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与财》与欢欢欢欢

2、霍毕德尔

　　两队皇家近卫队连夜向北部进发。风鼓动旗子列列，旗子上两边滚着精细的金线，中间绣有王国国徽。

　　队伍休整时，一旁的骑士用手肘了肘同伴。

　　“我们这次是要去北部剿灭最近出现的那个强大的复合型魔物吗？”骑士疑惑道，“可是……前阵子公主殿下不是已经出发了吗？”那位出马，还有什么是需要皇家近卫队上场的，帮忙打扫战场吗？

　　同伴点点头，又摇头：“我们这次出来的匆忙，你有所不知……我们出来正是要找公主殿下啊！”

　　“什，什么？”骑士愣住。

　　“魔物自不在话下，公主殿下是在回王都的路上失踪了，传言……”骑士的同伴说着说着突然没声了。

　　“……殿下，午好！”两人心下一惊，齐齐行礼。

　　王国中除公主殿下以外，唯一拥有王位继承权的大皇子，公主的异母兄长，阿尔洛兹殿下。

　　他的发色较比公主的要浅上许多，眼睛却是如出一辙的碧蓝色。

　　他看了两人一眼，不加以言语，只是下意识向北方望去。

　　第一次出外剿灭魔物时，伊莉莎才七岁。

　　他那时认为父皇任命年纪尚小的伊莉莎太乱来——他虽刚历练回来，听闻此事后又带着一支精锐部队匆匆追去。在亲眼目睹她击杀魔物的场面后，他才发觉自己有多可笑。

　　命运何等不公。

　　冲天的魔力，晦涩可怖的法术。他一生都无法企及。

　　但不知为何，他总会想起伊莉莎用刀扯开自己未愈合的创口，鲜血如注，脸色惨白却神色平静，像教堂里不变的神像，又像沉默的巍巍雪山。

　　……这让他胆寒，他无法将其与年幼的妹妹联系在一起。

　　分明，在他外出历练之前，她还在蹒跚学步。她跌跌撞撞地过来抱住他的腿，他一弯腰就能把她抱起来。小小的妹妹靠在他颈侧，五岁的小孩子的脸软软凉凉，像棉花一样，脆弱得需要人保护……两年的时间里，魔法天赋展露后，她变得陌生得可怕——此后他对伊莉莎好像再也亲近不起来了。

　　时间再次飞速流转。这是第三次需要伊莉莎出动的征讨任务。如今伊莉莎十二岁，在归程时失踪。

　　寻她回来，原本也不用皇子出马——他只是，又一次犯蠢了，蠢得好笑。

　　伊莉莎有那样让人惊羡的天赋，怎么会出事？

　　“整队，出发。”他翻身上马，命令队伍继续向北进发。

　　-
　　北部经年寒凉。

　　一只松鼠在覆雪的树叶下探头，敏锐地嗅到了不远处松果的香气……还有股甜甜的花蜜香。

　　一方绿地仿佛与周遭割裂开，暖烘烘的温度竟然催出一片花田来，地表渡上生机的嫩绿色，许久未见的花朵争相开放，灿烂地展露颜色。花的精灵愉悦地飞来飞去，几只雪兔偎着一个人类……啊，从气味上判断，并不是人。于是松鼠放心地跳了过去，靠近那个年轻的暖烘烘的生物。

　　花的精灵们挑出最美的几朵花，悉心编织着花环，预备送给唤醒它们的那位好生灵。

　　被几只毛茸茸团着热到醒来的少年缓缓睁开眼，赤金色的眸子还透着几分睡意。

　　少年突然感受到一股自东而来的魔法波动，看趋向是要往西而去。

　　凡靠近领地者，龙不会手下留情。少年眯起眼睛，抬手准备起式——

　　魔法波动戛然而止。

　　少年：……

　　他还没攻击呢。

　　白色魔法罩像蛋壳一样破开，灿若黄金的发丝映入眼帘——

　　少年竖瞳一缩，下意识地飞奔过去。

　　王国子民们心心念念，皇家近卫队寻找的公主殿下，从半空坠落，她却一点也不慌张，只是在看到赶来的少年后“咦”了一声。

　　预判落点，身体早比大脑更快做出决断。少年此刻冷静地出奇，他专注的眼睛里仅倒映那抹耀眼金色。

　　——是流星般下落的公主殿下。

　　思及此，心脏连就整个躯体都不住得兴奋得颤抖。

　　少年伸出手，要接住天上的星星。

　　然后。

　　两人齐齐狼狈地摔进了厚厚的雪地里。

　　一旁树上的厚积雪簌簌滚落。

　　啊……真是搞砸了。少年想着。

　　但小公主很聪明，在察觉到积雪即将落下时躲进了少年怀里，尽量把自己团着缩起来，没挨到多少雪。

　　少年睫毛一颤。

　　怀里多了一团热源，好像棉絮一样把温度聚过来，手臂上的触感放大——柔软皮肤下的血液汩汩流过脆弱的血管的声音，脉搏一下又一下的跳动声……太脆弱了，好像用点力这些声音就会消失。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心脏跳的很快，鼓噪着、嗡鸣着。

　　太吵了。

　　积雪坠落声音低闷，周边似乎也一震。

　　“……”

