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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彼岸花开 ...

  •   彼岸花,花开在彼岸,花开不见叶,叶散不见花,花叶两不见,生生世世错。

      细雨如丝,夹着些许料峭的寒意,我一大早就被人从温暖的被窝里拎出来,然后坐了近三个钟头的长途汽车才来到这里:森山公墓园。我是陪身边这个女人来的,如果不是见过她的身份证,我真不相信她已经是三十岁的女人了,娇小的个儿,一张妩媚的娃娃脸,而且还有一手绝佳的好厨艺。当然,最主要的可以天天喝到她烹调的美味靓汤,所以我才心甘情愿的在这种鬼天气里跑出来陪她挨冻。
      她说要来望她的初恋男友,但是又怕老公知道后吃醋,所以把我叫出来当挡箭牌。但我大不以为然,因为她的老公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男人,对她好到可以说是放纵的地步,只怕是她心虚吧。
      清风细雨中,她捧着一束雪白的玫瑰,穿着黑色的风衣,脖子上系着白色的丝巾,神色间有着雨丝一样的忧伤。“小花,你很爱他吗?”我忍不住问她。素日里见她和丈夫恩爱有加,很难想像她还有一段这样的过往。
      她嘴角一动,一抹微笑像小石子投在水面上漾出的浅浅波纹,又迅速的消失了。
      “为什么不回答我,你很爱他对不对?”我傻傻的追问。
      “既然知道,那你为什么还问我。”她一句话把我堵回去,这平日里温顺的女人也有伶牙利齿的一面啊。
      我不甘的说:“因为我发现刚才你的笑容很古怪。”
      她停下脚步看了我一眼,脸上一副很后悔的样子:“真不该叫你陪我来,你这个言情小说家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了,这样很容易引起生理紊乱的,回去我炖点养神美容汤给你喝,我看你脸上又长小痘痘了。”
      “啊——又长小痘痘了?”我手忙脚乱的从化妆包里找小镜子照自己的脸,我记得昨晚没熬夜啊,镜子里的脸光滑细腻,连一粒小疙瘩都没有,“你骗我呀!”我佯怒的骂她,她嘻嘻一笑,小女孩一样纯真调皮的笑容,却让人无法生气。
      “青樱,咱们进去吧。”她撑开雨伞,挽起我的手。
      松柏在雨水的洗刷下青翠欲滴,然而在这孤寂的墓园里却显得阴森森的。还未到清明时节,墓园里空荡无人,其实我是很胆小的一个人,此时硬着头皮一步不离的跟在她的身后,身边阴风阵阵,只令人毛骨悚然。
      王小花停在了一座新立的墓牌前。
      “到了。”她轻声说。
      我站住,然后抬头看向墓碑上的遗像,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的黑白相片,浓黑的眉头紧攒,显得英武严肃,然而,在墓碑上除了刻着的“陈剑飞之墓”五个字外什么也没有,连立碑的时间和立碑人都没有,我心里很是纳闷,但又不好多问。
      王小花弯腰把白玫瑰放在墓前,她静静的凝视着碑上的相片,慢慢的,泪水不住的从眼中流淌,却是一句话也不说。良久,她方低低说了一句:“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过来陪你的。”
      我呆呆的望着她,她的嘴角弯起,像是愉悦和欢欣在不住上漾,和着不住流下的泪水,还有漫天的雨丝。她刚才在说什么?她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我会有一种强烈的不祥的感觉?
      她站直了身体,越过这座墓碑,在离它不远处还矗立着一座小小的青石碑,孤零零的,看起来也是一座新坟,然而坟前却绽开了一丛殷红的花朵,在这阴森凄冷的墓园里显得格外妖艳美丽。她好像震了一下,我看到她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小花,咱们走吧,雨要下大了。”我扶住她,心里只是害怕和担忧。
      她回过神来,对着我抱歉的笑笑:“好,咱们走吧。”雨真的越下越大了,整个天地都模糊起来,她转过身去,却忍不住再回头望去,顺着她的视线我也看过去,水雾迷离中我只看到那座孤零零的坟前,一丛花开得艳红如血。
      刚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了下来,脸侧向一边,似乎聆听到什么可怕的声音一般,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敏捷的把我拉向一边的树丛。我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半边身子隐隐作痛,她的手劲好大,“怎么了?”我莫明其妙。
      “别说话!”她下意识的捂住我的嘴巴,瞥向我的那道无意识的目光犹如闪电般锐利,我吓得哆嗦了一下,这是我所熟识的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吗?雨伞在慌乱中不知扔哪儿去了,冰冷的雨水浇在我们的身上,马上就把我们俩淋成了落汤鸡。我又冷又怕浑身直打颤,她伸过手来,搂住了我的肩膀,声音低低的说:“青樱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她的眼神里有万般歉疚和痛苦,我又是愣住了,为着这个瞬息万变的女子。
      这时,夹在风雨里沉重的脚步声清晰的传来,而且不止是一个人,在这个凄冷死寂的墓地里,那缓慢却沉重的脚步声犹如从地狱深处走来,令人压迫般的窒息和恐惧。
      既使小花不再捂住我的嘴,我也发不出一丝声音出来,像只灰老鼠般惨兮兮的蹲在一棵大树后面,身前身后皆是密密丛立的墓碑,气氛恐怖阴森,就只差就屁滚尿流了。

