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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小畜 ...

  •   还未在平松书院上学前,李颸与哥哥在家附近的学塾读书。每日散学还家后,立在窗边看母亲作画,似乎已成了她的一种习惯。

      李颸喜欢母亲笔下的一点一线,那砚中墨,碟中彩,仿佛只需经过阿娘笔尖浸润濡染,或刷或颤,或皴或染,便可化作纸绢上的万千风景。

      母亲出神入化的技巧时常令李颸不觉移步探首,近案而观。母亲瞧她看的出神,便会唤她至身前,握着阿锦的手在纸上行笔设色,细细体会笔法中的精妙。

      李颸的画技便是在这般成年累月的仔细观察与阿娘一笔笔亲授下逐渐培养起来。

      而母亲儿时学画亦是如此。

      母亲早年在杭州一带跟随外祖以卖画为生,时常出入文人雅集,自小耳濡目染,诗词亦通一二。

      母亲说,外祖极擅山水,那些杭州的富贵人家曾竞相出高价请外祖为其在屏风上作画,供雅客设宴赏玩。

      与外祖不同,虽然母亲的画技确为外祖所传,但母亲更擅花鸟,尤喜欢在扇面灯笼此类的小物件上题诗绘画。那些墨客常将这些物件带在身边,亦别有一番雅趣。

      余杭百事繁庶,不乏堆金积玉者,曾有富家翁一掷千金,不知用什么办法自西域商贾处重金购得少许青黛,研磨成粉,供外祖作画。一幅山河丽景,便价值连城。

      李颸不懂得一掷千金的分量,这类词语她在话本里听过太多。让李颸最为好奇的是那青黛的颜色。

      她问阿娘,那比黄金还珍贵数倍的颜料,究竟是什么样的。

      母亲停下了握着李颸执笔的手,似是思考般侧头望向窗外。

      “色如青天,亦如青天般千年不变。”

      李颸抬头,看不清阿娘的神色,只好顺着母亲的目光看向窗外。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虽只一窗相隔,却恍惚间与屋内仿佛两个世界。

      头顶似有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

      年幼的李颸没有发觉那时母亲的愁绪,以为阿娘只是在感慨青黛之美,难得一见。

      “若我将来成为画师,真也想见见青黛的颜色。”

      似有些许惊讶,母亲沉默片刻,对李颸讲道:

      “你可知青黛产自西域,每岁进贡给宫里的不过寥寥,放眼京城也算得上凤毛麟角,若想在江南见到,只怕是没有那样绝好的运气。”

      李颸还想说些什么,母亲却重新执起李颸手中的笔:

      “不过若是你愿意潜心习画,日后若真有所成,总还是有机会的。”

      李颸闻之颇受鼓舞。也许就是从那天起,她开始对京城充满向往。

      自此,在李颸心中,京城便是犹如一片青天般的存在。

      清谷真人闻之点了点头,手中茶筅击拂间,汤面精华初现,如白云浮生,乳雾翻涌。

      李颸望着真人点茶的动作出神。只有她自己知道,想去京城的原因,她并没有讲完。

      当李颸还沉浸在自己繁杂的思绪中时,真人已将茶沫倒在了茶盘之上,取了碗清水开始在茶面上分划些什么。

      一旁的阿风盯着师父手中的动作,不由长吸一口气。

      不过三五息,真人放下茶匕,将茶盘推至李颸面前,在阿风震惊的目光中沉声开口:

      “三日内,若你能将此式习成,我便授你本门剑法。”

      还在神游的李颸一愣。

      低头定睛去看,只见茶盘内茶沫与汤面融合之处,似有一人影执剑单足而立。

      许是眼前的一切太过突然,李颸再度抬首与真人四目相对,竟一时忘言。

      清谷真人没有再理会李颸的目光,只向阿风微微颔首,起身拂袖而去。

      茶沫还未开始消融,李颸脑中不由自主地反复回想刚刚真人所言,仿佛一切仍在梦中。

      一旁的阿风倒显得很是兴奋。

      许是实在看不下去李颸那一脸的痴傻模样,阿风扳过她的肩膀,对着李颸兴奋地叫道:

      “姐姐!你竟要成为我的师弟了!”

      李颸此刻如梦初醒。

      只见阿风指着茶盘内的人影,喜形于色:

      “这是寻风剑法的第一式:风天小畜——观鹤。”

      归云观旁的竹林深处辟有一处空地,阿风每日都会来此习武。将地上残雪扫开后,阿风取了两柄竹剑,将其中一柄递与李颸:

      “姐姐,你可曾练过剑?”

      李颸摇头。

      二人俱是想起初见时李颸那笨手笨脚练拳的模样。李颸不禁苦笑。

      阿风立在中央,俨然一副教书先生的模样,决定先为李颸讲解此式的要领,而后再为其示之以范。

      阿风清声开口:

      “寻风剑法的每一式都源于易经六十四卦。风天小畜,内卦为乾,外卦为巽,意在内健而外顺,此式主要取其卦象中静待时机,以小畜大之意。”

      阿风说罢取剑侧身猛地向前倾去,身下足尖一点,步伐交换之际已向前探出快一丈,接着连续两道破空之声骤起,竹剑上下连洗,就在李颸以为她要继续突刺时,只见阿风向前猛踏半步,却突然借力收腿,身形微侧极速向后飞回数丈,直至单足落地,手中之剑依旧以剑锋向前架于身侧,宛如竹间一只单足而立的白鹤。

      李颸似乎明白了此式名为“观鹤”的原因。

      阿风收式向李颸这边走来。

      “刚刚你可看清了?”

