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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中元 ...

  •   细雨如丝,染的山更为青,水更为碧。

      江南风物,笼在这无边烟雨里,似梦似幻,总也看不真切。

      展昭勒住了马,竟有种朦胧恍惚之感,在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故乡,真的到了面前,却有些陌生起来。

      “猫儿,”白玉堂打马跟上,笑道:“可是近乡情怯了?”

      是这样么?回忆仿佛烟雨飘杏的江南,人在往事里渐行渐深,一幕幕掠过眼前:那绿竹覆红瓦,那青溪石板桥,故乡,真的近了,近了。

      这里藏着的是自己的童年记忆和少年时光啊,长大后初入江湖,任侠意气,闯出响亮南侠名号,却在无意中救了包大人后,被他一语点醒,从此离家赴京,算来竟是三年未曾回来了。

      白玉堂忽然探过身子,捻了捻他的衣袖,道:“猫儿如今官居四品,比你们县太爷还高上三级,今儿个也算是衣锦还乡了。怎地还如此寒酸?你看,这袖子都磨损了。”

      展昭身上依旧着了日常的那件湛蓝粗布长衫,衣角处已隐隐泛出白色,闻言看了白玉堂一眼,道:“展某一介武夫,哪比得上白五爷的讲究?只是到了这穷乡僻壤,乡下人辨识不出白五爷的上等苏绸,也只算锦衣夜行了。”

      白玉堂哈哈大笑:“猫儿的家乡,便算再是穷乡僻壤,在五爷眼里也是瑶台仙境!哎呀不好,猫儿的家若是瑶台仙境,猫儿岂不是神仙下凡?五爷一向不知,怠慢莫怪!”

      展昭哭笑不得,不过被他一通嬉闹,方才怔忡不安的心倒真的冲淡了不少。

      白玉堂却掩饰不住心中的老大得意,笑眯了一双桃花眼。虽然相识相知已达三载,并肩进退不知几回,但今日却是陪猫儿中元节回乡祭祖,意义可就大大不同了。

      驱马扣缰缓缓而行,白玉堂看着身畔的展昭,只觉得心里温情满溢。还记得上元初见,灯火斑斓下那人的磊落风姿,盗三宝,闹东京,过往种种,只是为了吸引那人淡淡的目光吧?打打斗斗,纠纠缠缠,其实想要的,便只是今生的一场相伴。

      细雨原就似有似无,到黄昏时竟透出几分霞光出来,远远看得日影衔山,村郭横陈,有农人正赶着牛羊从村落外的山坡上缓缓走下来,如画中风景一般静谧和谐,“时迈不停、日月电转”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效应。

      展家旧宅在村子东头,老仆展忠早就在门前侯着,见展白二人来到,忙上前接了,只叫了一声:“少爷!”已止不住老泪纵横。

      展昭也觉酸楚,看展忠的鬓边又添了些白发,不由道:“展伯,这几年辛苦你了。”

      展忠忙道:“少爷说哪里话?只是这几年少爷一个人在京城,才真让老奴挂念。”见白玉堂站在展昭身后,人才济楚,十分耀眼,道:“这位是?”

      展昭一拉白玉堂,道:“展伯,这位白玉堂白五侠,是我在京好友。”白玉堂笑着上前见礼,叫声:“展伯。”

      展忠忙道不敢,自把马牵过,引二人进来。

      白玉堂见展家旧宅院落甚大,看得出也是世家。听那猫儿说过,展家原也是武进望族,近几代人丁渐少,并无多少至亲。到得展昭这一辈,更只有展昭一人。展昭父母早亡,自入京后,展家便只余得老仆展忠一家看守门户。院中植了碧阴阴几株梧桐,月墙边却杂种了些茄子、豇豆、黄瓜,紧凑地不浪费一分地,甚至一藤茑萝也开在未留心处,挂着点点的星星。虽然主人不在,却也不见荒凉,显见的展忠甚是经心。

      展昭步入正堂,见正中供着父母灵位,不由双膝跪下,说了声:“孩儿不孝……”喉中哽咽,再说不话来。

      白玉堂怕他伤心过度,忙把他拉起道:“猫儿,明天便是中元,到时我陪你去拜祭二老便是,今儿个可莫太伤心了。”

      展忠妻子已亡,自和儿子儿媳住在一处,一时已准备好饭菜送来,尽是自家种植的新鲜蔬菜。展昭自小由他看着长大,原把他当成父辈一般尊重,此时便拉他们一起坐了。白玉堂左右开弓,没迭口地连叫好吃,引的笑声一片,展昭终于也掌不住笑了。

      席间展忠絮叨些三年来的家中琐事,白玉堂也自能言,把闯荡江湖之事说的眉飞色舞,一顿饭吃的好不热闹。饭毕已经夜深,展昭回到儿时住过的房中,正在出神,却见白玉堂踱了进来。不由笑道:“果然是夜耗子,赶了这几天路,还不累么?怎的还不睡?”

