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游诗人不信神明》三流巫婆

1、神降

　　第一章神降
　　月色朦胧，星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村庄的石墙和木屋在煤油灯下斑驳了光影。
　　桃瑞丝在向村民诵读完最后一篇赞美诗后，平静地合上颂诗册。
　　幽静的夜风轻轻吹拂，树枝摇曳，似在诉说着悠长的往事。
　　莎拉太太有些意犹未尽，她所在的村子位于北方的偏僻之处，难得有吟游诗人经过。她要是想听这些福音，只能等到礼拜天，走去离这里十几公里的教堂。
　　她看向桃瑞丝，和她见过的大部分吟游诗人一样穿着暗蓝色的宽大袍子。年纪不大，身形瘦削，面色苍白，头发随意地盘在脑后，几缕黑色碎发散在肩头。
　　“能不能麻烦您多诵读几篇，我这有些今早做的裸麦面包可以作为回报。”莎拉太太局促地将手指上的面粉抹在围裙上，看向桃瑞丝恳求道。
　　话音刚落，她的孩子们立刻发出了不满的声音，显然他们已经有些厌倦那念起来拗口又毫无乐趣的赞美诗。
　　对于孩子们来说，神距离他们太远，甚至不如今天晚餐中的蘑菇汤有吸引力。
　　与桃瑞丝对上视线，莎拉太太这才发现这次来到村庄的吟游诗人有一双黑沉沉的眼睛，仿佛她在多年前见过的母亲藏于木匣子中已经蒙尘的宝石。
　　黑发黑瞳，这在米德加德帝国可不常见。想到这位吟游诗人或许出身不错，莎拉太太更是感到一些不安，仔细回想自己刚才的言行是不是有什么冒犯之处。
　　桃瑞丝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一阵夜风呼啸，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莎拉太太还想说点什么，只见那位吟游诗人突然神色一变，迅速从宽大的袖口中拔出一把匕首。
　　匕首在月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一看就是被好好保养过的，可是匕首尖端却罕见地被磨得极钝。
　　“快回屋里去！”桃瑞丝将莎拉太太和孩子们掩在身后。
　　那漆黑的山路尽头，几道阴影渐渐显现。寂静的夜色中透着不安的氛围，莎拉太太不禁涌上一股寒意。
　　“是魔狼！”有人惊叫了一声。话音刚落，狼嚎声划破夜空，在不大的村庄里回荡。
　　原本村落的宁静被打破，村民仓皇地起身逃跑。
　　“已经有二十年没出现过魔狼了。”旁边的男人一边跑一边发出疑问， “当年那些讨伐魔物的小队不是已经把这些魔物都消灭干净了吗？它们是从哪里来的？”
　　莎拉太太一边牵着孩子们往后跑，一边回头看那位拿着匕首挡在魔狼前的吟游诗人。
　　她身量不算高，甚至可以说有些纤瘦了，但莎拉太太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这位吟游诗人看起来年纪不算大，这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况且她一辈子也没见过几次吟游诗人。

　　吟游诗人，负责四处传达神的福音，是教廷中比较低层的工作，往往是魔法师、骑士或者牧师的落选者。这也代表他们只比普通人拥有高一点的信仰力，魔法和剑术都不会比他们要高出多少。
　　魔狼也不是一般的狼群，是爪子有毒的魔物，只有光明术式才可将其完全消灭。光明术式又只有信仰力极高的人才能使用，那样的人也不会是个小小的吟游诗人。莎拉太太有些担忧地频频往回看桃瑞丝。
　　桃瑞丝蹲下身，右手握着匕首快速又熟练地在地面上画出简易束缚魔法阵，左手在匕首停止的瞬间注入魔力。幽蓝光芒中，束缚魔法阵生效。她快速往后退，看着魔狼进入魔法阵中四处碰壁，对于眼前看不见的屏障，它们发出一阵阵恼怒的嘶吼声。
　　对于攻击速度极快且爪子带有毒素的魔狼来说，先用束缚阵将它们控制在安全的位置，再用更大的毁灭阵将它们的身体彻底粉碎。这是桃瑞丝对付魔狼的常用手段，毕竟她可没有办法使用出光明术式。
　　然而，魔狼群突然变得异常安静，一只显然是首领的狼与桃瑞丝对视。那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眸，透露出一种危险的气息，这是她最讨厌魔狼的原因之一——它们不仅数量众多，而且拥有自己的智慧。
　　桃瑞丝不为所动，继续专注于地面上的毁灭阵，但就在她注入魔力的瞬间，一只魔狼竟然冲破了束缚阵。她瞥见几头魔狼倒在血泊中，意识到魔物们的学习能力超出了她的预想。
　　冲出的魔狼速度惊人，桃瑞丝来不及施展防御魔法，左臂便传来一阵剧痛，血液从袖口蜿蜒流出。
　　所以说，她是真的讨厌魔狼。
　　下一刻，阵法闪耀着幽蓝的光芒，这匹狼最终没有冲过桃瑞丝的毁灭阵范围，桃瑞丝松了一口气。
　　莎拉太太只听见魔狼最后痛苦地呜咽，一切又归于静谧。
　　她也终于想起来了。在二十年前，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母亲做着苹果派的下午，邻居太太说有一支讨伐魔王的小队，明天他们就要过来清理困扰他们很久的魔狼群。
　　那支讨伐小队的队长就是个穿着吟游诗人暗蓝色制服的少女。
　　她和妹妹偷看他们除掉魔狼的时候，就曾看见过这样幽蓝的光芒，不同于白色圣光的光明术式。她从未见过那样的魔法，光芒之中魔狼粉身碎骨，连血肉也不曾残留，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他们的村落之中一般。
　　发现他们的偷窥和惊呼，施术的魔法师少女微微侧身看向他们，黑发黑瞳，与眼前的吟游诗人面貌一摸一样。
　　可怎么会有人，二十年容貌依旧呢？