　　被惊扰的雪兔吓得打了两个滚，一旁的小松鼠惊讶地看向那两个奇怪的生物。

　　少年：……

　　少年下意识看向怀里的那一团，小公主也抬眼看过来。

　　四目相对间，望着那双清清亮亮的眼睛。

　　少年感觉到血液有些沸腾。

　　可不论是刺骨寒风还是熔融岩浆，都会被龙族坚硬的鳞片阻挡在外。

　　是她下咒了？

　　少年扒拉开积雪。

　　公主顺势起身，稍乱的发丝活泼地晃了晃。

　　“有个肉垫还真不错，”小公主有些好奇地支起下巴，“你怎么在这？”

　　少年没说话，她便安静地打量着少年：少年拍了拍身上的残雪，或许因为天气冷，又滚进雪地里，少年脸颊红红的，鸦色的睫毛垂下，有些心不在焉。

　　嗯？

　　小公主疑惑。

　　小公主顿了顿，展了展裙摆说，“我是伊莉莎，上次还没问你名字呢，你叫什么？”

　　少年一愣。

　　“霍毕德尔。”他冷静地说着，已经平复了心绪。

　　“好，霍毕德尔，你喜欢宝石吗？”

　　少年挑眉，“龙会不喜欢宝石吗？”他歪头看着公主，龙族生性喜好闪闪发光的华美之物。

　　心底痒痒的，想要得到的——啊，可能是在雪里滚了一圈，她有几根头发翘起来了，发丝儿还愉快地轻轻晃了晃。

　　她整个人还是闪闪发亮，是苍白雪原里最亮丽明艳的一笔。

　　“那我就放心了。”小公主将身上的宝石挂坠解开，递给少年，“谢礼。”

　　喜好宝石黄金的龙，居然才注意到这枚值得收进龙之财宝的挂坠。

　　这枚挂坠通体晶莹，切割完美，品质上乘的挂坠，还是公主的瞳色，漂亮的碧蓝色。

　　十分好看的藏品。

　　“谢礼？”他疑惑。

　　“对，”公主道，“是你接住了尊贵的公主殿下应得的谢礼。”

　　霍毕德尔终于接过了挂坠。

　　小公主见他收下谢礼，点点头，转身打算离开。

　　赤金色的眼眸倒映着逐渐远去的身影。

　　一点一点，缩小，远离。

　　“喂。”霍毕德尔出声。

　　少年的眼睛盯着伊莉莎的背影。

　　“我暂居北方，”他说道，“你是因此而……”话音未落，小公主一下子挨地坐下了。

　　霍毕德尔：？

　　“头次用魔法飞，居然有点晕。”小公主冷静地说道，“好险，差点摔一跤。”

　　小公主背挺得直，裙摆像花瓣一样铺在地上，就这么坐在地上仿佛要在室外野餐似的。

　　“……摔了一跤？”霍毕德尔眼中有些茫然。

　　小公主严肃地点点头，倒是很坦诚：“我毕竟是要脸的，不能摔太狼狈。”

　　霍毕德尔忍了又忍，嘴角还是微微翘起。

　　“你其实可以放声笑的，毕竟我也不能太过完美，总得有些缺憾。”小公主一脸严肃的补充道。

　　“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小公主整了整有点乱的袖口。

　　“我是说，”他俯身望向公主，“王国是派你来北方抓我的么？”

　　“为什么这么想？”

　　“你放走了一条龙，人类……”他话还没说完就突然被捏住了脸。

　　像初见时那样。

　　龙族的眼睫毛像蝴蝶翅膀似的抖动。

　　小公主挨着他很近，那双碧蓝的眼睛仔细地打量他，带着纯然的好奇与探究。

　　“干什么……”

　　“你出来后看起来生活得不错嘛。”

　　他微微皱眉：“别扯开话题。”

　　“唔，我只是放走了一条龙而已。”她叙述道，平静的就像随意在后院采了一株花。

　　他没说话，只是带着点疑惑望着她。

　　“毕竟我很厉害，各种方面都很厉害。”小公主收回手，剩下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厉害到要抓回或者杀死一条龙，都不在话下。

　　这就是为什么她敢放走一条龙的原因。

　　一人站着，一人坐着。两人相视，一阵静默后他有些迟疑地开口了：“你是还没恢复吗？”

　　“……”龙族认知里的恢复这么快？

　　小公主沉默片刻，理了理衣裙上的褶子，随后伸出手，“没恢复，需要你扶我。”

　　不知道是冲破了对方的认知，还是从来没帮扶过其他生物。小公主看他一手把她支起来，一手茫然地放在身侧，动作十分僵硬。

　　犹豫片刻，霍毕德尔还是开口说，“我能把你叼起来吗，这样快。”

　　公主殿下平静地回答：“我可能会死。”

　　霍毕德尔有些失望地“喔”了一声。

　　这段路其实没这么长，但两人走得磕磕绊绊。他忍不住把小公主碍事的红色拖地长裙摆拎起一些，像抓起一大捧花瓣。

　　霍毕德尔期间注意到公主手上的疤，比初见时多了几道，褐色的疤随着细瘦的手腕蜿蜒进袖口内。他很安静，只是低垂着眼打量了几眼。

　　小公主正在打量这片花田。她注意到他的视线后，平淡地说道：“哦，划的时候不小心划狠了，就留疤了。”

　　少年点点头表示知道。

　　那双赤金色的眼睛像岩浆一般，看着滚烫却静默。

　　“我是魔法师，人类施用强大的魔法需要用血作为媒介。”无比厉害的魔法师殿下道。

　　“你知道我想问为什么会留疤？”

　　“一看就知道。”她抬了抬下巴。

　　听到这个回答，霍毕德尔笑了一下。

　　花田中几个花苞瞬间舒展，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