      白玉堂笑道:“离了猫窝,你让我到哪里去睡?”

      展昭见他涎着脸儿伸过来,又好气又好笑,将他一推道:“别胡闹!展伯不是已经给你准备好客房了么?”

      白玉堂摇头道:“我不习惯睡在别处。”大喇喇走到展昭床边,扎手扎脚扑了上去。

      展昭见他一幅无赖模样,知道无法,只好随了他去。

      夜半仿佛外面又有了雨声,展昭觉得又回到了小时候,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外面也是这样下着绵长的雨,很透很透,屋后篱笆架子上常有损裂的声音,似真似幻。然后是雨水积厚变成了雾,笼在上头,形成了一条圈线的轮廓,虚拟中有被保护的踏实感。展昭侧过身去,黑暗中白玉堂温热的气息拂上面庞,那种踏实感又回来了,展昭止不住扬起了嘴角,在那人呼吸声里,安心睡去。

      江南的雨总是这样落落停停,第二天清晨雨已住了,只余些氤氲云雾,笼着这一片人间烟火。

      此时左邻右舍已听得展昭来家,纷纷前来探望。众乡邻亲热熟络,展昭一一问候,送走众人,已是午后。

      用毕午饭,展忠已准备好了香烛,展昭提了,和白玉堂一起步出家门。村外树林青翠,浅浅一弯池塘,上面浮着些白鹅黄鸭,一条小径幽幽,直通到山坡上两座小小坟茔。

      展昭点燃香烛,跪下拜了几拜,想起父母,不觉黯然。

      白玉堂见状,忽然在展昭身边直直跪下,“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抬头双目直视墓碑,大声道:“伯父伯母,好让你们得知,我乃锦毛鼠白玉堂,是展昭的生死知已。今日我在二老面前发誓,这辈子定与他患难与共,生死不弃,还请二老放心!”

      展昭身子一颤,转头定定地看他一眼,也看着墓碑道:“玉堂说的没错!父亲,母亲,你们临走时担心孩儿,今日好叫你们安心,孩儿再也不是一个人,有玉堂相伴,从此江湖庙堂,都能去得。”

      二人携手站起,并立坟前,无语凝视。

      只这一场相伴,便已不负今生。

      俗辈皆疏我,故人心不疏。

      白玉堂又站在展家门前时,忽觉有一刹那的恍惚。

      院中那一片碧梧尤自亭亭如盖,婆娑了一地阴影。

      十年的光景,叶落年年,新桐渐老成梧。

      展忠看着面前的青年,十年的光阴已在他脸上隐隐刻下了风霜,那一头如墨长发里也挟了几根白丝。

      “展伯,”白玉堂笑着招呼,“你家少爷有事,特托我回乡祭祖。”

      自那次少爷走后,中元节便再没时间回来了,倒是托了这位公子,年年中元回家拜祭老爷夫人。更兼送东送西,对展家照顾有加。

      展忠只觉对这个年轻人,有着说不出的好感。只是眼睛又开始模糊,想是老了,眼神越发不好了。

      象往年一样安排白玉堂在少爷房中歇息后,老人家精力不济,自去睡了。

      那轮满月渐渐移到了西墙,白玉堂立于中庭,夜风袭来,顿觉冷嗖嗖的。

      思念的味道,原来这么凉。

      “猫儿,猫儿,”白玉堂低声唤道,“我知你的那份壮志豪情,所以也不拿这儿女私情来拘你。每年中元我都来替你拜祭父母,想来他们也不会骂你不孝了……”

      忽然轻声一笑,道:“臭猫,明天便是中元,谁让你老是说话不算话,这次你再不按时回来,父母骂你,我可不管了!”

      月光从梧桐树中漏下,落了一院子斑斑驳驳。

      今夜故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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