,舅舅忍辱负重,迎娶了那位獐头鼠目的云鬟公主,成了整个皇室的笑话。母亲甚至在她们的新婚之夜敬酒说,“太子妃和太子真是般配,一个全身黑毛,像只熊,一个连胡子也不长,光秃秃地像个猴子,以后生的孩子,只怕长得像头驴!”

      其他人不敢笑,只有母亲笑得最张狂,传闻那一夜整个太子府的茉莉花都悉数枯萎,象征着舅舅多年天真爱情的死亡和悲怆,他的青梅竹马随即销声匿迹。后来母亲大婚,担心舅舅捣乱,便在外祖父那使起小性子,央求不准舅舅来参加,外祖父只能派他携太子妃游历南方,普查民情去了。

      一年后我出生在葮香府,却被外祖父接进皇宫,养在合川宫中,赐以皇姓,取名为“贺千乘”。舅舅不满外祖父的溺爱,于是第一个儿子出生后,赌气赐名为“贺万里”。只是不到三年就病死了,连母亲都在宫女们面前偷偷笑话她说,“他没有千里马的本事,还想万里,跑不动就夭折了,真是笑死人了!”

      舅舅第二个儿子叫贺楚临,母亲曾经的咒语好似应验了,这个孩子从小真的像头驴。

      母亲虽然天真,但并不傻,她常在外祖父耳边教唆,让他剥夺舅舅的太子之位,改封我为太子。外祖父坚持祖宗的规矩,始终没松口,抱着还在襁褓之中的我说,“这都要怪你的母亲,要是去了暝国,你不就是太子了吗?”

      母亲在一旁说,“谁要养在那种地方,若是成不了太子,以后还要被骟了,做一个太监。”

      外祖父说,“我在南方的房骑郡赐予他一方封土,等千乘长大后,就是最富庶的亲王。”

      得意之人哪懂得居安思危,母亲说,“什么富庶,不过是庄稼人!一年四季的收成全要送进京城,叩谢皇恩,要我的孩子给他磕头,想到我就来气。”

      外祖父抱着我说道,“但愿你长大后别像你母亲,任性骄傲。”

      正因皇权的宠爱,宫中的孩子都讨厌我,视我为他们权力争夺最阴险的敌人。看我孤单,原本外祖父选了个宦官在我旁边当书童,可是母亲不愿意,后来从屏山寺中选了唐道士放在我身边。

      唐道士全名为唐凉生,比我大两岁,个子却高出了半个头。每次噩梦的时候,我总是惊醒,“凉生,那些可怕的鬼怪,有三丈多高,四面八方涌来,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要吃了我!他们要将我拖走,大卸八块!”

      凉生这时就会从床脚走到我身边,擦拭我全身的冷汗。只有抓住他的手,我才能继续睡着。

      据我所知,凉生虽然面目清秀,却是宫中除了皇子和我,唯一没有净身的男人,因此他的身边总是围绕着多愁善感的女孩子,赠他一个香囊或是风筝,而他总是丢在墙角。

      我拿起一只绣得精致的布老虎问,“你怎么都不要?”

      凉生说,“这些红尘的俗物,留着就扰了我的清修。”

      我说,“你留在这世上最世俗的地方,见到的都是葮川国最艳丽和最世俗的面孔,这会儿还谈起清修来了?”

      凉生说,“我是被师傅送来的,你以为我愿待在你身边吗?他吓唬我说,不陪你读书,就要被骟了!”

      这话引起了我的好奇,夜里躲在被窝里问他,“宫中的宦官们怎么被骟的?”

      凉生悄悄说,“我有次在屏山寺的山坡后,看到一只幼猪被骟了,好像是屠夫想要将猪养得更肥硕些,卖个好价钱。可是那一刀下去,那只猪竟然疼得一使劲,将束缚的绳子挣脱,直接将高大的屠夫顶起来,驮着他在山上疯跑,留了一地的血,看着可瘆人了!最后那猪撞上悬崖的一块山石,将屠夫顶飞起来,摔在地上滚下悬崖,半条命几乎没了,后来听山下村里的人说,那一摔撞在锋利的石头上,像一把刀把屠夫也给骟了,一个铁血男儿,在家里哭了半个月。”

      我说,“怪不得宫中的宦官都白白胖胖,原来这道理宫外的屠夫都知道。只是你不是一心为善,怎么看到了也见死不救?”

      凉生问,“救谁?救猪还是救屠夫?”

      我本意是救人,但被这么一问,我也难住了,在他眼中,猪和人一样。我说,“先是猪,后是人。”

      凉生说,“屠夫有刀,猪有蛮力,我谁都帮不了,还不如保全自己的命。若我的命都丢了,还怎么普渡众生?”

      他虽然只有七岁,说出的话却像母亲身边的老嬷嬷,自私却有道理。

      我是个孱弱的孩子,只继承了母亲透亮的眉眼和白皙的皮肤,却没有遗传父亲的刚强和英姿飒爽的气度,在宫中受够了皇子们的冷眼和手段。楚临是领头欺负我的孩子,他嘲笑我还未变声的嗓音,“千乘说话像李公公,走路也像公公。”

      我总是对凉生说,“你替我打他们。”

      可是凉生总是劝我,“你要学会忍耐。”

      我说,“总有一天我要将他们全送去净身,看到时候谁是公公!”

      于是我在宫中,除了外祖父的宠爱,剩下全是挑衅或是忌惮的眼神。我和凉生常常坐在阑干后头,看着往来伺候的宫人和器宇轩昂的亲戚们,还有跟在颜公公身后的孩子。

      颜公公是宦官中新的势力,他一面扶持舅舅及百官的联盟,一面在外祖父耳边用新奇的玩意教唆,他讨好母亲,可是我那骄傲的母亲,哪里闻得了宦官的味道,更听不惯阿谀奉承的话。但我对颜公公身后的孩子更好奇,他和我几乎同岁,不爱说话,总是躲在角落里,眼神却锋利,像一只不会叫唤的猫头鹰,或者一只伺机而动的狼。

      母亲总抱怨太监们身上臭,可每次他们路过,我却闻到一股香粉子的味道,奇异而芬芳,令人痴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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