      李颸不是十分确定地点点头。

      “那你觉得此式中最难之处在哪里?”

      李颸斟酌片刻后如实而道:

      “阿风,若你没有告诉我此式之名,我自然觉着那向前连续进攻的两击最是难习,可见你收式之时如鹤而立,我又总觉着应是最后的撤步才是重点。”

      许是没有料到李颸竟从这样的角度分析,阿风笑道:

      “师父的眼光果真错不了,姐姐虽看不透其中行气运力的关窍,却长于分析琢磨背后的巧思。”

      阿风放缓手中挥剑的动作,向前比划两步。

      “的确,此式向前刺探为虚,无须狠力但求迅速,旨在为其制造风雨欲来之象。”

      接着阿风右足向前踏出半步,猛地收力向后弹起,轻飘飘便飞回至李颸身边。

      “实则只为紧逼他人面门后,向一旁拉开距离以观情势,据时而动。利弊权衡之下,可乘势而逃,亦可蓄力而进,此为攻守由己。”

      李颸恍然大悟,明白了观鹤一式的目的,不为进攻,不为防守,只为分出片刻决断之机。

      “师父曾讲,剑术易学而剑道难成,术与道之分在乎参悟,亦在乎执剑时的所念所辨。”

      “若是熟练掌握此式,可应对三类人:

      一为武艺不精者。在向前虚探之时,他们便会因惧怕利剑携风之势仓促而逃,此时收力退回,穷寇莫追。

      二为势均力敌,但心智不定之人。在起初连续的进攻下,对方或许只是后退半步,而此时向前猛踏,突然的震慑往往会使其自乱分神,以为将受重击,内溃而避,不攻自破。

      三为武艺相当,甚至略高于自己,但可考虑与之奋力一搏之人。试探之后撤开的几丈便是为自己留有余地,可进可退之时。”

      李颸认真记下,回味片刻,心中犹有不解:

      “那若是遇到了非常厉害,武功比自己高出许多的人呢?”

      阿风莞尔,曾经她也是如此这般问向师父,可师父并没有直言,只让她谨记一句心诀:

      “风天小畜,云密不雨,两重山前,巽顺为大。”

      李颸听出这话源自《周易》,可惜只知其文,却不通其意。

      “实话讲,师父所言,我至今也还未能参透,不过——”

      阿风拍拍李颸的肩膀:

      “眼下最要紧的,应是赶快助你学成此式,至于其他,日后再精进参悟也不迟。”

      李颸点头。想到三日之限,二人俱是精神一振,阿风建议李颸不妨以一套五禽戏开始活动筋骨。

      五禽戏乃东汉华佗所创,仿虎、鹿、熊、猿、鸟五禽神韵,是旨在延年养生的一套传统功法。李颸觉着许是其中以轻捷著称的鸟戏与观鹤一式有相通之处,阿风借此观察自己的基础。

      李颸抻筋拔骨,运气起式,沿着套路认真练习,直至浑身薄汗沾衣,她收式后望向一旁的阿风。

      阿风眉头紧蹙,似有些苦恼。

      李颸见状心下一沉,莫不是自己底子太差,想要三日内习得剑法难如登天。

      “阿风……”

      李颸求助般开口,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已带着一丝哭腔。

      对面的阿风还是一脸疑惑之相,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难题,自言自语般应着李颸:

      “真是奇怪……上次于林中初见姐姐练拳,见你出力虽劲,但招式变换间总有些笨拙,毫无轻灵之感,我只当是你柔功不济。可刚刚见你抻筋拔骨之状,应是有些童子功夫在身上。按理说女子习武,虽不比男子力刚力健,但胜轻胜柔,怎么在姐姐这里,刚健尚在,而轻柔不足呢。”

      李颸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阿风又教她做了些式中基本的动作,可总觉着哪里说不出的奇怪。

      半个时辰已过,两人均是又急又恼,不知问题究竟出在何处。此时的李颸已是汗如雨下。

      “姐姐,出了这样多的汗,再如此下去只怕身子会吃不消,不妨先歇歇吧。”

      李颸明白阿风的担心,可比起受累,李颸更害怕因为自己的不够努力而错过与真人许下的三日之期。

      可这样盲目地练习,只会白白消耗自己的力气,终究不是办法。

      李颸摆摆手,停下动作,等气息恢复平稳之后,向阿风提议:

      “阿风,不若我先只做刚刚你所教的第一个动作,我每一处如何运气发力,都会仔细说与你听,若你发现其中有不妥之处,或许便是症结所在。如何?”

      阿风点头。

      李颸深吸一口气,重新准备起式:

      “以下元所化之气汇入……”

      “停!”

      李颸被阿风突然的叫声吓了一跳,半口气险些没喘上来。只见阿风双眉倒竖,水眸圆瞪,仿佛又惊又怒。

      李颸一时摸不着头脑。

      “你刚刚讲,哪里化气?”

      阿风仿佛一位揪住了逃课学生,正要严厉考察其课业的教书先生。

      李颸依旧一脸懵状,却被阿风这表情吓得说话有些打颤。

      “下…下元啊”

      阿风一副很铁不成钢的模样,一时语塞。

      “姐姐,这些年,到底是谁教你的武功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小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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