　　魔狼的尸体逐渐消散在夜色中，村民还来不及欢呼，就看见桃瑞丝慢慢地跪坐在地上。
　　魔物的学习能力越来越强了。二十几年前，出现通晓人类语言并能化为简单人形的特殊魔物，教廷称之为魔族。
　　而现在她用了二十余年的束缚阵，第一次看见有魔物突破。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魔物冲破这种简易束缚阵。
　　没有比这更坏的事情了，王国与不可探知处的边境结界是她二十年前布下的，所用的魔法原理与她所用的束缚阵基本相同。魔狼突破了束缚阵，不久将来，就会有别的魔物突破王国边境结界。
　　更坏的可能，魔狼会在这里出现，更北处的结界已经出现破损了。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桃瑞丝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立刻通知首都纳罗斯的奥丽芙。
　　但是魔狼的毒，让意识渐渐变得模糊。

　　村民喧闹地围了上来，比刚刚魔狼临终前的哀嚎还要嘈杂。
　　桃瑞丝听见莎拉太太在哭泣，有村民问道今夜教堂是否有牧师，另一个村民语气低落地说现在送到教堂去找牧师根本来不及。
　　还有小村庄年久失修的木板门嘎吱作响以及不断飞过头顶的鸟鸣。
　　胸口传来剧烈地疼痛，仿佛心脏正在被什么东西撕裂开一般，痛得她几乎要倒在地上。
　　巨大痛苦之后是失去感觉的麻木，桃瑞丝用最后的力气拉住莎拉太太的袖子：“麻烦帮我传信到都城纳罗斯，带一句话给高级教廷学校的奥丽芙教授：束缚阵被魔物攻破。”
　　话音落下，桃瑞丝缓缓闭上眼睛，平静地等待死亡。
　　莎拉太太惊慌失措地在说些什么，但孩子们的哭闹声将她的声音淹没。
　　这次，应该真是要死掉了。桃瑞丝心想，死前还要发现自己创造的束缚阵已经被那些魔物突破了，真是让她死都不安生，这难道是她杀魔物太多的报应吗？
　　或许是死前的走马灯，桃瑞丝突然想起她刚发明束缚阵法时的事情。
　　传统的束缚魔法命中率太差，除非施术对象一动不动，不然极难束缚对方，对于狡猾灵活的魔物来说，战斗过程中更是难以生效。
　　于是她把需要指定对象的束缚魔法施加在特定阵法之中，将指定对象设置成阵法所在地面的范围内的所有对象。
　　明明是这么多年前的事情了，过往许多记忆在时光的流逝中渐渐模糊，但她却还清楚地记着第一次束缚阵法成功的时候。
　　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米洛抱着没吃完的面包袋子，笑起来眉眼弯弯，湛蓝的眸子清澈见底，银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软。
　　让她一下子记了几十年。
　　往事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只剩下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找了这么多年，结果还是没有找到他啊。桃瑞丝在心底默默叹息。
　　霎时间，周围一切都变得静谧，那些喧嚣像是突然被什么包裹起来。
　　桃瑞丝微微睁开眼，只感觉到一束炫目的白光在眼前闪耀。
　　众人伏跪在地上，轻声念叨着神迹，伟大的神降临了。
　　桃瑞丝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夜空中突然出现的白光，那璀璨的光芒甚至超过了月亮的光辉，就像是她曾打破的一个水晶球，无数光线折射在同一点，流光溢彩。
　　怎么可能会出现神明？而且是在这种偏僻的村落?
　　她虽然是吟游诗人，但她很早之前就不相信神真正存在。她也因此绝对无法使用只有神的虔诚信仰者才能使用的光明术式。而且距离史书上记载的神最后一次出现已经是数百年前，甚至那段神的降临至今还无法证明其真实性。
　　教廷史书中记载，神不可直视。
　　桃瑞丝强忍眼泪从眼眶中流出的冲动，直视圣光中的神明。
　　神明高高在上地睥睨众生。
　　众生皆虔诚跪拜，唯桃瑞丝不可置信地盯着那神情冷漠的神明。
　　他的眼睛不像放晴的天空，那是片深沉的海。
　　与神的目光交汇的瞬间，桃瑞丝的眼泪滑落脸颊。她已经好久没有流泪的感觉了，她的身体在未知的时间诅咒中停滞，连带着她的感情也变得迟缓。
　　在圣光中，她感受到魔狼的毒素在身体里消散，就像夜色中的晚风一般，吹过发梢，不留痕迹。
　　一滴泪滑落的瞬间，圣光也消失在夜色中。
　　村民们发现桃瑞丝身体已经无碍了，他们欢呼雀跃地赞美神迹，连刚刚对颂诗不感兴趣的孩子们也载歌载舞地歌颂着伟大的神。
　　村民喝着节日才会拿出来的葡萄酒，相拥大笑。欢快的歌声在小小村庄回荡。
　　只有桃瑞丝呆呆地伫立原地。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那强大冷漠的神明竟与她心心念念的温柔少年如此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