      “少爷,是在这里了。”这时,我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是人的声音!
      是人,不是鬼!
      我松了一口气,然而当我正想站起来时,身体却被王小花的双臂紧紧锢住。“不要出去!”她的语气很冷,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我忍不住回头看她,可她没有看我一眼,只是面无表情的望向前方,嘴唇紧抿,脸色比刚才更是苍白,可是一双深黑的眼睛里似乎燃烧着一种奇异的火焰。
      我大着胆子从树后偷偷看过去,朦胧的雨帘中,数十把黑色的雨伞乌压压的撑起,雨伞下是黑色西装的男子,他们齐齐站立在一座墓碑前沉默不语,那座坟前仿佛有鲜红的火焰在燃烧和舞蹈,那是一丛绽放的妖艳红花。
      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那红色的花不正是传说中的曼珠沙华吗?
      曼珠沙华,又称彼岸花。相传此花只开于黄泉,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它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生于弱水彼岸,无茎无叶,绚烂绯红,它的花语是“分离/ 伤心/ 不吉祥”。因为彼岸花花开时不见叶,叶散时花已凋,花叶两不见,而它深艳鲜红的色泽让人联想到血,联想到妖异、灾难、死亡与分离,所以在一般的文学作品中,它通常是与“疯狂、血腥”之类的概念相联系。
      我凝视着不远处那簇火焰,只觉一切恍如在梦中般。缓缓的,从那些黑衣人中走出一个雪白优雅的身影,高大挺拔,然而面目却是一片模糊。我不由自主的中邪般被那抹影子吸引,竟没有听到身边传来那声幽幽的叹息。一道飘忽游离的闪电半空中亮起,迷离的雨线中,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的侧面。我永远不会忘记,出现在我二十四岁的生命中,那个犹如神祗般绝美,却有着魔鬼般邪恶气质的男人。
      良久,我已经浑然忘记自己在什么样的境况下偷窥着这个如魔如神的雪白男子,如醉如痴,他似乎也丝毫没有觉察到躲在不远处的两个女人,只是冷冷的推开撑在他头顶上的雨伞,走到那座墓前。
      然后,跪下去。
      跪下去。只是一刹间,便是阴阳相隔,生死两茫。
      雨水无情的抽打在他的身上,他却犹如冰雪雕塑般一动不动,雨打树梢发出凄凄的哀鸣,像是千载的隐忍和痛苦无法再忍受,那一刻生离死别永不相见,他忽然发出一声啜泣声,压抑而绝望的哭泣。
      天色暗沉冰冷,乌云翻滚过天际。
      雪白的身影,冰冷如血的泪水浇灌着墓碑前的曼珠沙华,那妖艳血腥的花朵,那本应盛开在幽冥黄泉路上的美丽。
      我一生从未有过如此悲伤,而为着一个陌生魔魅的男子,他为什么在哭?他为什么会这样孤独而绝望?那埋在坟里的人,那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知不觉间,竟是泪流满面,有种心痛欲碎的感觉,恨不能飞奔而去,将那人紧紧拥住,陪他一起悲伤,一起痛哭。
      我想,我是真的中了迷蛊了,我不顾一切的想要挣扎开身边女人的束缚,冷不防脑后剧痛传来,所有的力气抽身而去,我软软滑落在泥土中,随即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谁来告诉我,这一切不是梦!
      谁来告诉我,这只是一个梦!

      我睁开眼睛,扑鼻而来一股诱人的清香和甜蜜。我的床头柜前,洁白如玉的瓷碗里正盛着我垂涎已久的润肤甜汤,晶莹如雪的颜色,新鲜的草莓点缀其中。我困惑的眨眨眼,是真的,是水晶雪梨羹,它含着丰富的维他命和多种氨基酸,天然果酸,能使肌肤更加水润光滑,我知道会做这种甜品给我吃的只有一个人,她是我的好友,也是住在我楼上的邻居,不过她一向懒得做这种麻烦的东东,难道今天大发善心给我专门做的吗?不管了,先吃掉再说,此时腹中正发出饥饿的抗议,我端起瓷碗毫不客气的把汤一口喝光,一点淑女形象都没有的舔舔碗底,满足的喟叹:“如果再有一碗就好了!”
      我掀被而起,墙上的钟表指向下午四点半,从大幅玻璃窗外透射进来温暖的光线,太阳还没有落山。头有点痛,我记得昨晚好像跟一帮朋友喝酒回来很晚,在楼下遇到王小花,似乎答应了她什么事来着。
      “你终于醒了!”我家的阳台上有人不满的叫了一声,淡淡的香烟味传了过来,我知道是谁,忽然想起昨晚答应了她什么事,天啊!我懊丧的叫起来。
      “你喝醉了酒,可能真的把答应我的事全忘了,今早叫了你半个小时都没醒,幸亏伯母来看你,临走时还嘱咐我好好照料你,你倒好,一睡睡了一天呢。”站在阳台上的女人头也不回的说,我讪笑着走过去。
      远方的天空是一种深蓝,然后渐渐变暗,在楼下的院子里一棵梨树凋谢了一地雪白,地上很湿,刚刚下过雨的样子。她又点燃了一根香烟趴在窗台上眺望着风景,漆黑的头发在风中飘飞,雪白的长裙包裹着柔软浑圆的曲线,每一处都兆示着这是个成熟如蜜桃般的女人,而她抽烟的姿态有种说不出的慵懒和优雅,这让我曾经非常艳羡,我偷偷学过她抽烟的姿势,可是却怎么也学不来她的那种似有似无的神秘魅惑。这使我非常怀疑她到底是一个普通的小饭店厨师,还是一个娇宠在深闺中的贵妇。回过头来,她黑漆如夜的眸子里仿佛笼罩着一层水雾般迷茫的东西,就这样直直的看着我。我忽然间有种无力的感觉,我眼前的这个女人就像是一个虚幻的影子一样,让我无法看清她真实的内在,可是一眨眼间,她的脸上又绽放出那种我所熟悉的温柔温暖的笑容。“知道你肯定很饿,所以晚饭也为你准备好了,你等我一下。”几分钟后,厨房的门推开,穿着米老鼠围裙的俏美女人笑盈盈端着热气腾腾的晚餐走出来,香喷喷的大米粥,四只松软的用鲜猪前腿肉和肉皮冻做出的雪白大包,还有两张小小的色泽金黄的酥油饼,层层叠叠,小碟里是用来蘸饼吃的绵白糖。
      “小花姐姐,你简单是我的天使啊!”我感动的差点哭了,一边狠吃猛喝,一边含糊不清的问道:“对了,昨晚你说要我今天一大早陪你到什么地方来着?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她坐在我对面,百无聊赖的低头削着一个苹果。“本来想让你陪我去森山墓园看望一个朋友的,我一个人去害怕,结果我也没去成,从一大早就开始下雨,直到中午才停。”
      我松了一口气,感谢糟糕的天气。我安慰她说:“明天肯定是个好天气,我一准陪你去。”
      “谢谢,不过我不想去了,去了只有伤心!”她无精打采的说。“我要回去了,老公的餐馆正缺人手呢,我得去帮忙!”
      我讨好的说:“要不我也去打下手吧,我洗碟子洗碗很快的!”
      “你?”她冲我做个鬼脸,“只怕到时我家餐馆一个碟子都没有了,你还是在家休息会儿,等晚上写出你的大作来给我第一个欣赏吧!”
      “那好吧,我一定把我写出来的作品第一个给你看。”我打保票的说。

      王小花下了楼,一辆不起眼的小货车正等着她。她回头望了楼上一眼,低声说:“青樱对不起,我走了,你保重吧!”
      货车上的司机把车门打开,那是一个敦厚木讷的男子,他担心的看了她一眼,王小花摇摇头道:“阿征我没事,咱们走吧!”
      货车平稳的行进在公路上,俩人一路无言。王小花打开音乐,叹口气道:“又要过继续逃离的日子了,这真是一个恶梦,我没有想到他竟然活了过来。阿征,你害怕吗?”
      阿征专心的开着车,半天才吭了一声:“有你在,什么我也不会在乎,更不会害怕!”王小花把背往后一靠,看着他坚定的模样,她有些欣慰,但更多的是说不出的担忧和恐惧。

      他醒了。
      他没有死。她看着子弹飞入他的心脏,她亲眼看着他倒在她的眼前。
      可是,他竟没有死。半年后的今天,他竟又活生生的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整个世界都是黑暗一片,如果没有身旁的青樱使她尚存着几分清醒和理智,她几乎就要崩溃疯狂。
      她没想到他连“她”死也不放过。亲手把“她”的坟墓挖开,雨水,鲜血,混着泥土,他的十指血肉模糊,仍不愿假手他人,甚至命令他的手下都要离“她”的墓地远远的,因为“她”,只能是他的。
      当“她”的骨灰盒死死被他抱在怀里,像是比他的生命还要珍贵,她正颓然的倒在树下,无声的哭泣着,脸上跟他一样的绝望和惨淡。然而当他站起来时,她所憎恨和恐惧的那个魔鬼又回来了,他的唇边有抹阴狠的冷笑,望着对面的那座新坟,雷雨声中,那座坟墓被捣毁成一片狼籍,她的恋人的骨灰被他漫不经心的扬在风雨中,践踏在泥水里。
      那是她一生的爱!
      他是她永世的恨!
      可是,要如何才能说得清这爱恨情仇?
      而曾经,他们只是最亲的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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